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 69 章
大庭叶藏也感觉有点饿了。
自从他来到这个莫名其妙的“十年后”的世界, 身边的一切都让他如同惊弓之鸟一般。五条悟和夏油杰对他十分熟稔的态度，死而复生的伏黑甚尔竟然会抱着枕头来他房间说要打地铺，最恐怖的是他们每个人都理所当然地叫他极力想要隐瞒的本名：
“小智, 你心情还好吗？”
“小智，快让我进去睡觉啊！”
“喂, 小智你个臭小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角色扮演很好玩吗？”
因为恐惧, 他甚至把传说中的那位诅咒之王都和甚尔一起扔出了房间。
这个“十年后”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极力想要呼唤在他体内温养自身的教祖大人的残魂, 但教祖夏油杰一言不发。原先被他饲养在体内、一直用负面情绪对他产生了极大不良影响的特级咒灵真人乖得好像不存在一般, 大庭叶藏发现自己不会再被真人紊乱的咒力影响而整日心情抑郁, 而他似乎也能够如臂指使地使用真人的术式[无为转变]了。
莫非……他真的成功了吗？
成功地制止了羂索的计划, 成功地剥去了真人的意识并且得到了他的术式，也成功地让夏油杰活了下来？
望着窗外暗淡下的天色，大庭叶藏在稍稍安心之后, 肚子也“咕噜——”响亮地叫了起来。
他似乎有一整天没吃东西了，也很久没有这种烧心一般迫不及待想吃点东西的饥饿感了。
在制定“日本咒术界&教祖恩人拯救大作战”计划的时候, 大庭——不，那时候还是石川智，石川智意识到特级咒灵真人是羂索计划里重要的一环，而他也不敢放任真人这种丧心病狂的咒灵在外祸害普通人和咒术师。于是他参考了教祖夏油杰的意见, 通过教祖夏油杰和羂索共享的记忆寻找到了仍在孕育中的真人咒胎，然后将它吞入体内，以他自己的身体企图将其同化。
同化一名对人类包含恶意的咒灵并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石川智其实并不是一个不近人情的人，但真人源源不断汇集的“对人类的怨念”同时也影响到了他的心情。
于是大庭叶藏不可避免地成了一个看起来性格极差、极不合群的人。
他不敢和人多说话，更不敢和身边的人交朋友, 因为他怕自己不小心在相处中暴露出自己对人类的恶意, 就像是在校门口崩溃时那样伤害到无辜的人。
十年前的电脑游戏并没有十年后那样丰富, 高专宿舍也没有这个条件安装电脑。大庭叶藏在上课和任务之余的时间都只是在宿舍躺着，偶尔看看漫画，对周围的一切兴趣都很淡漠。
没什么想去的地方，没什么想看的书，没什么想玩的游戏，当然也没什么想吃的东西。白天过得浑浑噩噩、食不下咽，夜里睡不着觉，一片漆黑中睁着双眼无比清醒，脑子里都是消极的念头。
大庭叶藏打开这个宿舍里的冰箱，然后有些失望地发现里面没有他最爱的速食泡面（因为宿傩觉得这种东西是对他厨艺的侮辱）。冰箱里倒是被塞得满满当当，但大多数都是一些半成品、腌制食品，有一半都是宿傩提前熬好准备以后使用的高汤。
他甚至还在下层发现了三罐咒胎九相图，上面用粉红色的便签纸贴着标注：“腌菜”。
大庭叶藏：？
很饿，想吃东西。过去被负面情绪掩盖住的种种欲望现在又鲜活地回来了。大庭叶藏捂着饿到烧心的肚子，一边喜悦又担忧地开始在房间里瞎转。
他翻箱倒柜，然后恼火地发现这个房间角落里的箱子装的竟然全是不能吃的金条。衣柜里放着几件宅男最爱的朴素卫衣和格子衬衫，还有一个小收纳箱装了一些小布偶体型才穿得下的衣服。
唯一看起来能吃的，是他之前身上穿的外套里的几枚小塑料扭蛋壳中黑乎乎的球体。
“是巧克力吗？”他从扭蛋壳里倒出黑球，拿在手里捏了捏，“软乎乎的，感觉应该可以吃。”
但这东西怎么这么像咒灵玉啊？
“应该不是咒灵玉，夏油前辈在捕捉到咒灵后都会第一时间把咒灵玉咽下去。”大庭叶藏拿起一枚嗅了嗅，“先咬一口试试吧。”
啊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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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具体情况就是这样。”五条悟说，“现在就指望你能不能把那家伙从宿舍里哄出来了。”
