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幽涧尺澜薰龙麝 妍磨妥喧雁骛池
“好黑啊!真是的!早知道进来就带盏灯了”小正聪一点点迈着小步子向前走去,自从踏入大门内后就总感觉有些不对劲。
还什么都没问清楚就稀里糊涂的进来,一点准备都没有。突然间,一道闪光亮得小正聪睁不开眼。
“什么啊!有鬼啊!救命啊!”小正聪吓得就要往回跑,却被叫住。“不孝子!还不站住!”
小正聪愣住了,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是他!
小正聪难以置信的回过头,“父亲!是您吗?”因为小正聪出生没过多久王阳明就病逝了,所以与父亲本就没见过几次面,才对父亲的声音既熟悉又陌生。
“吾儿,为父等你多时了!”只见那亮光化成一具飘在半空的灵体。仔细看是一位年近耳顺的老者,身着一袭青灰道袍,眼神深邃空明,仿佛能看穿一切。
“怎么?这才过了多久就不记得为父了?”
小正聪颤巍巍的问:“你……你是人是鬼啊?”突然一记响亮的耳光落在了小正聪脸上。
“看来是父亲无疑了,不过父亲您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王阳明叹了口气:“唉!说来话长,待我慢慢告诉你,你既然已经进入府库,就意味着家中诸事都已尘埃落定了吧!”
小正聪低头不语,王阳明好像看出了儿子的心情。“怎么?受委屈了?”
小正聪下意识的想抱住父亲大哭,哭诉这段时间以来自己和母亲受到的委屈,被要挟被欺骗被囚禁被绑架,可双手却触摸不到父亲。
“傻孩子!我早就不在人世了,这只是我留在府库的一丝灵识,就是要等到这一刻告诉你一些很重要的事情。”
”那为何刚才的巴掌如此响亮?”
“只要为父愿意啊!”
小正聪无语,只得强忍着泪水,把这些日子以来王家爵位被剥夺,自己和母亲被几方势力争来抢去,明争暗斗。
王家一天天衰落的事情都告诉了父亲,又说幸亏有哥哥和父亲的门生好友,不然自己和母亲熬不到今天。
王阳明听完面露悲色,“都怪我啊!是我没处理好这些事,害的你们受累了。多亏有你哥哥在,不然我还真见不到你喽”
“父亲,那门外禁制是您设下的吗?”
“你是想问为何我不让仲肃进来对吧!”
小正聪默默点头,虽然哥哥是父亲过继来的嗣子,但待他如亲弟弟般,如此做法有些太……
“呵呵!正因如此,我才不想他卷入这惊涛骇浪中啊!江湖上都在盛传我这阳明秘宝独一无二,有着上天入地的本事。
为此不知招惹了多少人惦记,可他们不知道这秘宝也关乎着天下安危,打开这秘宝就意味着要面临一生的跌宕起伏啊!”
“父亲是不想哥哥卷入这是非中吗?”
“不错,当年我已经不惑之年,未得子嗣,便将他从你族叔那里过继来,已是对不起他,这阳明秘宝会扰乱人的一生,就让他平安过日子吧!”
小正聪又问道:“父亲,这阳明秘宝究竟有何神奇?到底是用来干什么的?为何您说这会卷入一场是非呢?”
王阳明捋捋胡子,表情严肃正色讲道:“接下来的话你可要牢记了!”
而在余姚县外,已经是大半夜了,按大明律法此刻是不得随意出城的,可黄绾是南京高官,还带着官印,一路上倒也没什么阻碍。
“宗贤先生,你既带着官印,白日为何要对刘郐他们大打出手呢?直接亮明身份不好吗?”
黄绾笑道:“清官难断家务事,如果我用这官位身份,好多事说不情,直接动手反而方便省事了”
两人哈哈一笑,见半路有大队官兵衙役,王正宪便问:“这大晚上的,官府人马不睡觉,难道和我们一样有要紧事?”
黄绾叹气道:“要不然呢!你忘了?你族叔王守彬不久前可就是死在这县外,这些人应该是处理后事的。张芹可要有大麻烦喽!
那张阁老早就看张芹不顺眼了。肯定有人要在皇上面前参张芹一本。”
王正宪愣住了,“这张阁老有这么大能耐?一方封疆大吏岂是说参就参的?”
黄绾笑道:“你日后若是入了官场,要是不明白他张孚敬的厉害,就等着吃亏吧!
这张孚敬是个人物啊!你也应该听你师父讲过当今天下功法有儒释道三家。可这儒家功法对人来说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扛,你知道为何还能位列三家之首吗?”
“因为孔圣人?”
