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添足
司徒赵温向天子微微点头,扬声说道:“诸位都是辅佐朝廷归返雒阳的功臣,功劳卓著,足以彰表于世,朝廷赏罚分明,也绝不会亏待诸位。只是朝廷新至,社稷、宗庙未建,宫室、制度未修,神灵未飨,祖宗未祭,如何能先行封赏?”
杨奉等人虽然不悦,但也不敢冒犯神灵,更不是很想在这个官员的宅子里接受封赏,思来想去后,在赵温等人的劝说下这才勉强同意延缓时日。
“但总得定个日子,此次封赏也不单是我们几人的事,诸军将校可都等着呢。”韩暹最后还有些不满意,勉强道。
“这就得问太史了。”司空张喜嗓音含混不清的问道,抬起眉眼往下望去:“王令?可算出吉日?”
太史令不单负责记史,还负责推算天文历法,现任侍中、兼太史令王立本来混在人群中充数,此刻听到司空叫他,忙皱着眉头想了好一会,数了一会手指,方才说道:“本月丁丑,宜郊祀上帝,己卯,可谒太庙。”
丁丑、己卯分别是十四、十六日。
众人都在心里暗自算了一下,距今也不过七八日的功夫,还在能接受的范围内。
这时赵温又接着说道:“封赏之事,朝廷内部已有集议,天子也已诏准,此次封赏,不得单以兵马强壮、扈从先后、人物新旧来论,而是要以对朝廷的功劳、贡献及忠心来论。”
“没错。”沉默不言的天子忽然插话说道,目光炯炯的看向某处:“譬如右都候刘登,他虽然入朝晚、兵马少,但论及忠心与贡献,并不比诸位将军要少,倘若封赏时因为新来,便有意单薄,岂不是有违朝廷奖励功臣,宣义天下的本意?还有长水校尉毌丘毅、左都候李堪等人,也是如此,诸公可要勉之。”
他知道这几天刘登为了他,忙里忙外,初步搭建了一支禁军的框架,如今毌丘毅、李堪等及麾下千余兵马都是直接听命于天子,晚上听到这些人在屋外巡走,天子连睡觉都踏实了许多。
接下来刘登还打算从毌丘毅麾下的匈奴骑兵中抽调部分,帮助执金吾伏完组建缇骑,成为天子的另一支亲兵。
再算上另一个外戚、卫将军董承,天子手中可直接调动的兵马便将近三千人。
这样让天子如何不感激刘登?如何不想破格提拔刘登?在他眼里,这些朝臣一半的人都没刘登有用。
本来天子是不会在这个场合轻易开口的,但既然想好了要对刘登进行拔擢,天子也要适时的表露自己的态度,让群臣意会。
赵温的脸色不禁沉了几分,那天在营帐中,他们三公与天子密谋商议的时候,他是反对天子对刘登的过度提拔的,他始终认为刘登不过游说策士之流。
十五六岁的年纪,短时间爬上六百石的官职已属破例,怎能还要对他进行封赏呢?这让那些一直跟随銮舆的臣子旧人们怎么看?
张喜为人软懦保守,也对此持保留意见,就连杨彪也不想让刘登太出风头、想藏一藏对方的锋芒。
天子当时说不动众人,但并未作罢,尤其是看到这几日刘登为公卿们修建住所,在臣子中间收获不少肯定,便想着趁这个机会公开表明心意,好让三公们迫于形势,不得不同意他的想法。
“陛下……”赵温似还想劝说,却听见杨彪轻咳了一声。
杨彪不想让他们原本商议好的计划因天子的自作聪明而带偏,开口补救道:“诸位将军也都听到了,朝廷的封赏向来是以功劳多少计。功高者,官爵自然也高,倘若自以为护驾时功劳不够,也可在这段时间多做贡献。”
杨奉皱了皱眉头,当时就要表示反对,按这个道理,他麾下兵马最多,最后得到的封赏却未必最大!
那他不是吃亏了?
可韩暹却高兴的叫了起来:“这个方法好!功高者赏,即便是在军中也是这个道理!”
