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0章 番外之柔幻::花开花谢花已落
柔幻是彻底的疯了,就连她自己都闹不清是从何时开始,脑子就不正常了。
太平元年,萧烨登基后,烈王府作为潜龙府邸自是尊贵的,怎可能住着一个疯了的庶人!?
所以,没多久,柔幻便被送到了西郊的一座塔中独居,同行的还有她的贴身侍婢香竹。
这是一座荒废了许久的塔,不高,只有五层,相传是前朝一位出宫修行的贵妃居所,后来荒废了。
这座塔的位置很奇妙,竟是能看到西山半山腰处的那处孤坟,可从孤坟的角度并不能看到这座塔,也不知是否是萧烨有意为之,不管柔幻疯了与否,都要她日夜遥望着杨嬷嬷的坟茔,忏悔也好,恐惧也罢,却不会扰了杨嬷嬷的安歇。
柔幻知道自己疯了,可有时脑海深处却又是清醒的,只是这点清醒被封存在了这具破败的躯壳中,与其说她疯了,不如说她彻底活在了自己的梦境中。
在她的意识里,她最终嫁给了萧烨,成了名正言顺的烈王妃,尊贵无比,万人艳羡。
她总是将自己的脸描画得花红柳绿,胭脂唇脂抹得厚厚的,衬在她那张常年因病而泛着蜡黄的脸上,尤为的吓人。
一头的长发已如干草一般,枯黄杂乱,她时常将各种粗布麻衣裹在身上,把本就没有多少鲜艳颜色的衣裙剪成布条,将自己身上挂得如一只火鸡一般,学着贵妇人的姿态,缓步慢行,摇曳生姿。
脸上挂着仪态万千的笑意,配合这吓死鬼的妆容,大白天里见到都能把人吓病了。
疯了以后,她便不怎么发怒了,好似在她的脑海中,万事皆顺心,没什么不好的,她需端住烈王妃的柔顺谦恭,端庄秀丽,是以她对着香竹也是和颜悦色的。
只是换来的都是香竹的冷言冷语,嫌弃都要溢出眼眸了。
塔中的生活是拮据的,虽宫中有专人每月按时送来银子,却再也不能同往日烈王府中的生活相比。
香竹需要做饭洗衣,即便不怎么伺候柔幻,也得尽可能的照顾好自己。
刻薄了柔幻这么多年,香竹早习惯了山珍海味,以前做丫头时吃不到的,她这几年可是都补回来了,怎么都亏待不了自己的嘴,所以那每月寥寥几两银钱怎能买到好吃的?
香竹便想出了一个来银子的招儿……
她隔三差五的便给柔幻好好的梳洗一番,现在的柔幻,只要她恭敬的喊一声“烈王妃”,再顺着她的意哄骗几句,便能哄得她乖乖听话,洗澡梳头,穿衣打扮,乖顺又端庄。
过后便又冷下脸,将柔幻扔在一旁不管不顾,一旦她心疾发作,便粗暴的往她嘴里塞两粒药丸子,她可是香竹的摇钱树,死了可不行!
这样的日子过了近三年,当某一日太阳刚刚从天际冒出头时,柔幻突然醒了,脸上还带着睡梦中未消散的笑意。
她想起了她是谁。
她是四皇城城主府林管家的二女儿,她叫林月霜!
柔幻慢慢的阖上双眼,脑海中时而清明时而混沌,好似有一幅画卷。
画卷中,她生活在如画的四皇城,从小姐姐牵着她的小手爬上山坡,采摘那刚刚盛开的美人蕉。
那嫣红的颜色在阳光下娇艳欲滴,当真如美人一般含羞带怯,倾国倾城。
她赤着脚跑在梯田上,踩过禾苗,趟过溪水,清灵的山泉水从指间滑过,如一双双温柔的手,带来纯真的喜悦。
跑累了回到家,阿爹会给她做最好吃的夏凉糕,她穿着绣满了红梅花的七分袖小袄子,露出凝白的腰肢,带着少女最洋溢的青春气息。
她的脸上是最单纯的笑意,日子平淡却不枯燥,她有家人的疼爱,有朋友的陪伴,有长辈的怜惜,什么都有,唯独没有痴心妄想!