“那只是其一,更重要的是儒家可怕之处不在拳脚打打杀杀,而是用时间去一点点消磨你。
张孚敬本名与皇上一样,犯了皇上的名讳,是被皇上赐名孚敬。在朝堂上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此人便是儒家功法如今最高者。为臣之道,他是最清楚不过了。儒家功法不同于道家佛家,不能让人武功修为长进。但能操控人心呐!
你的心胸在周围一点环境里,就只能想着用着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东西。可当你胸怀天下,拥有包含寰宇内外的心时,你能想到的能用到的就是世间一切。
王正宪摇摇头“你们都是和父亲学的,成天这心那心的”
“你记住,真正的武功高强不是拳脚厉害,打的人鼻青脸肿,最可怕的武功是操控人心,杀人于无形之中,让人防不胜防。
不战而屈人之兵,不仅是兵家的最高境界,同样适用于江湖。”
王正宪摇摇头,“圣人之道从来都不是这么用的。
黄绾大笑道:“圣人之道?圣人那套是拿来说的,不是做的。从古至今哪个王侯将相是真正谨遵圣人之道成功的?
不都是成功后才说是靠圣人之道嘛。没成功前谁信那圣人说的话,真正信的早都埋黄土了。
你得记住,圣人的话说的再伟大也只是话,你再喜欢也只能拿来说说,不能真的沉醉其中。
圣人的东西都是拿来教化愚民的。不想做愚民,就要学会用圣人的东西,而不是被圣人的东西利用。
你看古往今来那么多圣人都说务农好,要以农为本,读书的士子们天天写文章歌颂务农好。你见哪个圣人哪个读书人自己愿意一辈子务农的?
说好听点这叫规劝百姓安分守己,说白了就是愚民,让他们一辈子好好务农,如此才能任由他们瞎作坏呢!”
王正宪叹气道:“怪不得你们和我父亲提倡知行合一,原来如今的读书人都是光说不做啊!”
“岂止是读书人啊!读书人日后都是要做官的!读书人光说不做,日后当了官难道就会有作为了?”
王正宪在心中暗下决心,日后金榜题名,定要为受苦受难的百姓谋一条出路!
黄绾又说道:“王守彬是死在酆都手上的 ,我们也得当心!”
“酆都真有那么可怕,为何不直接杀进余姚呢?”
“哈哈!酆都功法虽厉害,但也不是没有弱点。他们极其惧怕城隍,只要有城隍爷在一天,他们就只敢在野外瞎窜。”
府库外,池烨屏息凝神,心中在想“奇怪,怎么探不到这里面的一丝动静?这王阳明果真是好手段!”
江氏随从悄悄凑上前道:“夫人,难道就这么干等着吗?若只是这样,我们何需这池奕,凭家族势力就能控制阳明秘宝啊”
江氏低声怒斥:“你懂什么?高阶大能岂是你想遇见就碰得着的?你知不知道为了请他出手,家族花费了多少功夫。
虽说事成之后各占一半,但实际上还是人家先挑,剩下的才轮到我们。局势多变,县外又有酆都弟子猖獗,有高阶大能坐镇总是多一分保险!”
池烨此刻说道:“你们有什么小算盘我还不知道吗?实话告诉你们,老夫出手助你江家,一是看在我灵巳(si)门与你江家的往日情分上。
二是这阳明秘宝诡异难测,那小孩儿说不定会有天机造化,出来后你们还能不能镇得住都说不定呢!”
江氏急忙陪笑道:“池先生说的是!当今江湖能步入中阶境已经是万里挑一的天才,而池先生已是高阶境大能,通天化神,主宰一方。自是无需和我们这些小家抖心思。
只是晚辈听说王正宪的师父与您同为地支十二门,而且也是高阶境强者。若王正宪得知弟弟的遭遇后找他师父,那……”
池烨听得哈哈大笑,“你说那个蒲化靖,要是以前我还忌惮他三分,斗个两败俱伤对谁都没好处。
可如今他连废物都不如,是死是活都难说,整个未善门都自身难保了。他若赶来我定要好好修理他一番!”
江氏试探性的问:“这蒲老前辈在江湖上也有些地位,为何池先生好像与他有些恩怨的样子?”
