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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投鼠忌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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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安元年四月十八。

    徐州,下邳城。

    州牧府中,一个身材魁梧,豺相鹰视的汉子端居正座,看上去非常威武,他身上穿着一件与他浑身气质格格不入的华丽衣袍,腰间系着环佩,像极了文官打扮。

    而在他怀中,赫然横躺着一名赤衣美人,美人衣衫不整,在他怀中如蛇般摆动着身躯,纤细洁白的手臂高高举起,将一爵酒倒入汉子口中。

    那酒未经蒸馏,还带着淡淡的黄色,有些从那汉子嘴角流出,直接浸湿了他的衣襟和胸膛,不仔细看还以为在玩什么很新的东西。

    那汉子身上沾了酒,不以为意,更哈哈笑了起来。身边还有两个文士门客把酒作陪,虽不似他那样放荡,但也有了几分醉意。

    此人正是当今温侯吕布。

    他的手正探进衣衫摸索着,面色得意,看向来人也不收敛,只道:“公台,你怎么来了?快来饮酒,没想到陶谦府上居然还藏有这样好的酒,可惜那刘备不懂品味,这样好的酒也不肯拿出来享用!”

    陈宫不禁皱了皱眉,吕布自从夺得下邳、击败刘备后便开始得意忘形,肆意欢乐,长此以往,又该如何是好?他向前走了几步,拱手道:“属下有要事禀告,还请将军屏退左右。”

    一个年纪较轻的文士听了,正要离开,却被旁边一个年长的伸手拉住,示意他坐着先不要不动。

    “诶,公台,你为何就不能放松一下呢?”见陈宫不说话,吕布也是无奈,把手从美人的衣服里抽了出来,意犹未尽的拍了拍美人的胸脯,示意对方离开。

    等到那美人稍作遮掩离开后,这就算是屏退左右了,只见他稍稍坐正,问道:“又是什么事?是曹操打来了?还是袁术派人来了?”

    眼下刘备已被其打得溃不成军、败退海西,能对他造成威胁的也就只有曹操和袁术二人了。

    “兖州现今残破,曹操元气未复,岂敢再兴师东征?”说话的年长文士留着八字胡,相貌精明,正是原兖州从事中郎、叛曹后投靠吕布的士人许汜,他奉承道:“说不定曹操畏惧将军武威,听闻将军一夜得徐州,惊惧不已,再不敢侵犯了呢!”

    吕布甚为得意,可不是呢,自己能东山再起,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比兖州更为富庶的徐州,靠得就是他的武勇。

    陈宫摇了摇头,面色不变,拱手道:“适才听秦谊说,那刘备之子刘登近来患上重病,缠绵床榻,派去的医者都没治好,属下以为,刘登是刘备独子,倘若在此有何闪失,传出去未免不妥……”

    “就这个事?”吕布有些奇怪,甚至感觉莫名其妙,他没想到陈宫还会为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来向他请示:“那小子死便死了,你管他做什么?生老病死是天数使然,再说了,我与那刘备已成仇敌,即便要迁怒,又能奈我何?”

    他现在已完全不把刘备放在眼里,当初从兖州被曹操打的惶惶如丧家之犬、求刘备收留接纳的事情似乎被吕布抛在脑后了。

    陈宫见对方还不明白,叹了口气,只好接着说道:“将军可记得刘备曾做过豫州刺史?”

    “有些印象,那还是陶谦表奏的,当年邀刘备来徐州抗击曹操,事后又舍不得从徐州让一郡出来酬功,便他驻军小沛,说是刺史,管的也不过就那一块地方,主要还是替陶谦防范曹操。”吕布想了想,颇为不屑地说道,但还是没当回事:“但现在谁还把他当刺史?你提起这个做什么?”

    许汜也不明白陈宫在卖什么关子,但他素来想在对方面前表现矜持,倒是旁边与他一同从兖州叛附吕布的王楷替他开口道:“不论刘备曾是豫州刺史还是徐州牧,眼下不过带着残兵剩勇退守海西,区区一个竖子,其生死也没什么好牵挂的。”

    “刘备在豫州时,曾举荐过一人为茂才,此人正是大将军袁绍长子、袁谭。”陈宫见吕布还没反应过来,也不欲与许汜、王楷多言,只继续说道:“现如今袁谭都督兵马,驱逐孔融,已曜兵海隅,占有青州。刘备是其举主,倘若传信,要以南北夹击,则将军又将何以拒之?”

