第67章 耶和华是你
清晨，慈光寺见遥提着她滑冰必须的那套东西来到高级民宿附近商业综合体的营业冰场。其实她之前不是没有去找过离住处最近的更专业些的滑冰俱乐部，但她却发现那家滑冰俱乐部是与一个冰球活动训练机构合作的。今天正好是群马少年冰球队的集训时间，滑冰的场地就被他们占走了大部分。
虽然群马还有许多其他能滑冰的地方，比如榛名山上甚至还有一个超级大也非常有名的户外冰场。但眼下的时节显然不合适，而慈光寺见遥由于只是一时迫切的想要滑冰，所以也不想向更远处探索。
只是来到接待处，却意外遇见认识的人。
由于没什么人，所以暂时帮家里看场子的河池悠喜正一脸蛮不在意地一手托腮，撑在柜台上，然后另一只手则在平放于柜台上的手机屏幕划动。
她看着班级除了各科目任课老师外单独拉出来的line群，消息一直不断——起因是作为棒球部经理之一的柴川带来的第一手八卦消息，昨天棒球部正选游击手石田训练结束后去向慈光寺见遥告白，结果却因为a组的金城突然出现的原因被拒。
「所以这前因后果间有什么必然联系吗？为什么慈光寺要为了金城拒绝石田前辈啊？难道她其实喜欢的是金城？淡定喝茶emoji」这是比较淡定吃瓜，同时又不介意把瓜搞得更大些的群众发言。
「不可能的啦，她只是对所有告白的人一视同仁地拒绝好吧。石田自己不行还要把理由往外推，真的是很逊欸。」「就是啊，要说金城喜欢慈光寺桑我还相信，会出现在那也就解释得通。」但班里坚决拥护心中女神的许多男生却是立刻就不淡定了，立马对“她其实喜欢的是金城”这类言论展开轰炸式反击。
「我就是棒球部的，其实石田前辈那儿的说法根本就不像柴川说得那么简单友善。他回来整顿场地时整个人都很暴躁哦，说慈光寺桑根本与金城早在交往了吧，一面把那样的疯子迷住，再继续勾引别人，让大家小心被这种喜欢利用男人的女人骗呢。」像是才点开群，但一长段发言立刻就引燃了各种情绪。
被石田这一番充斥着自以为优越的大男子气息发言恶心到的女生们轮番发起了「呕吐emoji」，有人还说「这次总算看清他了，亏我以前还觉得他挥棒时能左右开弓这一点相比别人很帅气呢。」
河池悠喜见石田在自己班的女生圈里已经彻底臭掉，便不再顾忌什么，也罕见地顺从本心发了一段「笑死，棒球部近三年没杀出县决赛了，我是慈光寺也会选一年级就拿过三个全国冠军的金城好吧？他前阵子还在全日资格赛又拿五个冠军呢。」
底下立刻便有女生为她这样大胆而辛辣的解气发言点赞，河池悠喜见状更觉目的达成的满意。
「那啥，游泳部的能插句嘴吗？其实我觉得金城会喜欢慈光寺桑这事也挺不现实的，虽然那是慈光寺桑……那家伙眼里可是只有自己的比赛成绩啊。」
「不是说他们两个好像之前就认识吗，开学第一天金城就抱了昏倒的慈光寺桑去医务室呢。」
「而且不是还经常会送午饭吗，总觉得像家里长辈嘱托关照熟人儿女的样子，说不定就是这样。」
「言之有理，其实有时感觉金城那人在部里还挺好说话的，虽然大多时候都很可怕就是了。」
……
众人剥茧抽丝逐渐推理出真相。但他们想要的却或许并不是真相，而是最多人想听的说法罢了。
“河池同学。”
听见那副来自后桌的冷泠嗓音时，河池悠喜都要以为自己是不是幻听了，因为正在被热谈的主人公怎么会突然就出现在她面前呢？那未免也太巧了。
可河池悠喜抬头，发现事就是这么巧。
