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死别（三）
连番斥问让江宁哑口无言。
见她不语，张清倒笃定了:“真是你？这般做于你有何好处？”
“百户大人何必动气呢。”宋仲成缓缓走至人前。
“宋仲成！”见着是他，被蒙古兵卫压制得动弹不得的铁血汉子顷刻憋红了眼。“狗娘养的，老子早知道你不是个好东西。”
往日军中碍着楚狰的面子，他不好多说。
厨子老张与张清出自一个村子，一辈子无儿无女的老人家对宋仲成兄弟两人可谓是掏心掏肺。却在叛军杀来之际，宋仲成记得着人送走胞弟，单单撇下与他们同住一处的老张弃之不顾，可怜寻不见两人的老人家苦守营帐，最终惨死在叛军刀下。
牲畜尚且通晓人情报，眼前宋仲宁在张清眼中连牲畜都不如！
“我不是好东西难道你是？”宋仲成居高临下冷冷看着怒不可遏的张清，“大人怎得看着如此惊讶，难道我不该出现在此吗？”
“狼心狗肺！”张清狠唾一口夹着血丝的唾沫，转而看向江宁，“他都与你说了什么？”
“”
“往日你同楚狰唤我声大哥，今个咱就端着大哥的身份对你道一句：迷而知反，尚可以免。宋仲成不是好人，若你只是受他诓骗，而后的事自有我给你顶着，可若你还是与他一起——"
宋仲成森然提醒：“她可用不着大人提点，她与你们、与楚狰不是一路人。”继而他看向蒙古兵士：“几位还不动手？”
得了提醒的弯刀高高扬起，手起刀落！
电光闪石间，却只听得“咣当”一声。
刀刃被江宁踢起的石块击中，连着钳制张清的几个蒙古兵随着扬起的白烟接连瘫倒在地，虽还都睁着眼，却有一时半会儿动弹不得。
是迷烟。
嗅到异样气息的第一瞬，宋仲成急忙掩住口鼻，却还是吸进一些。
扶着愈发沉重的脑袋，宋仲成恨恨道：“你什么意思？”
“我与他们不是一路，与你自也不是一路。恩情已了，一码归一码，亏本生意我不做的。”江宁搀扶起尚有一丝神志的张清，淡淡回道。
两人相识以来，她从没在宋仲成脸上出见过如此刻这般阴鸷的神情，见惯了落魄公子晬面盎背的嘴脸，一时让她有些接受不了他如此巨大的反差。
不说却并不代表她认可他此刻的所作所为。
宋仲成轻扯嘴角，不知是笑是嘲：“但愿你别后悔。”
悔嘛该是有的，只是眼下顾不了太多。
钦差一到，随行队伍中还会有新的暗线到来，与其等待新的指令，趁早离开方是上策。
“送我回去，张清艰难叮嘱道：“想来援军该到了。”
“原路返回才是错。”见着二人欲要折返，宋仲成凉凉说道：“你难道就没有好奇为何我身边只跟了这几人？”
江宁止住脚步，当初发觉这伙叛军踪迹时，少说也有二三十人。
“早在对峙的功夫，其余人已经从两侧包抄过去，这会怕是正瓮中杀鳖呢，这会你与他过去无疑送死。”
这是提醒？
细心听去，远处竟真传来隐隐厮杀声。
随身携带的迷烟分量不多，单只刚刚使出去的这些也只能困住眼前几人半炷香的时辰。江宁不敢冒险，看看张清，见他也是摸不准的样子。
“走！”任是去哪也好过停在这里。
“你只见了她就会明白，杨令仪我与你说的那些都是真的！”
“”无人应他。
“喜欢又有何用？不是你的终不是你的”
“”江宁仍旧头也没回。
先前她对宋仲成还有感激亦或是其他情绪，眼下只见了他这副面孔后，江宁只觉得或许从一开始她就未看清过他。
她明白为求生存迫不得已要不折手段，却并不意味她对他还似从前。
亲眼见着那抹身影从他眼前彻底消失在林中，宋仲成惨然笑出了声，不是你的终不是你的，这话说于谁听？终究是自欺欺人
所以，你想让他怎么死？以她的聪慧该是猜到了，却没有同其他人一般轻视于他。
喜欢嘛？不知道，或许是感激。
他的锦绣人生随着宋家没落戛然而止，如今的他只是一抹连常人都算不上的残魂，楚狰没有出现倒也罢了，可自从与他重逢，那些失去的东西无时无刻不在跳出来提醒着他。内心深处他是嫉妒楚狰的，起初是一点点，后来就太多了同样的起点却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结局。他不得不恨，不能不恨
为什么是宋家？为什么是他要经历这些？
嫉妒绷到极致，所有与楚狰相关沾染美好的事物，他都要毁了，更何况他已然清楚在这炼狱中那些美好是多么弥足珍贵
却不属于他
慌不择路的两人已经可以听见追兵的脚步声，只凭对方交流时口音足矣确认身后并非同道。
“兵分两路，”张清已然恢复如常，冷静说道：“谁先逃出这林子就带援兵来寻对方。”
“也好，张大哥你往南走。”北面出去是处断崖。
见她打定主意，张清定定看了江宁一眼：“万要保全自身。”
“那是定然。”
临分别前，张清终是没忍住劝道：“宋仲成那厮嘴里没几句实话，你若听进心里，就真是犯蠢了。大哥嘴笨不会安慰人，只一样，楚狰待你如何，你该有数才是。”
闻之江宁鼻头一酸，面上强笑点头应下。
总算走出树林，却也没路了。
面对穷追不舍的十来人，江宁想也没想走至悬崖边。
“姑娘，我等无意伤你。”
“”江宁一言不发，盯着追兵同时，暗暗又后退几步。
山风呼啸悠长，带起崖边几颗石子滚落下去，深不见底。
“姑娘这是何苦？人要是死了便什么都没有了”
“对一些人而言，死意味着解脱。”
“这是什么道理？”喊话的那人有些听不明白，说话的同时对身旁两人使了个眼色。宋先生与他们说得很明白，有这女子在，他们一行就能顺利出关。
自认不被察觉两人悄悄向悬崖边的身影靠近。
“在那里！”是张清的声音。
这么快！
江宁心头一沉，原该是劫后重逢的惊喜，此刻落在她耳中却化为催命符。
纵身跃下前，江宁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声音传来的方向。
“不要！”
“江宁！”
呼呼风声似盖住了什么。
会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