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男人的嘴
赵酒醒来时天已大亮,空荡荡的房间只剩她一人,她按了按眉心缓解头晕,起身时发现伤处已被敷药包好,连血衣也被换成了干净清爽的寝衣,骤然间赵酒脑中一片空白,她深深呼吸了几口,才把手从刀柄上放下来。
完颜赫,好样的,你给我等着。
宋金谈判持续了三天,最终宋朝同意了金国所有条件。
周子重极少跑得这样快,他是个典型的斯文读书人,素日里彬彬有礼,言行举止温柔得体,是京中世家公子的典范。可如今周子重却顾不得这些了,他一口气跑到皇宫后苑,那是一片风光秀丽的园林,阆苑琼楼,水木清华,奇花异草无数。
在园林中央有一座凉亭,依水而建,名瑶津亭,亭中有一少女,十五六岁的年华,她身着淡雅藕色宫装,生得柳眉弯弯,杏眼桃腮,正安安静静绣着一朵芍药。
周子重气喘吁吁,他理了理仪容,平复了下呼吸方才走过去,他端正行礼道:“臣周子重,参见福安帝姬。”
听到他的声音,福安恍然间愣住了神,她连忙抬起头,看到站在阶下的那人,她莫名紧张起来,心跳得厉害。
福安回过神,忙道:“是周大人啊,平身吧……怜春,去给周大人倒茶。”
叫怜春的那名侍女,从小便伺候在福安身边,对于帝姬的心思她最是了解,见帝姬这般模样,怜春心下了然,连忙走开了。
溪水潺潺,春和景明,亭中只剩下他们两人。福安有些局促,她不善言辞,不知道此时该说些什么,只能低头摆弄着指间的绣花针。
周子重轻轻叹了口气,他上前拿走福安手中的针线,柔声道:“仔细伤了手。”福安耳垂浮上一抹粉红,她含糊地“嗯”了一声。
“阿福,陛下和周家退亲了。”
这短短几个字于周子重而言,真的是肖想良久,自年幼记事起,他的人生路便被安排好了,他按照皇后所期望的标准长大,他是准驸马,他不能做自己,不能爱上别人,周子重知道宁安帝姬也是一样的痛苦,他们两个并不相爱的人,却活成了最般配的模样。
他也知道他不该为此感到庆幸,于情于理,于教养于声誉,他都不该有这种想法,但是,但是……
终于可以为自己活一次了。
福安虽然心里有点准备,但真的听到时,还是不可置信,与此同时,心里的那份悸动让她心虚不已,她不敢与周子重对视,只能无意识地用力扯着帕子。
她小声问道:“所以,你以后怎么办……”
“娶你。”
像是心脏漏了一拍,福安缓缓抬起眼眸,看向了周子重。
他眼神坚定,郑重道:“我要娶你。”
福安连忙四顾一番,慌乱道:“子重哥哥!你别胡说,你,你是宁姐姐的……”
“已经不是了,”周子重温柔道,“从今以后,我不再是宁安帝姬的未来驸马,我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娶自己喜欢的人,不会再有人这样那样的束缚我,阿福,我,我只是想说,我心悦你。”
说完,两个人都脸红了。
福安等这句话等了好久,她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听到了,一时之间不由得漫出眼泪来。
“真的吗?你真的会娶我吗?”福安的眼泪一颗一颗往下掉,周子重直接慌了神。
“真的!自然是真的!”他往身上摸了摸,意识到自己刚从紫宸殿出来还穿着官服,并未带着玉佩扇坠什么的,忙四处看了看,只见一棵柳树斜倚在瑶津亭旁,微风卷起垂柳丝,妩媚多情。
周子重摘下一片叶子,放在福安手心里,他微微笑道:“柳叶为证。”
福安望着手中的那片柳叶,她擦了擦眼泪,笑了起来。
见她重展笑颜,周子重松了口气,他认真道:“我一会回去就和父亲母亲说这件事,阿福,你等我。”
福安握紧了柳叶,点了点头。
春光明媚,将少年人的心思映照得通透柔和,燕儿双飞,只愿不辜负这十年的暗愫情谊。
回宫的路上,福安脚步轻快,难得的哼起歌来,怜春不明所以,不由得问道:“每次小周大人来,帝姬都会开心好久,怎么今天就格外高兴呀?”
福安收敛了些,正色道:“别胡说,我,我哪有……”
怜春偷笑道:“帝姬还说没有,明明高兴地快飞起来了!莫不是今日小周大人……”话说一半,怜春突然住了嘴,她忙俯身行礼道:“奴婢拜见贵妃娘娘。”
福安一怔,下意识把手藏在身后,心虚道:“福安参见母妃。”
婉贵妃生的美艳动人,却不苟言笑,她扫了一眼福安,冷声道:“阿福,跟我过来。”
夜色降临,未央宫。
宫中杯盏花瓶摔得一片狼藉,气氛凝重的让人喘不过气,福安无声地抽泣着,看着自己的母妃发疯般把一切都摔碎砸烂。
“你哥哥本就不受待见!有了金国这个靠山,皇后生的那个废物太子将来必定登基!”婉贵妃又摔碎一件玉盏,急促的呼吸几声后,她又赶忙去抓住福安的双肩,用期待又胁迫的口吻说道,“阿福,你帮帮母妃,帮帮你哥哥,好不好?”
福安很害怕,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只一个劲哭着摇头。
见她这般,婉贵妃目色一沉,遂用力推开她,大声喝道:“本宫是大辽国的长公主!金贼造反自立为国,如今还想与宋联盟讨伐大辽,白日做梦!赵福安,你别忘了,你身上也流着辽人的血!你怎么能眼睁睁看着我们大辽身陷囹圄!”
福安重重摔倒在地,她却顾不得疼痛,只连忙爬过去拽住母妃的裙角,她哭着说:“母妃,父皇已经定了宁姐姐了,我不行的……我真的不行……”
婉贵妃俯下身,慈爱地抚摸女儿的脸颊,拭去她的眼泪,语气骤然柔和起来:“阿福放心,母妃打听过了,那个完颜赫流连青楼最是风流,以我们阿福的容色,一定可以的。”
听罢,福安犹坠冰窖。
一阵恐惧窜上心头,她怕得浑身发抖,眼前人仿佛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而是一条毒蛇,无声无息缠绕着她的脖子,让她感到窒息。
子重哥哥,子重,周子重……
她一向是逆来顺受的,可如今却也想大着胆子为自己搏一次:“母,母妃,我心里,我心里有人了……”
婉贵妃仿佛是听了个天大的笑话,她捂着脸长笑几声,过了片刻方才止住,她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福安,冷笑道:“那个周子重?你死心吧,周家最重名声,已经被皇家退过一次亲,无论如何,周家都不会再娶你。”
福安泪水朦胧,她极力反驳道:“不是的,不是的!他说过会来娶我,母妃,你给他点时间,他说过的……”
世间承诺太多,如愿以偿的又能有几个?看着女儿泪如雨下,说不心疼是假的,她背过身去,微微仰起头,半晌后她才开口道:“五日后,你父皇会和金人去京郊狩猎,本宫只给他五日,若是周家不来提亲,你就按我说的做。”
五日……五日足够了……
她哽咽道:“福安叩谢母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