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报仇
烈日当空,蝉声阵阵。
檐下勉强守护住的一片阴凉,小姑娘们聚在此处正按照师父的教导学习礼仪规矩。
花朵般娇嫩的小姑娘们个个都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碎发黏在脸侧,好不狼狈。
左手压右手,举手加额,鞠躬起身再双手齐眉,而后放下看似简单的动作重复了无数次仍不见师父舒展眉头。
好容易等了师父回了内室歇息,只剩她们停在原地维持着双手齐眉的姿势一动不敢动。
眼角余光瞥着不远处此刻正懒懒倚靠栏杆发呆的江宁。
她们被送进来时便被告知,在这处宅院里头,除了要听师傅的话便是原就在这里头的几位姐姐。
不同于严厉的教习师父,别苑内其他姐姐们的冷眼相对,只这个姐姐惯不爱说话,每日遇见她们向她行礼,也是淡淡点头。
似是最不好接近的一位,若是偷懒会遭到她的训斥吗?
见她闭了眼睛,小姑娘中有胆大的实在受不住肢体僵硬的煎熬,最先放松下来。
盘腿席地而坐,双手不断扑扇,试图让烦人的热意快些散去的同时还在观察着江宁的一举一动。
有人既起了头,见她也没有说什么。
剩下的人跟着接二连三退出练习的行列,纷纷围坐角落窃窃私语。
江宁对这幕见怪不怪。
她不发一言起身离开,再回来时,手里端着一白瓷汤盆走至人群中,将汤盆放下,默然转身离开。
“是酸梅汤?!”
这样热的天,生津止渴的酸梅汤最是解暑,看那白瓷盆外沁着的水珠,竟还是冰镇过的。
面面相觑后,小姑娘们皆是喜出望外,一拥而上。
庙内的哭声逐渐减弱。
破败的庙门再被推开时,就见光秃秃的树下,秦君宁站着一动不动。
这人是谁?
站在这里多久了?
江鱼汗毛都惊得竖了起来,她先头竟全然没有留意到这里竟还藏了一个人!
两人四目相对,秦君宁嘴唇翕动,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对。
确认秦君宁孤身一人,且只是个与她年龄相仿的小姑娘,江鱼心中慌乱逐渐平复一些。
下一瞬便是想也不想转身要逃。
秦君宁愣了一瞬拔腿就追。
她总得要问清楚她口中所说的菁菁是怎么一回事,决不能放任江鱼就这么从她眼前消失。
秦君宁知晓靠如今的身子绝对是追不上她的。
“江鱼!”终是吐出了这个名字。
听见有人唤她,江鱼下意识止了脚步。
这姑娘识得她?
“你”江鱼确认对方的脸她并未见过,艰难开口:“你是何人?”
秦君宁直直走上前,自顾自说道:“永熙十年,饶州有一女尼与城内一书生张生相恋,女尼还俗后还嫁予那张生,为此饶州内曾流有诗云:“短发蓬松绿未匀,袈裟脱却着红裙。于今嫁与张郎去,羸得僧敲月下门。”
这与她是何人何干?
江鱼眼中仍是戒备,早早备在袖中的蒙汗药只等秦君宁再上前一步便要扬袖迎面挥洒过去。
“后有歹人垂涎还俗女尼的美色,设计张生犯事下狱。”秦君宁不紧不慢继续说道,“还俗女尼为救夫君,甘愿委身歹人只为换回夫君平安归来,不料张生已在狱中身患急病,短短数日即撒手人寰。那还俗女尼得此噩耗后,几欲轻生皆被救了回来,拖延数月后女尼诞下一女婴,却是辨不出是挚爱张生的骨血还是歹人的,万念俱灰下她将幼女托付给竹叶庵的了明师太后,毅然悬梁自尽。”
送进清风别苑前每个女孩子的过往底细,都有记录在册,这些对进去最早的江宁算不得什么机密。
江鱼便是那故事中张生与还俗女尼的骨血。
江禄的爪牙将她竹叶庵中拐骗出来送入清风别苑时,还是她亲手誊抄记录的。
初入清风别苑时,江鱼已有八九岁。相信就算不清楚自己生身父母的那段往事,也该记得将她抚养长大的了明师太。
果不其然,在听见了明师太时,江鱼终是失了神。
“听闻那女婴右手臂膀处有块红色鱼形胎记”
见对方对她的过往如此了然于心,江鱼忍不住喝问:“你到底是谁,出现在这里又有什么目的?”
