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来客
初二的晚上,一行车队冒着风雪来到谯县城外。
此时正是城门落锁,本该宵禁的时候,北城门却是洞然大开,火把通明,一行人正在风雪中等候。
主簿裴潜正在门洞里烤着火,忽然抬头看到了那支车队,连忙迎了过去,对打头的那一名骑士喊道:“是幽州来的贵客么!”
一名俊朗青年身骑白马,往前行了数步,翻身从马背上下来,抱拳说道:“承蒙厚爱,不才正是常山夏侯兰。”
后面的马车很快来到了城门下,这一行足足有一两百人,少部分还骑着马,这些马不同于寻常商旅的劣马,倒更像是军马,而这些人也都身材精壮,颇有几分燕赵男儿的矫健之姿。
“你也姓夏侯?”跟着裴潜迎上来的一个城门候愣了一愣,他名叫夏侯博,出身谯县,曹刘两家交好后便出仕刘备,凭着一身武力、归属于张飞麾下。
两人相遇相见,俱是一愣,这世上同姓不同宗的人多了去了,只是姓夏侯的很少见罢了。
在这时,袁綝从马车上走了下来,身边还带着个粉雕玉琢的孩子,看到是裴潜,忙上前打了招呼。
裴潜正打量着这一支将气势隐藏于平凡的精干队伍,暗自点头,与袁綝寒暄片刻,便放开城门,带领这一行人进入谯县,直接来到刘备所在的州牧府。
本来按既定的计划,裴潜是要将他们这一行人都带去见刘备,可刚一入前院,就听到刘备突然有事,抽不开身。裴潜眼珠一转,也没顺势将众人安置休息,以待明日,而是另外引去了另一处别院。
刘登就在那处别院里,听到裴潜过来,他放下书简,亲自去接,一到院里就看到这样一群人。
“鲁国突然有使者来,使君正在接见,一时不得空。为免使君事后急见,故而先将其带引给公子。”裴潜眨了眨眼睛,暗示着说道:“等使君忙完,再由公子引见不迟。”
刘登眼底喜悦一闪而过,抬眼看向袁綝以及其身后诸人,拱手道:“袁公、诸位远道而来,着实辛苦,还请入内一叙。”说着,便将众人请了进去,又嘱咐人端来茶点。
落座以后,袁綝开始为双方介绍道:“这位就是豫州牧刘使君之子,讳登,现为朝廷宣义都尉、关内侯。”
“主公!”话音刚落,一个高大的汉子便突然拜倒,向刘登行了大礼。
刘登一时有些发懵,好在他瞬间想起了对方的身份,说道:“苏由?”
早在几个月前,刘登就派了人前往中山寻访苏氏族人,苏双、张世平等人早已故去,中山苏氏也门庭衰落,最后幸而是遇到了苏由这个近亲,带了剩余的家中子弟前来投奔。
苏由与苏非一样,都是苏英的族亲,但并没有像苏非那样跟着刘备,而是一直待在苏双身边。见到刘登后,苏由为表亲近,干脆自降身份,直接用上了‘主公’的称呼。
看到苏由激动的神情,刘登表现得很是欣喜,连声道:“很小的时候就听阿母提到过你,说你很是强干,常跟着外祖的马队来往于长城内外,保护商旅不受强梁的侵害,今日一见,果真是良将之才。如今苏非已是都尉,守御陈国,你们暂时不得一见,明日我自带你去见阿母,想必她知道后也会很高兴。”
这种对待亲属的特殊待遇让苏由很是受宠若惊,连连称谢,眼下袁绍与公孙瓒在中山、涿郡一带交战不休,他们这些豪强也无所依归。
本来苏由还想着不如投靠袁尚,求个寄身之所,孰料正好遇见了刘登派来的寻亲使者,一番计较之下,还是毅然决定南下豫州。
袁绍的势力即便强大,麾下也是能人众多,苏由不一定出得了头,而反观刘备这边,作为亲戚,他能得到的便利自然要比其他地方要多。
没听刘登话里透露的,当年那个被苏由不太瞧得上的苏非,如今都已是镇守一方的都尉了,他难道还能比苏非差?
刘登接着又看向另外几人,袁綝点点头,刚才因为苏由的突然插话,打乱了他介绍的顺序,此时顺势指着一名十二三岁的俊秀少年以及其身边怀抱小孩的妇人,说道:“这位正是公子特意交代的卢公幼子卢毓,还有卢公的儿媳与长孙。”
卢毓,大儒卢植的幼子,十岁的时候卢植就撒手人寰,上面的两个兄长也死于战乱,正当袁绍与公孙瓒交兵,幽冀饥荒,小小年纪的卢毓就独自一人当起了家,抚养寡嫂和侄子。
刘登也只是在信中提到过,因为卢植是刘备的恩师,恩师病故,做学生的如何也该办好身后之事,替他照顾家小。本来也只是尝试,到底卢氏也是涿郡大族,却没想到幽州已经乱成那样,卢毓接到消息后当即就举家过来,没有半点犹豫。
“阿翁听闻幽州战乱频频,担忧卢公家小,特吩咐我安排使者探看,若是有能相助的,必不遗余力。”刘登看着卢毓亮晶晶的眼睛,担保着说道:“如今既已脱离水火,在豫州尽管安居,有我父子在,定不会使你们受委屈。”
“素闻刘使君父子仁义,今日一见公子气度,果不虚传。我等举家来此,也是信重刘使君之名,能得以在乱世中安身立命。”卢毓少年老成,不卑不亢的说道。
说起来刘登与卢毓相差不过二三岁,同样都是聪明早熟,但刘登却是后世来的成人灵魂,这更显出卢毓的不凡。
刘登又简单与卢毓的寡嫂说了几句,为不使任何一人受到冷落,开始将目光看向最后的两个人。
这两人俱是身材修长健硕,其中一人正是夏侯兰,另一人剑眉星目,样貌俊朗,腰带系的很紧,显得整个人干脆利落,配上他棱角方面的面庞,更显得英姿勃勃的男儿气概。
见刘登目不转睛的望着自己,那人目光坦荡的与刘登对视,并不躲避,只是眉宇间似乎盘绕着一丝凝重,仿佛有什么心事化解不开一样。
“赵叔!”刘登发自内心的笑了起来,离席上前,紧握着赵云的手臂:“平原一别,想不到我们还能再见!”
