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雨夜
继安王被谋杀之后，整个恒昌城又一次围满官兵，且比安王时，更为铺天盖地。酒楼、客栈、长街、小巷，亦或是城郊村居，都被一一搜查。
如此三天昼夜连轴，周逢山带着叶征仿如人间蒸发，毫无踪迹。
祁远坐在马上，站在城郊一处的山丘上看四周薄雾蒙蒙，今日下着蒙蒙细雨，他身上穿的仍旧是三日前同叶征分别时的那件衣服。
他三日未回宫，三日未上朝，三日近乎未吃未喝未曾合眼，便是连靖这样一个常年习武的人，也经不起这样熬。
连靖眼睛酸涩的厉害，他闭上眼睛揉了揉额角，再转头看向祁远。
他始终不敢开口劝祁远回去，祁远的愤怒和恐惧皆隐藏在这三日来马不停蹄的奔跑，仿佛寻找停止，一停下来，眼前这个人便会倒下。
城内无果，城郊亦无果，即便这次他们追的极快，也还是未能找到周逢山半点踪影。
细雨里，许多兵卫已从林间归来，为首的向祁远禀报，但自他归来时祁远便已看出，此处也一无所获。
“留一队人马在此处，其余人继续往别处搜。”
细雨里祁远吩咐完，调转马头顺着山丘往城中走，他隐隐觉得，周逢山仍旧还在城中，他始终不相信周逢山带着叶征，能跑的如此之快。
他骑马狂奔，好似这样不眠不休，他才能忍住不往坏处想。
祁远回去城中时，慕容秋正等在路上，祁远勒马停下，只是静静看他，眼里露出些许闻讯，但不必回答，他也看得出慕容秋脸上的意思。
祁远什么话也没有说，停过这片刻之后，继续往前走。
他从未有过如今这般绝望，浑身上下无一处不冷冰冰，他胸口堵的厉害，但找不到任何可以疏解的出口。
三天三夜不眠不休让他整个人皆昏昏沉沉，恍惚间又绕回了护龙山庄，恰逢祁俊和若天站在门口。
连靖像见着了救星般看着祁俊，祁俊走上前几步，说道：“你已经奔波了三天，回来休息片刻再去。”
祁远未说话，他目光从护龙山庄敞开的大门探看进去，目光深处，只有华扶朗。
他心如刀绞般疼痛，他说不出一句话，他不想进去，亦不想下马，护龙山庄里已没有了叶征，整个恒昌成他三日来走过的地方，也都没有叶征。
叶征叶征你在哪里
“皇上！”
咚
祁远在马背上突然身子一歪，连靖来不及扶他，眼看着祁远在眼前摔下马去，重重落地之后，毫无动静。
“他是太累了，又有些发热，没什么大碍，让他睡吧。”
他们将祁远安置在叶征房中，华扶朗把完脉三人退出房去，连靖将门，轻轻关上。
华扶朗看着连靖疲惫的脸，说道：“趁着他休息，你也赶快去休息，这里我看着，醒了我去叫你。”
连靖憔悴的脸上勉强露出个笑：“多谢二师父。”
华扶朗坐在檐下，祁俊站在一旁，他们皆在等，等外面能传回来叶征的消息。
祁俊眉头皱成了一团，华扶朗看去，知晓他不单单只是因为叶征的事。
祁远因着叶征连续三天在外未理朝政，如今朝堂之上的满朝文武应该已经坐不住了，暗地里要谋反的人，不知会不会在这个关节，从中作乱。
华扶朗道：“你同慕容秋的杭州短居，应又要延后了。”
慕容秋曾说，若叶征此去宫中一切顺遂，若北疆依然平定无战乱，他便要带着祁俊去往杭州，小住半年，将护龙山庄一事，全权交由连靖处理。
但如今无论是祁俊还是慕容秋，皆已将此事，忘的一干二净，谁也未曾料到，这短短几月，竟发生过如此多的事。
谋杀一事未了，往后还有北疆，祁远早已决定要御驾亲征。
皇帝御驾亲征，护龙山庄势必要全力相互，无论是慕容秋还是华扶朗，应都要随军去往北疆。
天又入夜，朦胧细雨逐渐变大，护龙山庄只在叶征屋前点了盏灯，屋内的祁远仍在昏睡，他三天未合眼，如今好容易睡下，即便有些发热，华扶朗暂时也不肯去惊动他。
雨声里，大门外突然一阵嘈杂，马蹄声脚步声此起彼伏，祁俊和华扶朗同时从廊下站起，看封武先从门外快步跑来，他三步并作两步上前，面色慌张，低声对祁俊说道：“王守仁大人来了，二叔快快回避。”
祁俊看了眼门外，走时他看见慕容秋正挡在王守仁面前，正说着什么。
“第三天了，满城官兵还在找你。”
“第三天了，你不杀我也不放我，究竟要做什么？”