    “那就打!”吕布气势汹汹的说道,他连袁绍都不怕,更不把袁谭这个小儿放在眼里:“顺便再把琅邪的萧建、臧霸等人给一并收拾了,这些人保城自守,拥众聚兵,竟然不听我号令。要不是听了公台你的,先礼后兵,写封书信命他们归附,我早就想派兵攻杀过去了!刘备在海西只有千余残兵,我怕他什么!”

    “那如果袁谭、曹操、刘备皆从四面来攻呢?”陈宫目光一闪,悠悠说道:“刘备的这镇东将军、宜城亭侯可是曹操上表荐举的,他们如今都是袁绍的友盟。当年陶谦涉嫌害死曹操之父,其便怒而兴师,倘若害死刘备之子,刘备岂能不借此机会报复?倘若曹刘联合,中间再联系上袁谭,属下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这番话最终将吕布说服了,他虽然瞧不起刘备的实力,但若是刘备真纠集了这些人来讨伐他——无论这些人是真心相助还是想借此瓜分徐州,都会对他在徐州的地位造成威胁,更别说在淮南还有一个对徐州虎视眈眈的袁术。

    许汜张了张口,有心想反驳陈宫,但也自知对方说的句句占理,对此他也只好出言附和,不能让陈宫一人抢尽了风头:“将军初得徐州,急需广施仁义以安定士人之心,此前已下令厚待刘备家眷,已引得旁人夸赞。既如此,自当要继续厚待,为其子延医问药,维续义举,不然则前功尽弃矣。”

    “好吧。”吕布松了口气,将酒爵往桌上狠狠一放,显然是退让了:“你多挑些良医去给那个小儿看病,救不救得活,我可管不了。还有,记得写信去催袁术,当初答应好的粮草要快些送来!”

    当初袁术与刘备对峙于淮上,为了击败刘备,袁术派使者联系吕布在刘备后方背刺,开出的价码就是给吕布二十万斛粮草。现在吕布已经成功拿下徐州,自然要找袁术履行诺言。

    许汜主动推荐了与他关系亲密的王楷,想从陈宫手上抢下这个活:“将军,袁术新战刘备不久,粮草恐怕不够充裕。未免来往书信推诿,耽误时日,不妨让王子模代将军往淮南当面磋商为好,想那袁术才经一战,又在用兵江东,想必不会对将军食言。”

    “这个……”吕布似乎有些犹豫,与袁术联络的事一直是陈宫在做,现在把它移交给别人,似乎对陈宫不太好。

    陈宫却是很大方的说:“都是将军部署,何分你我?将军尽管下令便是。”

    他敏锐的察觉到袁术自大狂妄,只是用口头承诺利用吕布而已,绝不会轻易兑现,这次多半是无功而返,他也没必要趟这个浑水。

    吕布也正有意分陈宫之权,他知道许汜作为名士,心高气傲,与陈宫不甚对付,正好拿他做制衡。

    如今得了偌大一个徐州,自然不能让权力过于集中在手下一个人身上:“也罢,我素知道你品性,你为我谋事尽心,我今后定不会负你!这几日你也辛苦了,以后与袁术联系的事务就交给许公他们好了,也正好为你分担。”

    陈宫嘴角牵出一抹笑,似乎一切尽在不言中,他拱手道:“谢将军厚爱。”