灰白长发梳成两个宽松低马尾、自肩部往下却又编成紧致辫子的少女就站在她面前，一双瑰紫色的眼眸正安静地看着她。她今天上衣穿了米白色的运动针织衫，下身黑裤也是方便滑冰运动的训练装束，勾勒出她整个人纤细优美到惊心动魄的身姿。
“好巧，你这时候来滑冰啊。”
河池悠喜才反应过来。
实在是她也没想到慈光寺见遥还有这种偏小众的爱好，好像就没有什么是慈光寺见遥不会的……
慈光寺见遥“嗯”了声，因为心知肚明导致三宅日向退学的校园冷暴力跟眼前的女生脱不了关系，所以爱憎太过分明的她跟河池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付钱办理完手续，河池悠喜见慈光寺见遥依旧一副古井无波的样子，丝毫不像昨天经历了什么，便终于忍不住道：“你没看班级群吗？大家都在说……”
慈光寺见遥露出些许的困惑，然后她划开手机屏幕，却并没有发现置顶的班级line群有新消息。
河池悠喜这才反应过来，慈光寺见遥压根就没加过他们这个把老师排除在外的私群。也正是因为慈光寺见遥根本不在群里，所以刚才大家在聊天群里针对她八卦的言谈才会那么肆无忌惮。
河池悠喜不禁在心里暗恼了自己一下。她一面不得不对慈光寺见遥说要把她拉进大家自己的群里，一面焦急考虑能不能趁这段时间立即知会大家，然后利用自己的管理权限加上旧消息不可见的设置。
正在她心焦气躁的时候，慈光寺见遥却颇为平静的说道：“不用，我有一个群能看就好。”
河池悠喜觉得刚才操心的自己像个笑话。而她说完就转身向冰场走去，看着那样毫不转圜的背影，河池悠喜情不自禁就从悠闲的座椅上站了起来——
“喂，昨天……那个石田被你拒绝后往外乱传了很多对你过分的闲话，大家都在说这件事。”
慈光寺见遥停下，礼貌说道：“谢谢你告诉我。”
河池悠喜咽了口气，又继续说道：“所以你……真的是因为那个金城同学而拒绝石田前辈吗？”
“不是。”
提着冰鞋的少女回答得毫无迟疑。
河池悠喜想想也是这样的松了口气，接下来却听到的是——“但以后都会为了他而拒绝的。”
从前不是，但以后会为了他而拒绝。
等等，这个意思是……！！
慈光寺见遥踏上冰面。
来购物综合体的营业冰场滑冰的多是外门，真正的爱好者大多都会选择更专业的滑冰俱乐部。这个季节来滑冰的人也不多，要不是日本刚刚承办长野冬奥会的热度还没过，恐怕来滑冰的人只会更少。或许这也与日本这次滑冰项目的成绩不理想有关。
明明在日裔出过伊藤绿这样惊艳的国际顶尖选手后，日本花样滑冰也逐渐迈入上升期，可在今年被日本上下寄予厚望，日本天皇和皇太后都亲临现场观看其比赛的荒木静香却并没有取得理想的成绩。这位与慈光寺见遥同为十六岁、却能幸运地在最好年纪登上奥运的少女仅拿到第十三位的总名次。
但这些对于十三岁赢得世青赛冠军，世界上年龄最小达成花样滑冰青年组大满贯，十四岁初升成年组又在世锦赛刷新短节目纪录、却由于身体原因自由滑抱憾退赛，否则或许也能够成为最年轻花滑世锦赛冠军的维克托丽娅·列别捷娃来说，已经很远了……
哪怕那个属于她的短节目纪录，就连长野冬奥会过去，都还没有人能够打破。
慈光寺见遥开始滑行，像一只轻盈迅捷的蝶。即兴步伐毫无疑问就是最酣畅淋漓，随性如风的。
但原本天生属于跳跃的她此刻却只能滑行。但即使只是滑行她也与周围三三两两挪移的人显现太过明显的区别，满级大佬屠杀新手村或许莫过如此。
情不自禁走到冰场旁的河池悠喜看着那道向前虚抓便做出了一个近乎令人心碎的阿拉贝斯体态的身影，只觉得她仿佛在残酷纠缠着什么……
