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日薄西山
阿离浑身一僵，幽幽的睁开了双眼。
萧烨心头一喜又一紧，一喜的是这些天来，她终于睁开双眼了，果然杨嬷嬷是她心底最牵挂的人啊！
一紧的是，那双记忆中澄澈明亮，妖娆动人的眼眸，此刻无波无澜，无光黑暗，如两个无底的黑洞，只一眼便可将人拉入悲伤的深渊。
萧烨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揪痛，沉声道：“停车！”
莫忘得令，夹了下马肚子，赶到车夫跟前，吩咐了两句。
车队太过庞大，若全部停下来不太可能。
所以，莫忘只是吩咐车夫改道，不耽误整体车队的前行速度。
想来他们只是扫个墓，也耽误不了多长时间，过后赶上也就罢了。
萧烨的马车一改道，前后的马车都接到了信儿。
萧恒一手撑着头，正慵懒的倚靠在车内打盹儿，起太早对于他这个闲散王爷来说简直如同受刑。
随侍凑近萧恒的马车，低声道：“爷，烈王的马车改道了。”
萧恒懒懒的撩起眼皮，好奇问道：“改道？去哪了？”
“好似奔着西山去了。”
萧恒挑了挑眉梢，去西山作甚？
“甭管，你去暗地查探一下。”
“是！”随侍领命退下了。
后面马车中的柔幻也得了信，柳眉紧拧，不解道：“烈王哥哥去西山做什么？”
香竹转了转眼珠子，抿唇小声道：“郡主，奴婢听说莫忘将杨嬷嬷葬在西山了，许、许是爷带着那个贱人去扫墓了吧？”
一瞬间，柔幻的气儿都不顺了，提起杨嬷嬷，她稍微是有些心虚的，并非因她还存有什么良知，纯粹是做贼心虚。
可想到萧烨竟不惜耽误行程，劳师动众的特意带阿离去扫墓，柔幻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诸多情绪交织，令她一张脸红了白，白了青，终狠狠一掌拍在座椅上，却又震疼了自己的手，生生逼出了眼泪。
萧烨一行人顺利上了西山。
莫忘将杨嬷嬷葬在了西山的半山腰处，面朝京都城的方向，朝阳又温暖。
萧烨抱着阿离从马车中下来，方一看到杨嬷嬷的墓碑，阿离便挣扎着从萧烨的怀中挣脱。
许是多日未活动，她的腿脚有些酸软无力，刚一落地差点一个踉跄栽倒。
萧烨眼疾手快的揽住她的腰，稳住她的身形，担忧道：“慢一点，不急。”
阿离理都没理他，伸手推开他，踉踉跄跄，跌跌撞撞的扑到了杨嬷嬷的坟前。
抬手摸上墓碑，阿离的泪潸然而下。
那墓碑上刻着“杨氏之墓”，是啊，一个厨娘，何谈被人记住名字呢？
可阿离记得，小时候与杨嬷嬷闲聊，她曾笑谈过自己是如何进了王府做厨娘的。
她出身农户，家里孩子多，儿子自然更重要些，她一女儿家的不值钱，父母更是连名字都懒得起。
她行六，从小村里人便“六丫头、六丫头”的叫，后来长大了，便称她六娘。
因家里穷得揭不开锅，父亲将她卖给了人牙子，送去大户人家做丫头。
她从小要强，心性刚毅，哪肯一辈子做丫头？
便求了后厨的嬷嬷跟着学手艺，一步步成为了厨娘。
当年年纪尚小的烈王萧烨开府独立，她阴差阳错的进了烈王府，这一待，便是一辈子。
阿离记得，嬷嬷名叫杨六娘。
纤细嫩白的指尖慢慢滑过墓碑，左下角有一行小小的字。
爱女阿离敬立。
阿离的泪汹涌而下，杨嬷嬷是当真给了她穷极一生的爱，可她这个女儿却还未来得及尽孝道啊！
阿离端跪在杨嬷嬷的墓前，郑重的叩首。
一叩首，泪流满面。
嬷嬷，阿离一定会查明真相，以慰您在天之灵！
二叩首，肝肠寸断。
嬷嬷，阿离会好好活着，不负您十六年来的养育之恩！
三叩首，天地同悲。
嬷嬷，您且在天上看着阿离，也让阿离偶尔能在梦中见到您，来世吧，来世换阿离来疼您！
山风起，悲鸟鸣，上天好似听到了阿离悲戚的许愿，风中竟响起阵阵呜咽声，是风刮过山林的声响。
整座西山都笼罩在极致压抑的悲哀中。
阿离从颈间扯出一根红绳，红绳的那端系着一枚平安符，是她之前为嬷嬷求来的，后来她沉睡不醒，嬷嬷便挂在了她的脖子上。
阿离徒手刨开杨嬷嬷坟前的土，刨了个小土坑，将平安符埋了进去。
萧烨和仇隐莫忘一直站在她背后不远处，静静地看着她做这一切，心底不是不触动的。
可这世间又哪来真正的感同身受呢？
她的心到底有多痛，有多么千疮百孔，满目疮痍，又有谁当真知道呢？
山风卷挟着悲伤愈加狂猎，萧烨疾步上前，将阿离从地上抱起来，拢入怀中，心疼道：“还是正月里，地上凉，跪久了嬷嬷也会心疼的，你的心意，她老人家懂！”
阿离一张小脸已被泪水浸湿，萧烨将她抱入怀中的那一瞬，她又幽幽的闭上了双眼，只是泪还在不停的流。
萧烨轻叹一声，冲仇隐莫忘使了个眼色，一行人下了山。
上车前的一刻，阿离隐在兜帽中的双眼慢慢睁开，最后一次，深深的，深深的望向西山的半山坡，望向那块将会永远伫立于此的墓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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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烨抱着阿离钻上马车，车夫扬鞭，加快速度赶上车队。
速度比之前要快许多，自然稍有颠簸，萧烨怕阿离被颠到，从上车起便一直将她揽入怀中。
进了温暖的车中，萧烨捺了热帕子为阿离细细的擦拭着脸上的泪痕，又擦掉手指上的泥土。
可无论他怎么擦，阿离的泪一直未停歇，从那双紧闭的眼眸中滑落，沾湿长长的羽睫，滑过娇俏的容颜，汇聚到尖尖的下巴上，泪湿衣襟。
萧烨轻叹一声，将她更紧的揽入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发心。
若要泪湿衣襟，便湿他的吧，或许如此，他便能稍稍分担一点她的伤，她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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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道平坦易行，萧烨一行人加速追赶，一路顺畅，不出一个时辰便赶上了大队人马。
待过了安平镇再向南十里地便是屠苏运河了。
这条运河有一个很风雅的传说。
屠苏酒是百姓们每到正月初一便会饮用的酒，算是一种地方风俗。
前朝有位大文豪，偏爱屠苏酒，一日经过一条河流时，因微醺畅快，便将一壶屠苏酒倾倒进了河内，要请河中鱼儿们同饮美酒，共享民俗。
后此处地势下陷，河流扩张，形成了运河，百姓笑谈，皆因大文豪这壶酒，方才成就了运河，此运河也因此得名。
到了屠苏运河，坎曼尔便要改道西去了。
临行前，她说什么也要见阿离一面！
策马行至萧烨的马车旁，坎曼尔扬声道：“表哥，我要见阿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