趁着夜色，被天元开了小后门放进来的七海谨慎地重回高专。他没想到自己在被认定为诅咒师之后还能回到学校，更没想到他的老同学竟然又回来了。
七海站在宿舍门口，五条悟对他做了一个“瞧你的啦！”的手势之后悄悄遁走，只留下表面波澜不惊，内心紧张万分的诅咒师一人。
他伸出手，不轻不重地敲了三声门。
“叶藏。”他说，嗓子有点紧，“我是七海。”
门内几乎是立刻响起了奔跑的声音，赤足踩在木制地板上发出了一连串的闷响，还没等七海调整好表情，宿舍门“呼”地就被人从里面拉开，七海猝不及防地和老同学打了一个照面。
大庭叶藏还是他记忆里的样子，白发如瀑，像精灵一样好看，双眼漆黑如墨，就像是两条幽深不见底的隧道，多看一会儿灵魂恐怕都会被吸进去。
但七海给自己做足的心理建设却在看到大庭叶藏的表情后瞬间崩塌。
和他预想的完全不同，这个大庭叶藏根本不像是他认识的那个冷冰冰、性格极差的老同学，更像是当初在横滨顶着大庭叶藏皮的石川智。因为白发少年此刻表情异常丰富，他皱着一张脸，嘴巴微微张着，嘴角还沾着点奇怪的黑色碎屑，就好像生吞了一块煤炭似的痛苦不堪。
“七海……好久不见——你好。”大庭叶藏看起来似乎很像重新把脸板起来，但他的尝试屡屡失败，表情微妙地总是错位，“抱歉，我先去……弄点肥皂水……”
他火烧屁股一样把敞开的门和七海留在原地，又赤着脚飞奔去卫生间，对着马桶弯下腰一阵干呕。
“怎么了？”七海走进屋，顺手关上了门，“你吃坏东西了吗？”
大庭叶藏在一次徒劳无功的干呕尝试后悲愤地说：“我误食了半块咒灵玉！”
七海：……你为什么会想到吃那个东西？
他只好打开卫生间的灯，走到大庭叶藏身边帮他抚着后背，给吐得眼泪都出来的老同学递卫生纸。
他和大庭叶藏做了几年同学，倒是从来没见过这家伙这么不顾形象的样子。
咒灵玉这东西不需要消化，吞进去就和人同化了。大庭叶藏在把胃酸都吐出来之后虚弱地被迫宣布放弃，七海给他倒了杯水，扶他回到房间里坐下，一边喝水一边听他碎碎念抱怨夏油前辈把咒灵玉乱放。
“谢谢你，是不是五条前辈带你来看我的？”大庭叶藏捧着杯子瓮声瓮气地说，“我还好，其实让我自己在房间里待一会儿就能想通。”
七海点点头，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一味地盯着大庭叶藏看，仿佛怎么都看不够一样。
大庭叶藏也上下好好打量了他一通，心里默默感慨原来还有点青涩的七海同学现在竟然已经是个完全成熟可靠的大人模样了，真是时光荏苒不可追。
他有些欣慰，又诡异地有些不太服气。
“你现在过得怎么样？灰原他也还好吗？”大庭叶藏问。
七海心头一紧，这两个问题其实都不是很好回答。但大庭叶藏仰脸望着他，眼中的冰雪已经消融，亮晶晶如同春日湖泊，七海建人看着自己憧憬的心上人，说不出谎话，也说不出事实。
真奇怪，在入学的第一天，第一眼看到面无表情的大庭叶藏时，还只有15岁的七海建人就莫名其妙地感觉到一阵心跳加速。在之后和明明长着不一样脸的石川智相处时，他的心跳依旧很快。现在面对这个用石川智标志性狗狗表情仰望着他的大庭叶藏，七海简直害怕自己的心脏跳动声响亮到隔壁都听得见。
他搞不懂自己对大庭叶藏是否是一见钟情，因为当时还年轻的七海意识不到这种感情是什么，大庭叶藏也用实际行动疏远身边的所有人。直到他在公司满身血迹地和白发青年重逢时，他才明了自己其实一直喜欢那个比谁都要温柔善良的少年。
“我……我很好。”七海说，“挺好的。”
大庭叶藏没有笑，但是七海依旧能从他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里看出来喜悦和放心。
“你吃饭了吗？”七海问。
大庭叶藏摇头：“没有。”
他特别饿。
“我给你做点吃的吧。”七海站起身，“你想吃什么？”
大庭叶藏不记得自己这个同学究竟会不会做饭，其实他之前也没有了解过。快饿得前胸贴后背的他当然不会拒绝：“冰箱里有什么就做什么吧，麻烦你了。”
一点也不麻烦，他甚至还很开心。
七海建人从厨房的墙壁钩子上取下平时小智一直用的粉红色围裙，然后打开冰箱查看了一番食材。他谨慎地避过了咒胎九相图（“腌菜”！），挑了几块前几天已经被腌好的牛肉，然后又拿了一块咖喱调料包，打算给大庭叶藏做一盘简易咖喱饭。
大庭叶藏也悄无声息地摸来了厨房，靠在门口看七海动手。
“……七海。”