其实除了最显眼的阿克赛尔以外，低周数的跳跃反而对外行来说难以吸引眼球，最直接冲击人眼球的果然还是旋转，比如美丽而残忍的贝尔曼。
慈光寺见遥单手提刀，从未终止的舞蹈训练让她柔韧的身躯反而没有丢失开度，只是轴心不再那么熟悉，却也都在拼尽一切的直立中渐渐清晰起来。
她的转速很快，越来越快。
离心力疯狂发作。
整个世界都在转圜。
昨日情景如走马灯在她心中闪现。
“你做我女朋友吧。”
“就像石田那家伙说的一样，交往。”
听到他这么说的时候，慈光寺见遥心痛得近乎忘记了呼吸。好像有什么绝对不想看到它损坏的存在，她已经看到了未来会被她亲手毁掉的情景。
不，她不要那样……
“就让他们都认为，你是我女朋友吧。”
听到这个，意识到情况并不是像她想的那样彻底的糟糕，她才再次感受到胸腔里的东西存在。
“……为什么要说这些。”
慈光寺见遥的声音近乎艰涩。
“因为我不想看到再有那样的家伙烦你。”
他直白粗暴，相当霸道又让人无奈的理由。
“我们约定过吧，我要追上你，所以你要一直都在前方才行。碍眼的家伙，就不要让他们出现了。”
这还真是，金城枫会作出的发言。
完全就是金城枫的风格。
僻静的街道上，偶然会有车辆行过。他们两个人，那时候仿佛更是静止了一般。
亮橘发的男生就犹如身后的落日，秋天的枫叶一样哀艳决绝，让人想要和他一起拥抱着坠落。
但慈光寺见遥知道她不能。即使那有力的怀抱如此温暖，那坠落就如同梦一般黑甜……
“如果有一天我像你哥哥一样离开了……”
“枫会很伤心吗？”
金城枫死死攥起拳头，依旧盯视着那个此刻明明距他已经很近、却依旧感觉无比遥远的少女。
喉咙发干，无法发出一言。
因为无法欺骗，又不想失去留在她身边的资格。
“早就说过了，我不在意……”
“可我在意！”
“我希望……你永远都不会。”
尖锐否决的声音仿佛只是错觉。
少女的声音轻轻的，呢喃一样。
“但我又知道枫是很温柔的人，想要完全不伤心，既然认识了我，就怎样也不可能了吧……”
“对不起，偏偏出现在你的面前。”
金城枫狠狠咬着牙。
“所以，起码那时应该要有更亲密的人安慰你。”
所以，她不能做他最亲密的那个人。
听到这里，终于再忍不住。
“你又知道什么……”薄怒染上那双锐利的明金色眼眸，他喉咙里难以抑制的声音低沉而亮烈。
“清哥去世的时候，你知道就有谁来安慰我吗？奶奶年轻时一手抚养清哥长大，一直都悉心照顾着他，也一直不免幻想着……可最后还是无奈送走了他，她只会比我更难以接受，比我更伤心。”
所以他不敢向奶奶寻求安慰。
“至于我父母，我父母……他们甚至根本不懂，不理解，想象不到我对一个不是直系的表哥感情会那么深。从那以后我甚至不敢再去试探，因为我害怕，害怕自己可能会知道他们到底有多冷漠。”
所以他不可能再向父母寻求依靠。
慈光寺见遥从没有见过这样的金城枫。一贯皱起的冷硬眉目，这次看起来却那么的痛苦。她看着他，有一种赖以依存的什么崩塌的无措……
但更多的是心疼，无比直接的心痛。
痛到注视他的瞳孔都在发颤。
“东老师……那个人……”
“他羞愧于见我。他以为我那个时候不想见他，其实……唯独那个时候，我反而很想见他。”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更是彻底低沉下来。
