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先生
牛叔与杨家之间的商谈如何，秦君宁不知，目前对她来说唯一的好消息就是每月她可以回到他们租住的小院住上两日。
若不是这个许诺，怕是当天夜里她就逃了。
无名无份、无人问津的日子她也曾活了二十多年，并不觉得如何不妥。
何为为她好？非得以官家贵女的身份度过一生才算是好？
在她看来不论平民百姓、官宦千金，只要衣食无忧，亦定能过得很好。可惜她如今是秦君宁，这番道理牛叔也不会听进去，她更没有资格代替真正的秦君宁选择一种本不该属于她的人生。
权当来还的！再踏入杨家前，她这么告诫过自己。
杨家的学堂是位于杨府正南面的一座四进院子。
如今的先生姓许，据说是位颇有盛名的大儒，门下曾出过一位状元，两位榜眼。
若不是与杨家老爷子有些交情，凭着杨家在京城的官职地位是请不来他的，这处园子就是照他的意思修整起来的。
青瓦白墙上藤蔓格外茂盛，迎春花盛放在其间，绿叶黄花煞是好看。
草木扶疏的庭院，角落几株破土青竹势头正盛，拔地崛起一眼瞧不见顶。
走进庭院时，人已经来了大半，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说笑笑。
“阿宁！”杨清月最先看到她，很快迎了上来，因着她的动作，其他人也都往秦君宁这边多看了几眼。
京城有家学的人家不多，许先生又有声名在外，每日来听许先生讲学的除了杨家三房夫人母家的几个孩子，还有平日与杨家关系不错的几家官员的子女。
对她这位半途插进来的杨家远房表小姐，还有些人对她充满好奇，但都碍着身份没有过多亲近。
杨清月挽着她到了位置坐下，说道：“昨日孙先生布置的功课你做完了吗？等会要抽背的。”
昨天有留功课？秦君宁一脸错乱。昨日后半堂她的思绪飘到九霄云外，只看见许先生嘴巴张张合合，说的什么一个字也没听见。
杨清月不待她反应，径直拿出一包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油纸包，“昨日你不是说饿，我出门前给你装了些枣泥酥，休息的时候刚好拿来垫垫肚子。”
秦君宁也没推辞，接过来后，一脸感动。“谢谢表姐。”
明明只大了她几个月，杨清月自觉端起长姐的架势对她关怀备至还不断投喂。早起穿衣时，进府时李氏让人给她新做的衣裙都不似从前那般松垮了。
秦君宁扬唇笑笑，油纸包实在的重量让她忍不住在心里暗嗔了一声小丫头片子怕是太高估了她的食量。
不过也没有什么不好，毕竟谁也不会拒绝这般直接的善意？
前身那般多死在深宅后院的姐妹让她再回杨家前做足了众人冷待、遭受陷害、再被驱逐出门的准备，谁知这里的一切与她所想大相庭径，兄友弟恭、姐妹情深，饶是有争吵打闹，也都是隔日恢复如初。
她感觉得出来，杨家长辈对她客气有加的同时也在小心翼翼接受她。
小辈间的情谊建立起来与之相比似乎要轻松许多。
她毫无征兆地成为秦君宁，现在她首先得要做好“秦君宁”。
至于那些钱，她还是要取回来的，只是眼下还没来得及想好究竟该怎么去做。
清风别苑如今的她没了武功，该怎么不引人注意进去，再悄无声息的出来呢？
取回银子后还离开吗？阿奴、牛叔怎么办？
都是事情啊！
“你不喜欢枣泥酥吗？”杨清月看她拿着油纸包沉吟不语，便追问起来。“明日换千层糕可好？”
她回神笑道：“喜欢！我就是在想，表姐对我这么好我该怎么报答你呢？”说完她猛然凑近，一脸神秘兮兮：“要不下次我请你出去玩？”
“咳咳！”
如噩梦般的声音响起，叽叽喳喳的屋子顷刻恢复安静。
杨清月来不及回答，赶快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许先生跨步走到台前，斜睨了秦君宁一眼后，红酸枝木戒尺重重敲在案上：“内则抄写完了吗？”
自然没有，秦君宁有些郁闷。
自她出现在这里第一日，她就觉得这位许先生看她不顺眼，旁人只需抄写一遍的文章，她得抄写三遍。
每日课上“之乎者也”听的她昏昏欲睡，回去还得熬夜抄写，如今她眼下的黑眼圈层层叠加，还有愈来愈严重的趋势。
“没抄完的自己去后面站着去。”
秦君宁自觉起身，堂下随之传出轻不可闻的嘲笑声。
“杨凌风，你起来把祭义背一遍。”
噗！这回换成是秦君宁幸灾乐祸了。
“先生这篇您昨日没没交代让背啊”
意料之中的吞吞吐吐，杨凌风是杨清月的弟弟，比秦君宁小了两岁，正是贪玩的年纪，秦君宁没来之前，后面站着的位置十有八九都是他的，刚刚那声嘲笑就是他发出的。
“手伸出来。”许先生拿来打杨凌风手心的戒尺柄段细细镶嵌了铜星，若是没记错的话，那还是前些日子杨凌风特意寻来送去的。
长七寸六分厚六分的木板打在皮肉上发出发出清脆的“啪啪声”，与之一同传出的还有杨凌风的抽气声。
定是很疼秦君宁眼含同情看向他，这孩子莫不是个缺心眼？
“去后面站着去。”
“先生，这是我的功课。”
再被抽到的是杨凌舟，他是李氏所出，他大哥杨凌去年已出仕，兄弟二人眉宇生得与杨承志极像，皆是文质彬彬、翩翩君子的形象。
杨凌轴不慌不忙奉上功课，秦君宁隔得远看不清上头内容，但看许先生脸上怒容逐渐散去，便知道很让他满意。
“请先生赐教。”
“极好！”说着又瞪了一眼秦君宁她们所在的位置。
瞧瞧人家！再看看你们！
应该是这个意思。
秦君宁垂下脑袋，做出羞愧的模样。
读书习字她从前也是经历过的，只是没遇到过如他这般极爱较真的老先生。
一篇抄写的文章，但凡字体潦草些，重写！纸上多几片糊成一团的墨点，重写！
她怎么从前没发现她有这么招先生不待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