“嗯。”七海在淘米，“怎么了？”
“你……听说过‘石川智’这个名字吗？”
七海浸在米中的手停顿了一瞬。
“怎么了？怎么突然问这个？”
“因为……好像五条前辈和夏油前辈他们……都知道了，我就想问问你知不知道。毕竟，我想，如果是我自己泄露出去的话，第一个想要告诉的人就应该会是你。”
七海低下头，金属的水龙头表面映出他有些扭曲变形的脸，他不知道自己的嘴角弧度是因为水龙头天然的形状而歪曲，还是因为又喜又悲的心情而歪曲，似哭似笑。
“是关于石川智和你的事吧？”
大庭叶藏感觉自己的耳朵有点发烫，亲口承认比被别人问到头上来还是要更害羞一些的：“……对。其实，大庭叶藏这个名字是我为了高专入学编的，我真正的名字是——”
七海建人无声地跟着后面的声音用口型念：
石川智。
……
…………
“七海，你听好了，你一定要记住！”
他仍然能回忆起那天大庭叶藏的第一次自白。
那是七海建人咒术师和普通人生活结束的日子，也是一切开始的日子。杀光了公司里那群金融骗子的七海满身是同事的血，他已经丧失了求生欲望，只想赶紧走到外面去，让无论是警察也好咒术师也好的人来逮捕他，了结他的性命。
但在星浆体事件后就失踪了的同学大庭叶藏却莫名地出现在了他的公司，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而且表现得好像比他还要崩溃。
那天也是他第一次看到大庭叶藏哭。过去洋娃娃人偶一般没有表情和感情的白发咒术师哭得好像要把过去一切情绪都宣泄出来，在问清了他动手的缘由后，一遍一遍地道歉，一遍一遍地说着对不起。
七海不太明白。是他自己做出了杀光这群骗子的决定，也应该由他来承担后果，为什么和这一切毫无关联的大庭要向他道歉？
明明应该他向大庭道歉，为自己的脆弱，为自己没有照顾好灰原，为最后整个年级只留下其实最怕孤独的大庭一人。
“七海，你听好了，你一定要记住！”
大庭叶藏擦干眼泪之后，就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突然紧紧攥住了七海的手。
七海低下头，原本已经死去的心突然重重地蹦跳了一下，就像是罢工的法国人买了袋面包又坐回了工位，顺便用法棍猛敲了一下他这个不负责任的老板的脑袋。他晕乎乎的，一面想着死前竟然能和大庭拉手这辈子也算是波澜壮阔了，又一面盯着大庭叶藏被他手上血迹染红的手心，懊恼万分。
他好脏啊，竟然把最干净的大庭都弄脏了。
“大庭叶藏这个名字是我编的，真正的我现在是一个还在上中学的孩子。2018年的时候，咒术界会被一个坏人几乎毁灭，很多我们认识的人都会死，我是为了拯救他们才回到了十年前，捏造了身份入学，失踪的这段时间也是为了打破那个坏人的计划而在收集咒灵——你听我说！”
七海和他盈满泪水但坚定无比的双眼对视。
“对不起，是我害了你。”大庭叶藏再一次道歉，“一会儿我会出去帮你引开高专派来的人，你赶紧逃走，我猜五条前辈和夏油前辈都不会来抓你的。”
“那你怎么办？”七海问。
“大庭叶藏这个身份已经背负了太多的罪，我不会再用了。这一次就当是这个身份……这个‘我’能够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就当是赎罪。今天过后，大庭叶藏就死了，你不用再来找我，因为真正的我还在这个国家的某个角落一无所知地上学，直到我们再一次相遇的那一天。”
大庭叶藏松开了手，他义无反顾地走向公司大门，走向外面嘹亮的警笛声。七海建人的心跳很快，他几乎是立刻意识到面前这个人是认真地想要替他赴死。
“会再见面吗？”
七海想拉住他，但看到自己被血脏污的手，他又默默地缩了回去。
大庭叶藏回过头，他已经下定了决心。
“会的。我会一无所知地和你再见，那时候我会长着另一张脸，会没有现在这么漂亮，也会忘记你，忘记夏油前辈，忘记高专的所有人。但是你一定要相信，我会再见到你，而且我一定会救你。”
可是，他有什么可拯救的呢？
“我叫石川智！”
“这才是我原本的名字！”
……
七海建人把淘好的米放到料理台上，唇角勾起一丝极浅极淡的笑意。
大庭叶藏还在忐忑地等待他的回应，而七海侧过身，望向这个他早已明了身份的小小“拯救者”，温声说：
“嗯，你确实已经告诉过我了，而且也是第一个告诉我的。”
“谢谢你，小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