“想听他跟我解释什么，哪怕解释什么都好。因为我大概知道，那个时候他不来见我，以后他再来我面前辩解什么，都绝对没机会回到过去了。”
他其实……
“来斗很早熟，但也正因如此，三年级时别人欺负他管班，我帮他打架，他就总觉得那时我的性格本应和所有人打成一片，而他只会给我惹麻烦，所以刻意疏远我，没和我上一所中学……”
之前慈光寺见遥就颇为奇怪……如果中岛来斗那样的人一直陪在金城枫身边的话，金城枫中学时的社团关系何至会偏激恶劣到那种程度。原来如此，中岛来斗那时也不会想到——金城枫人生扭曲的骤变就那样突然地发生在了中学一年级。
而后关键时期的空白相处，造成永远遗憾。
“但除了来斗，就算是从前的我，其实也没有真的愿意跟我玩伙伴游戏的存在……”
他小时候性格积极豁亮，却因为不会表达好意而惹来同龄孩子畏怕。但他内心又很柔软，就多少养成了讨好人格。所以因为这样而没有办法得到真正朋友的金城枫能很清楚的从远野日和在桐岛郁弥面前那副卑微讨好的样子看到过去的自己对别人。
所以他对远野日和恶言恶语，恨其不争。
他那个时候，真的没有任何人。
“所以你知道，最后是谁安慰了我吗？”
明金色的眼眸，那个时候反映着她注视他的面容，有着犹如异教徒疯狂想要传达什么的虔诚。那么灼亮，仿佛快要清醒激越地彻底燃烧起来。
“是你。”
他吐露那答案的一刻……
慈光寺见遥觉得自己仿佛被太阳灼伤。
其实就是没有人的吧。
你从来都是自愈而已。
“你或许觉得自己什么都没做。但你就是什么都不用做，就有人会因为你而变得强大起来，直到强到没有了你，没有你也终于能坦然接受的那天。”
“但在那之前……我需要你。”
金城枫很讨厌现在这样的自己。虽然他说得都是藏得不能再深的心里话，原以为一辈子都绝对不会跟谁说出口。但这幅样子却也让他觉得自己与之前以示弱姿态胁迫她答应什么的石田没什么区别。
实在糟糕透了。
但忽然有一双手，捧起他的脸。
“怎么说得跟要做真情侣一样。”
瑰紫色的眼眸，此时有着她从前某些节目的那种惑人魔性。她轻笑着，但金城枫却实在不习惯看她这幅莫名虚幻的神情。还是那副木头样子更好些。
而她说出的话，也恰到好处的掐熄了连金城枫都要控制不了的某种走向。他原本只是想替她挡掉麻烦的人的，结果却快要把一切都全盘托出……
“枫只是为了我好，我同意就是了。”
她摸着眼前人桀骜冷硬的这副面容。
从今往后，这个人是她男朋友。虽然只是假的，也必须只是假的，但她一定会去真正爱他……
无论那是作为朋友，同伴，爱人，家人，领路人，还是怎样的爱，只是她一定会去爱他的。因为不管金城枫缺失了什么，她都恨不得能够将之弥补。
她真的觉得很对不起，对不起为了吓退他，就又揭了一遍他最痛的伤口。
蓦地，她准备放下的一只手被金城枫捉住。
这就是极限。
金城枫忽然彻底冷静下来，理智重回颅内。
从今以后，她会是他女朋友。
但他却不能轻易拥抱她。
也不能牵她的手。
更不能亲吻她。
不，或许这些反而他想做就都能做。
因为她唯一拒绝的，是他爱她。
但因为他只要她，她才在勉强的迁就安抚。
“遥。”
他情绪不再激动，不再失态。声音坚定平稳。甚至恨不得能够表现得更可靠，更成熟，让她能够……
“你相信我。”
他好像一个，真的对她许诺的爱人。
只是他想说的，却不是那句我不会让你受伤。
而是……
——我们都不会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