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非人
修不想在外人面前暴露如潮般满溢的思念，他只允许自己放任几秒，最多几秒。
“那说一说我吧，为什么我不是人类？”
“什么——？！太宰君不是人类？！”
偷听的一岐日和下意识从窗帘后冒出个脑袋大声质疑，但她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在心里埋怨自己为什么要发出声音，这下要被请出去了。
没想到在座三个人——应该是三个非人，气定神闲毫无反应。大黑摸了摸后脑勺，把她拉过来。
“啊怎么说呢，其实我们都知道你在啦。”
小福笑得狡黠。
“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沉不住气了！”
这是气愤的夜斗，他刚刚还跟小福打赌一岐日和什么时候会出现。很显然，他对于这个少女有莫名的信心，所以他压结束后，小福压的是开始前。
一通乱闹后桌前坐着的变成了四个。
“那个太宰君”
“叫我修。”
修本以为冠上太宰的姓氏后会开心，但是实际上他只开心了不到几个小时。每一次陌生人喊他太宰，都让他有一种陌生的愧疚与自责。
我哪里能承担太宰先生的姓呢
他自虐似的咬着舌尖，直到从中尝出一丝血腥味。
像得了手的小偷一样暗自窃喜，又压抑不住内心真实的情绪。
修厌恶这样的自己。
“修君，为什么你会觉得自己不是人类呢？”
一岐日和不解地询问。
“大概是因为，他在某一个时刻恍惚之间觉察到自己与人类的区别吧。”
惠比寿小福接过话头，修垂眼不语没有否认。
不止是某一个时刻，他每时每刻都觉得自己与世界格格不入。
他看不懂人们的快乐，也看不懂人们的悲伤。无所谓善，也不在乎恶。
太宰治有一段时间是想改变他的，只是后来，他发现了修的不同，这才是让太宰治纠结甚至转变态度的原因。
修不像是芥川龙之介。
芥川龙之介因为流浪的遭遇导致了他对于强大的渴望，仰慕着太宰治像是濒死的人抓住仅剩的一根救命稻草，化身为太宰治的狂犬，拼命证明自己的价值，又无比痛恨弱小的自己。但他是活着的，他会对不同的人做出不同的反应，他知道什么是友善什么是憎恶，甚至他拥有作为人的特质：他爱着他的妹妹。
而修则是无动于衷。他对自身的处境无动于衷，对他人散发的善意与邪念无动于衷，对利用或是交心无动于衷，他更像是寄生在太宰治身上的怪物，黑色的、纯粹的、拥有巨大恶意的怪物，他对外界的感知全凭太宰治，也只是太宰治。对错也好，善恶也罢，见到伤害过他的人也不会有任何讨厌或是害怕，见到对他释放善意的人也不会有任何感激或是开心。他唯一的情绪波动只于太宰治。
如果说芥川龙之介是作为人活着的狂犬，那么修就是作为怪物死着的恶鬼。
将罪恶扭曲成爱意纠缠在太宰治身上的，恶鬼。
“实话说，你是我见过最特别的存在，不是此岸的生灵，也不是彼岸的死者。你更像是在此岸与彼岸之间徘徊的幽魂。”
夜斗直白的陈述着他看到的事实。
一切都会在神明的眼睛里无所遁形，但是他们注视到的修完完全全的是一团散发着恶意的灰色的雾，和雾里隐约可以窥见的森然巨兽。
“说起来最近的大阪不太太平呢。风穴不知道为什么居然打开了有十多个，毘沙门和夜斗都忙的不可开交吧。”
惠比寿小福看着若有所思的修，歪过头去开始跟夜斗聊天。
“是啊，从没有过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解决掉别跟我提毘沙门啊！那个痴女！”
夜斗也极有分寸的没有继续往下深究，嘟嘟囔囔的抱怨着近日骤增的工作量。
一歧日和虽然没有听懂前面的对话，但她一向是有良好的家教，也善解人意的没有插话，而是认真的听着神明们的对话。
“到今年年末都会有。”
修蓦地开口。
“什么？！”
“你怎么知道的？！”
两道声音不分先后的重叠在一起，夜斗和小福几乎是同时脱口而出。
修像是完全没有感觉到神明们身上散发出的杀意一样，将最后一口已经有些凉意的温茶抿下，细细的揪出那股深藏的苦，满意的扯动唇角。
“这个消息，是我付出的报酬。”
人们注意到修时只会首先察觉到他身上的冷漠，第一反应则会是，“是个不好相处的人啊”，随后移开视线。
但如果仔细端详就会发现：他的五官长得非常漂亮。即使面部还有着少年还未长开的圆润弧度，眉眼间却已然凝着冬日里风冰霜与森锐。
此刻他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两指摩挲着茶杯的紫砂质感，眉宇稍稍舒展，明明是放松的姿态，视线里却盛满毁灭性的思念。
那一刹那的目光悠长而简短，纯粹而复杂，一岐日和在那个恍惚间也终于懂了神明们的话。
是炼狱里的天使呢。
“那么，这个消息，你是从哪里得知的呢？”
紧绷的气氛，如同炸药的引线，一个火星就足以引爆。
修轻描淡写的将它点燃。
“因为是我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