    许汜也站起来高兴的拜谢。

    看到这些士人都为自己拜倒,吕布得到了极大满足,又为自己的手段感到得意,不禁大笑起来。

    夜幕降临,下邳城很快进入了宵禁,各个闾里开始敲钟呼唤在外逗留的黎庶尽快回家,严格的制度让寻常百姓夜晚不敢出门。

    但也仅限于寻常百姓。

    就在这个时候,一辆青帷马车趁着暮色入城,在夜幕中驶向州牧府旁的一间宅邸。

    这间宅邸大小仅次于吕布所在的州牧府,正是吕布赐给心腹谋士陈宫的居所。

    陈宫在接到马车上那人的名剌后,顿觉意外,沉思一会,立即将人带了进来。

    来的并不是那煊赫家门的主事者,而是一个传话的门客,在简单自我介绍后,他废话不多说,先是让随行的奴仆搬进一个箱子,打开一看,里面金光闪闪,在烛火的照耀下璀璨无比,赫然是成堆的上等足赤马蹄金,估算起来几乎有二、三百金之多。

    这样大的手笔着实镇住了陈宫,他虽是不小的豪强出身,但也没有一次拿出这样多黄金的实力。陈宫心中暗自感慨,对方不愧是徐州巨富,但花这样大的代价来找他,所求的恐怕也绝不是什么便宜事。

    想罢,陈宫恢复了镇定,道:“足下身怀重金,夤夜而来,可是有所赐教?”

    “赐教不敢当,只是奉我家主人之令,有一事相求而已。”那门客往前走近几步,语气低沉,一副要密谈的样子。

    陈宫再度看了眼名剌,摆手屏退左右,尽管有了一些猜想,待听完对方的要求后,还是不免大吃一惊:“你要我杀刘升之母子?”

    “这里是二百六十金,事成之后还会有三百金送上,以及下邳城外田庄一座、有良田千亩这个买卖很划算。”那门客轻声说道,仿佛在谈一笔不需要幕后老板出面就能自己做主的小生意:“当然,甘氏可以活,那苏氏与刘升之,一定不能留。”

    “这是你们家的意思……”陈宫暗暗惊奇,不知道刘升之母子哪里得罪了这样的巨头,他心思急转,难不成刘备在海西发生了什么事?他摆了摆袖子,试探道:“还是他一个人的意思?”

    “在下认为并没有差别,只要这金子是真的就足够了。”门客笑道,在他看来,天底下就没有不爱钱的人,更没有敢拒绝钱的人,如果有,那就是钱出少了。

    怎料陈宫捏了捏手里的名剌,将其扔在那一箱金子上,若无其事的笑道:“我恐怕不能答应你这个要求。”

    “什么?”门客一愣,可这不是小钱,而是将近六百金啊!

    “跟钱财比起来,我眼中还有更重要的事。”笑话,陈宫今天才对吕布分析过害死刘备家眷的利弊,更为此与许汜别了些苗头,自己当然不会为了几百金而改口、把局势陷入危难。

    幸好对方先来找了他,而不是直接去寻吕布,否则按照吕布短时势利的性格,见到这笔金子,指不定就立即下令杀人了。

    但转念一想,对方连买凶杀人都要通过这么隐秘的手段,连书信都不敢留下,可见这事见不得人、心有顾忌。

    那门客一时拿不定陈宫是真的高风亮节、视金钱如粪土,或者是不敢为他办事,还是说既不想办事又想独吞这笔钱,正见小心观察四周防备陈宫黑吃黑的时候,却见陈宫说道:“你把钱带走吧,今日的事我也不会说出去,就当你们欠我一个人情。”

    陈宫算计的很清楚,跟金子比起来,大族的体面和人情显然更重要。

    “不。”那门客仿佛下定了决心,非要完成此事不可:“钱既然送到尊驾府上,便没有拿回去的道理,无论事情成与不成,在下按照吩咐,这笔钱都要交给尊驾。”他见陈宫挑了挑眉,接着说:“我相信这笔买卖以后一定会生效,尊驾有足够的时日改变主意。”

    “是么?”陈宫笑了,还是顺着对方的话头留下了几分余地:“那你就等着吧。”

    门客点点头,随即说出一个在下邳城内的地址,表示自己会在那里暂居,随时恭候消息,然后丢下这箱金子告辞离去。

    待对方走后,陈宫脸色渐沉,缓步走到那口箱子前,凝视良久,似乎在做内心挣扎。半晌,他到底还是伸手拿起了一块马蹄金,在手中掂了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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