池烨闻言恶狠狠瞪了江氏一眼,“你问这些做什么?”这位小娘子吓得全身好像被冻住的一样,不敢动弹。
池奕见状又叹气道:“罢了,告诉你也无妨,反正这也算不上什么机密了。其实我地支十二门传承自汉末黄巾义军。
信奉黄老之术的五斗米道,又叫太平道。后来他们历经发展,形成了正一门。
如今江湖上有名有姓的道门大教,什么龙虎山天师府,上清道观,都是正一门派分支。
地支十二门虽是一个总称,但实际上各自为政。都加入了正一门下的分支流派。我灵巳门和未善门便是正一门派:茅山派的一员。
地支十二门要匡扶正道,兴隆我正一传承。可这蒲化靖竟敢违背祖师规定,率领未善门叛逃出茅山。
曾经我们五人年幼时结拜为兄弟,后来各自发展,我排行老三,那蒲化靖最小,我们都对他疼爱有加。我更是把他看作我亲弟弟。
可他却不由分说违背门规,害我茅山在江湖为人耻笑,若是再让我遇见他,定要他好看!”
江氏只是轻微点头,不再多说。
已经是凌晨,雨势也陡然间达到极点,王正宪见不远处有所破庙,便叹气道:“宗贤先生,不如我们先找一处休憩之所,这几天我都没睡好没吃好,到了未善门状态不佳啊”
黄绾抬头看着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心里想着:真是急过头了,哪有人这么晚还冒雨赶路啊,早知道就在王府先休息一晚了。
不过此刻已经出城许久,也没有再返回的道理,就先歇歇脚。
“唉!这些年皇上崇尚黄老学说,大兴道观,倒是有不少寺庙因此没了生意,愈发荒凉啊!”黄绾摇头苦笑,“还记得小时候,也是先帝在位时,寺庙还没这么窘迫。”
王正宪问道:“这与皇上何干?若是百姓发自内心信佛,就算皇上大兴三清,也不妨碍寺庙香火啊”
黄绾下马将缰绳栓紧,“你还是太年轻,好多事要自己经历了才明白,这神仙再神通广大,皇上不准,你在这凡间就休想有信徒,
当年就连观世音菩萨都得为唐太宗皇帝让路,犯了皇帝名讳,不把‘世字’去掉,今天不可能有人会拜它。”
王正宪也将缰绳拴好后,随黄绾步入破庙,“看来神仙也有办不到的事啊,神仙帮皇上治理百姓,皇上帮神仙找贡品,这买卖做的划算”
黄绾笑道“你倒是会用词,还治理呢!这老百姓呐!什么都信,又什么都不信,平日生活里遇到难事诸天神佛但凡是被供奉的都求个遍。
可真遇到大灾大难,生死存亡,老百姓便不再求神拜佛了,而是靠自己杀出一条血路来。”
王正宪推开破庙,“呵!这木材,这用料,这做工,光一扇门,比起王家府邸有过之而无不及!看来这寺庙以前也香客无数啊!”
黄绾见此情景,不由得悲从中来“这些佛寺兴盛时香客踏门,和尚们不愁吃喝,又不劳作,等着百姓把他们养好。
可如今时事变迁,佛祖无人供奉,和尚们没了收入,便弃了佛祖,只顾自己逃命去了,可怜我佛慈悲,普度众生,此刻金身却无人打理。”
王正宪吃惊不已“宗贤先生您也信佛吗?您是读书人,和我父亲不是倡导知行合一,怎么也……”
黄绾找了处干净地方坐下“我不是信佛,只是喜欢它而已,喜欢佛不一定非要信它啊”
王正宪一脸尴尬的挠了挠头,表示不懂。
黄绾又解释道:“你说和尚是信佛还是单纯喜欢佛呢?有些和尚信佛,刻苦修行,最终结出舍利子,顿悟圆寂终成佛。
但有些就只是喜欢了,因为有了佛,自己就算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也能每日饱餐,所以他们只是喜欢佛。
还有的普通人既喜欢佛又信佛,因为信佛可以让他内心安定,感到生命的乐趣。
而我就是单纯喜欢佛而已。”
王正宪也找了处角落盘膝而坐,“看来先生也是希望能不用劳作每日就有美食享用啊”
黄绾笑道:“这天底下有谁愿意整日面朝黄土背朝天过完一生啊?还不是生活所迫。其实我喜欢佛不是因为可以不劳而获,只是因为它慈祥。”
王正宪懵了“就这?只是喜欢而已啊”
“对呀!就这!你以后就会明白,喜欢佛和信佛其实没有高低之分,信佛的人有的为了修行,有的为了安心,还有的为了佛祖保佑。
而喜欢佛的有的喜欢佛祖金身,值钱啊!还有的喜欢佛的高深莫测,但相遇即是缘,他们终归都与佛结下了不解之缘。这便是佛家说的缘分。”
王正宪听得头晕,你一个读书人怎么对佛法如此上心?于是伸伸懒腰不再搭理黄绾,沉沉睡去。
黄绾在一个蒲团上打坐,心中思绪万千,看来阳明所选者不是王正宪,够狠啊!把这么危险的事交代给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亲儿子,心真大!不怕断了自家香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