叶征捧着周逢山盛上来的粥，那粥还烫入不得口，她便在这雨夜里捧着暖手，她耳边是风声雨声，和如海浪般响动的树林。
她看不见，周逢山亦未告诉她，但四周毫无半点人声，只有鸟鸣叶响。
三日前，她被周逢山一掌打晕，再醒来时，便已在此处，此处除了周逢山，还有他唯一的徒弟，裴见。
他听见面前的周逢山开始吃饭，身旁的徒弟亦开始吃饭，他等着周逢山说话，但突然周逢山将他眼上的纱布扯下，她这几日眼疾未用药，眼前仍旧朦胧的厉害。
周逢山举起筷子在她眼前虚晃几下，皱起眉头问道：“你眼睛什么时候能好，这都一个月了，那个叫华扶朗的神医，都没有治好吗？”
周逢山说完，朝裴见示意，裴见将一旁的勺子放进叶征手中，示意她吃饭。
她接过勺子道了声谢，说道：“你但凡当时下手轻点，我就能好的快点。”
叶征丝毫没有惧怕眼前这个曾险些杀了她的周逢山，她腰间贺川的玉佩就挂在那里，像是她的护身符一般，时刻守护着她。
周逢山一边吃着饭，一边往叶征手里夹了一筷子菜：“我下手不重，是你太弱了。”
叶征笑道：“同你这个曾经的大师伯比起来，我确实太弱。”
周逢山夹菜的手指尖一顿，大师伯三个字像是根刺，猝不及防扎进了他的心里，疼的他措手不及。
“闭嘴吃饭。”
叶征还有许多话要说，但每每多说了几句多问了几句，周逢山便会就此让他闭嘴。
“我过去每日眼睛换三回药，吃的药也每日三回。”
叶征未再往下说，她捧起碗喝了口粥，等着周逢山说话，但周逢山亦未再开口。
沉默片刻，叶征缓缓道：“我不想变成半个残废。”
周逢山仍旧没有接话，他吃完最后一口粥，放下碗筷出了门，仍旧留裴见看着叶征。
叶征病势虽在好转，但三日未用药，她的五脏六腑便又开始隐隐刺痛，眼睛里也开始泛起酸涩，她用袖口擦拭掉眼睛里不自觉流出的泪水后，起身回房继续躺着。
裴见与她一门之隔，寸步不离的跟着，过去的裴见不是她的对手，如今的她连走路还走不稳当，裴见应该动动手指，便能随便将她杀掉。
朦胧里她也知晓，天又入夜，从周逢山嘴里她知晓满城的官兵都在找她，她丝毫不担心周逢山会杀自己第二次，她只担心究竟该用何种办法告诉祁远，她这几日皆好好的活着，并无性命之忧。
她无比期盼，周逢山能去护龙山庄拿药，即便是暗偷，只要他去了，二师父便一定能发现。
护龙山庄叶征门外，逐渐凶猛的雨里站了许多人，王守仁为首，慕容秋紧跟在侧，护龙山庄众弟子和数十名大臣还有许多兵卫，皆一动不动的站在雨里。
华扶朗在王守仁来时，本欲去叫醒祁远，王守仁摆手道了句：“皇上近来奔波劳累难得休息，老臣愿等。”
从傍晚至夜晚，不过一个时辰，祁远从噩梦中醒来，他一闭眼便沉进了噩梦里，叶征身后的周逢山长刀挥来，他握紧拳头，终于在刀落下时咬牙醒来。
他从床上坐起，缓了缓不甚清醒的神智，除此之外未做过多停留，便翻身下床，他头昏脑胀的开了门，看见院中此等场景，用力闭了闭眼，确信自己已从梦中醒来。
他走下台阶，伸手拨开连靖举过来的伞。
“老师。”祁远俯首道。
“老臣王守仁参见皇上，恭请皇上回宫。”
王守仁跪下，这院中的许多人便跟着跪下，霎时间这雨里跪了满地的人，祁远站在雨里，低头看着面前白发苍苍，已经年过七旬的老师。
他们本不需多说什么，亦能明白彼此心中在想什么。
祁远俯身将王守仁搀扶起，眼前白发苍苍的老师，站起时已十分费力。
王守仁握住祁远冰凉的手，似在宽慰，又似在规劝，他轻声说道：“许多人的一生，都逃不过一个情字，但你身后还有恒国，你需谨记，你是一国之君。”
祁远未曾想到，此刻的王守仁只是对他说了这样的一句话，甚至连一句苛责的话也无，但字字句句又像是在说，你是一国之君，你不能被儿女私情左右。
你错了，你不是个明君。
祁远一声长叹，隐匿在雨里，他睁着眼睛抬头，雨水同泪水混在一起，他再望向众人时，无人分得清他脸上的究竟是雨水，还是泪水。
叶征被周逢山带走的第四日，祁远回宫，但满城仍有官兵巡查，并把守重要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