赵云感受着手臂上传来的力道,观察着刘登身上的变化,很欣慰的笑道:“我何德何能,能得公子一直记挂在心。”
他当年在公孙瓒身边任白马义从,调派到刘备麾下主骑,极受亲近,也有不少次在刘备家中见过那时年纪尚小的刘登。
后来因为其兄长过世,不得不回常山处理丧事,回头却知道刘备已去了徐州,不由得扼腕叹息,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了,没想到刘登心里还记着他,居然千里迢迢的派人来寻。
在刘登的记忆中曾见过许多人,也对他们有许多不同的印象,二叔关羽高傲自持,让人畏惧不敢亲近;三叔张飞热情洋溢,带他玩乐犹如己出;简雍爽朗幽默,寓教于乐教会他基本的道理;田豫与他从小长大,更是犹如兄弟……
而赵云在他的记忆里也有一席之地,不同于关羽的冷傲,张飞的亲热,简雍的随和,他更像是邻家的兄长一般朴实诚恳,无论你提什么要求对方都会答应,总是对刘登提供无私的关心与支持。
“难道赵叔就不记挂我么?”刘登对眼前这个像是长辈却更如同辈兄长一样的赵云说道,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他对赵云的印象都是顶格的好。
赵云一笑,刚要答话,刘备的掾属吕岱就走了过来,说是刘备已经办完了事,听说赵云等人来了,忙不迭的派人来接见。
刘登还在遗憾他这里都没寒暄完,就被刘备叫去,与裴潜对视一眼,也跟了过去。
“子龙!”刘备见到赵云后也是欣喜非常,执手笑道:“当年你辞别,我还以为你一去不返,此后难见,未料到竟是又在他乡相会!”
赵云温和一笑,说道:“承蒙明公挂念,不嫌在下才陋,又得升之遣人相招,云岂敢再作姿态?”
刘备闻言瞥了刘登一眼,派人去河北招徕赵云等人其实还是刘登的主意,他当时在豫州刚立足脚跟,还没想到要去招徕故旧,没想到刘登事事办在了他前面。
“你这一次来,千万要想从前那样,为我效力,我麾下有骑兵百余人,早已为你预留很久了!”刘备还是跟以前一样信任,将自己麾下的骑兵都交给赵云,他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继而说道:“伯圭哪里的情形怎么样?”
赵云流露出一丝惆怅,缓缓说道:“公孙将军如今已无战心,退守易京后便再未出战,整个幽州兵匪流行,无人约束,与以前刘幽州在时完全是两个模样。”
刘备缓缓叹了口气,这时将目光转向安静坐着的卢毓,神情一悲:“卢公故去时,我尚在平原,只能匆匆赶回告祭,却未料到尔等兄弟竟是如此境况!早知如此,我当初就应将你们接来照料,虽许不了富贵,到底也能保全其身。诶……”
他叹了口气,双目垂泪,无不悲伤哀戚的说道:“当年在卢公门下求学时,卢公不以我愚钝,对我倾囊相授,如今尚未回报其恩德之十一,就……”
刘登心说怪不得一派人接触,卢毓一家就毫不犹豫的过来了,原来除开周围环境恶劣,还有当年刘备拜祭照料卢植遗孤的情分!他见刘备说哭就哭,忙上前宽慰道:“时也,命也!情有可原,阿翁何必内疚?所幸卢公遗孤尚在,阿翁待其厚遇,躬亲照顾,使卢氏一门光耀传续,也算是有所报卢公之德了。”
卢毓也是深受感动,红着眼睛说道:“明公至仁,小子今已知之,想当初先君过世,除了明公,所至者甚少,门前寥落,不复往昔熙攘,自兄长故去后,更无人问津……”
“怎么?”刘备听到这里大感疑惑,问道:“卢公身后,难道没有他人送丧致哀么?”
作为一个海内闻名的大儒,故去时谁不是有上千的门生故吏前往致哀?即便是身处乱世,燕赵之地也当有不少人前往告祭才是,怎么听卢毓的话里似乎还有言外之意?
原来卢植当初曾因为接受过袁绍的辟举为军师,为公孙瓒所恨,在其病故后,公孙瓒没有像对待他的另一位恩师刘宽那样亲自告祭致哀,仅仅只是派人送了笔赙钱而已,其门庭也更是冷落。加之公孙瓒残暴,许多幽州士人深受其害,以致竟无多少人敢前去探望。
后来公孙瓒与袁绍的战争进入白热化时,各处都有乱兵横行乡里,最后不知是谁家的乱兵闯入,直接杀害了卢毓的两个兄长。
“幽州怎生成了这样?”刘备惊讶的说道,其实他心里也知道公孙瓒怨恨卢植为袁绍做事,但当初他寄于公孙瓒篱下,不敢多言,只能自己悄然过去告祭。眼下他只得叹息一声,惋惜说道:“若是我当时在蓟县,得知此事,定要说服伯圭亲往拜祭,到底师徒一场,何必如此生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