秦君宁见她打消了要跑的念头,稍稍调整了一下因着先前的追赶紊乱的呼吸,继续道:“不管你信与不信,我对你是没有任何恶意的。”
江鱼一声不吭,只死死盯着秦君宁。
秦君宁上前轻轻按住江鱼蓄势待发的右手,“或许是你该告诉我为何还留在京城?”
竟被看破了?
江鱼不敢置信的对上秦君宁的眼睛,只见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深不见底,只一瞬她便深陷进去。
“告诉我,这些日子你都住在哪里?”
耳畔是沉静柔和的嗓音。
江鱼表情变得有些木然,不觉脱口而出:“威武镖局—”
威武镖局啊
江鱼不由瞪大了眼睛,她说了什么!
她立刻挣脱掉秦君宁的控制,连连后退两步。
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眼前女子一发问她就忍不住回答?
这个人会摄心术吗?
哪里有什么摄心术,秦君宁腰间荷包里装着的都是些可安神静心的香料,方才短短靠近,足矣让她嗅到香料的味道,江鱼紧绷许久的神经总会忍不住松懈几分。
秦君宁也不再故弄玄虚,索性编出一套江宁死前将她们托付于她的说辞。
话音刚落,犹如惊弓之鸟的江鱼终是绷不住了,哭作一团。
眼前秦君宁与她年龄差不了多少,要说她口中所说江宁托付可信多少,她根本无从判断。她原也只是个半大的孩子,担心害怕藏在心中这样久,终是有些兜不住的时候。
秦君宁听她哭得心中凄然,原答应她们的跟随,也只是图个在对前路茫无头绪时有人作伴。
从江鱼口中得知自她死后,江宁的尸身寻不见任何可以证明她身份的凭证,且认尸的公告贴出去四五日又不见有人报官认领,未免尸体腐烂严重不好收拾,最终只会在义庄停放七日,再由官差拉至荒山野地或焚烧或草草掩埋了事。
办完了江宁所交待的事情,江鱼她们生生等到了第七日。
直见着夜幕降临拉着尸体的板车出了城,借着衙役方便时偷走江宁的尸体,埋在此处。
她们只晓得分开前江宁原是要去英王世子府的。
两人中江妩惯是个有主意的,不顾江鱼的劝阻买通牙行进了英王世子府做侍女,誓要查清江宁身死的真相,如今已有半年。
原先一月一封报平安的书信停了两月有余,因着又是年关下,这几日江鱼心中的不安愈发严重,又惊又怕下这才寻到了这里哭诉。
“我得走了。”再拖下去回去就不好解释了。
短短的相处, 江鱼竟生出不舍之意,好久没有人听她好好说会儿话了。
不觉间她已对秦君宁生出了几分信任。“你,你去哪儿?”
秦君宁不由笑了:“我得回去了,日后只要去威武镖局便能寻见你吗?”
“嗯。”
安抚完江鱼,两人就此分开。
回时一路秦君宁被一种深深的无力感笼罩心头。
自己何德何能,能让江鱼她们敢冒着丢掉性命的风险为她做到此种境地。
还有那个唤作阿妩的,她甚至连那个孩子长什么模样都有些记不得。
报仇之说虽是她们一厢情愿,秦君宁却也不愿见到有人为她枉送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