他原以为自己的实力不如杨奉,最后封赏会排到杨奉、张杨的后面去,结果发现自己也不是没有机会争取。
胡才也点头赞同,论起护驾的功劳大小,他和韩暹的也差不多,不能因为他现在实力不如从前了,就比到韩暹之下。
张杨自矜的笑着,没有说话,他无论是实力还是功劳,都是一等一的,身份又与杨奉这些人归附的叛贼不同,朝廷绝不会亏待他。
杨奉得不到韩暹、胡才等人的支持,光凭他一人反对也无济于事,反而让另两人心里生起了不悦,认为他要以势压人。唇枪舌战、明争暗斗在这里,杨奉吃了这一记阳谋,也不多作停留,当即忿忿不平的退了出去。
朝会就此作罢,守卫在‘殿门’之外的刘登还不知朝会上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杨奉等人表情各异的出了门,有的怒有的喜,知道这是杨彪他们的离间计起效了。
但随后出来的九卿、尚书、侍郎们看向刘登的表情就很奇怪了,明明他们刚才进去的时候还对刘登笑着打招呼,感谢刘登为他们提供遮风避雨的居处,保住了汉臣的体面。可现在出来后,大部分人都是对刘登指指点点,皱着眉头,一股嫌弃、乃至反感的样子。
这是怎么了?
“刘升之。”侍中丁冲出来后朝刘登走了过来,不怀好意的笑道:“想不到你如此殷勤,为我等提供屋舍,竟是抱着这样的心思,亏我还真以为你至诚奉公呢,真是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你有本事把话说完啊。
刘登一头雾水。
尚书冯硕、侍中壶崇也走了过来,对他挖苦了几句,都是在说他给公卿们收拾住所是别有用心,有意讨好、贿赂,好让公卿们为刘登说好话、同意天子的进一步提拔。
“刘使君也是略有仁名,想不到其子竟是市恩卖名之徒。”
“走吧走吧,我等今日就住在外面去,在断壁之下抱膝而眠,不亦乐乎?总比寄宿他人有心提供的住处,欠别人的人情要好。”
刘登听到这里,也明白了个七七八八,一肚子邪火差点就冒上来了。
这些朝臣太不知好歹了!
自己为了给他们提供一个遮风避雨的住处,在一时拿不出足够材料的情况下,他甚至拿出了自己部下的营帐,搞得自己这几天都是和他的属下一起睡在破屋破墙下!
他承认自己是有大发善心、沽名钓誉的成分,但他可从没有刻意讨好阿谀百官的想法!
刘登正要为自己辩白,只见一个老者从殿内走出,声音厚重的喝了一声:“够了!聚在殿门非议臣僚,像什么样子!若真有看法或是罪状,御史中丞就在这里,天子也在殿中,尔等尽可上呈劾奏,如此行事,实在有失风度。”
那老者样貌清癯,须发花白,一双深陷的眼珠颇为浑浊,他从走了出来,时不时地掩口咳嗽几声。
刘登忙感激的上前拱手行礼道:“周公!”
这老者正是卫尉周忠,刘登的直属上级,虽然因一路颠簸而憔悴称病,就连刘登也很少见过他几回。但周忠曾也是做过太尉的人,地位、资历在朝中首屈一指,往刘登旁边一站,刚才议论讥讽刘登的人都不敢再吱声。
而在周忠旁边的则是御史中丞杨众,出身弘农杨氏,是太尉杨彪、侍中杨琦的堂兄弟。
不用这两人再开口,众人都自觉地闭口散了,反正刚才已经对刘登这个天子眼前的大红人嘴上输出过了,脏水也泼了,也没继续留下得罪周忠与杨众的必要。
刘登伸手搀扶着步子颤巍的周忠,嘴上感谢不停,若不是他们解围,自己苦心打造的良好形象可就坏了。
“要想在朝廷立足,光是会做好人,是不够的,你还得会做‘坏人’。”周忠好心提点道,他与杨众一同坐上了车,说道:“今日我要去看望杨侍中,改日再与你长谈。”
“好了,别把人教坏了。”杨众淡淡的说道,伸手拉上了车帘。
“他这样的人怎教的坏?你当我没教过?”周忠在车里有些不高兴的嘟囔道。
车子渐渐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