柔幻慢慢地从床榻上起身,天还没大亮,天光朦胧,照进塔中亦是昏暗一片。
她只着寝衣,未再涂脂抹粉,素白着一张憔悴的脸,却比往日里都要清丽些许。
她赤着脚,踩在冰凉的木板地上,慢慢的走向了睡在另一间的香竹。
香竹还沉醉在睡梦中,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微张着嘴,唇边流出点点口水,打着鼾,不知又梦到了什么美味吃食,时而咂摸着嘴。
柔幻站在床边看了她许久,自嘲的笑了,笑着笑着,她的眼眶便红了,红得泣血。
她恨啊!此刻短暂的清明令她想明白了许多事,之前那么多年,她吃的药都有问题,所以才会致使她时而疯癫时而清醒。
她是有多愚蠢,才会在发生了那么多的事之后还相信香竹?
只为她曾经伺候过自己?
人心险恶啊,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香竹为了活着,又有什么干不出来?
她隔三差五的为她梳洗打扮,不是发了善心,也不是为了她好,而是要将她收拾干净,卖出去。
是啊,这座关押着她这个疯子的孤塔竟成了勾栏瓦舍,成了只有她柔幻一人的妓院!
恩客来自三教九流,五行八作,什么人都有。
柔幻的脑子不清醒,只要来人谎称自己是她的夫君,又有什么是骗不到的?
香竹自是不敢明说柔幻的身份,更不敢牵扯烈王府,毕竟萧烨现在贵为九五,若是被传扬出去,那她就是有一百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是以她只说柔幻曾是名门贵女,差点成了王妃,因犯了错,才被罚关于此塔。至于是哪个王爷的王妃,她可不敢说。
可众人的想象力是无限的,那些游走在社会底层的人平日里哪能触及到名门贵女啊!谁又不想尝尝鲜呢?
此时的柔幻才想起曾经一些模糊的印象,那些人的身上时而充斥着鱼腥气,时而是浓郁的汗臭味,现在想来竟是让她如此反胃。
她的眼眶越来越红,唇角的笑意却越来越浓,她慢慢地伸出那双骨瘦如柴的手,轻轻的拢上了沉睡中香竹的脖子。
看着香竹睡得人事不知的脸,柔幻死死的咬着牙,双手慢慢收紧,越收越紧。
睡梦中的香竹终是因憋气而清醒了过来,方一睁眼便见眼前是柔幻那张白到吓人的脸,以及紧紧扣在自己脖子上的手。
香竹一惊,奋力挣扎了起来,指甲抓上柔幻的手背,瞬间留下道道血痕。
此时的柔幻也不知是哪来的力气,整个人都趴到了香竹的身上,双手却如钳子一般死死的掐着,就是不松开。
香竹的脸色慢慢变得胀红,转而泛了紫,眼睛大瞪着,渐渐充血,却始终一个字都说不出。
柔幻拼尽了全力,好似拼着自己最后的一口气,死死的掐住香竹的脖子,近在咫尺的距离看着她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到死香竹都没闭上眼,就那样大瞪着,眼珠都因憋气而外突着,死不瞑目的瞪视着柔幻。
不知过了多久,柔幻仍维持着这个姿势趴在她的身上,愣愣的看着死透了的香竹。
看了良久,她笑了,如疯似癫,可是泪却顺着脸颊不停的落下。
好似耗尽了所有的心力一般,柔幻好不容易才从床榻上爬起来。
因着方才的用力,她有些头晕目眩,虚脱一般,踉跄了几步才堪堪站稳。
她一直哭着,一直笑着,慢慢地走到了塔楼的围栏边缘。
太阳已经升起来了,又是崭新的一天,站在五层高的塔上,好似离那温暖都更近了一步。
她看向西山的半山腰,曾经看不懂,现在却是明白了,那是她曾造的孽啊!
她一身洁白的寝衣,枯黄的长发凌乱而寥落,心口熟悉的绞痛袭来,疼得她有一瞬窒息。
她小心的呼吸着,忍过那阵疼,痛苦的喘息着,泪打湿了衣襟。
望着初升的艳阳,她抬手抚上胸口。
这一生,已是枉然,再也回不去了,曾经唾手可得的安稳人生,都被她的痴心妄想给毁了。
她轻轻闭上双眼,带着一份释然的笑意,终是纵身一跃,跃下了五层的高塔。
没有一丝犹豫,更没有一毫留恋。此刻的她一身素白,不着一饰,干净得一如出生那日一般,干净的来,干净的去。
我叫林月霜,此生白白在这世间行走了数十年,愧对父母,愧对自己。
来生,愿我还能投生在那如梦似幻的四皇城中,无论出生如何平凡,我都欣然,只愿潇洒快活的过一生,再无痴梦。
烈王哥哥,若有来生,我只愿……从未遇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