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毁容
易安书斋后院，南乔蜷缩在枯草堆里瑟瑟发抖。
日暮，天边的归鸦返途，余辉寸寸落下，她捂着肚子吞了吞口水，不敢发出一点儿声响。
银丝老怪斜斜歪靠在一株枯木下，醉眼朦胧地抱着一只烧鸡，脚边散落一地鸡骨头，倒放着三坛水酒。
“你过来，”银丝老怪打了个酒嗝，朝她招手。
南乔惊慌地往里缩，几乎将整个身子藏进草堆里，复又将领口拉拢，戒备地盯着他。
银丝老怪有些嫌恶地将酒坛抛到一边，踉踉跄跄地走过去，一把抓起她的后领像拎小鸡崽似的将她往树下一扔，又在她身边盘腿坐下。
南乔闷哼一声，手肘磕破在地上，乱发蓬松，沾了不少草灰，狼狈得哪还有江湖第一美人的样子。
“你若是、若是敢欺负我，我爹爹一定不会饶你，”南乔捂着手臂，强撑出几分硬气道。
“你爹？哈哈哈哈，小老儿欲杀之而后快！”银丝老怪忽然将酒坛掷碎，瓦片酒液飞溅起来，吓得南乔连连往后躲。
下颌一痛，银丝老怪鹰爪似的手钳住她的脸，逼近与她对视，他眼眶通红，整个人近似癫狂道：“你可知，离音那厮，与我有夺妻之仇！吾时时恨不得生啖其肉！”
南乔脸颊疼痛难忍，抖若筛糠，一个字也发不出来，只有眼泪一个劲儿地往下流。
虎口被眼泪浸湿，银丝老怪嫌恶地甩开手，从怀中取出一块素娟擦干手上的液体，冷声道：“滚！”
南乔两侧脸颊皮肤细嫩白皙，银丝老怪指甲尖利，故意在她脸上留下五个可怖的血指印。
银丝老怪兴味缺缺，只闻到耳边压抑的哭声断断续续，继续喝起了闷酒。
南乔痛的嘴唇发抖，连滚带爬地躲到刚才栖身的枯草堆中，这才颤着手轻碰脸颊，触觉黏腻，血腥味袭上鼻间，一颗心也凉了大半。她平生最爱惜容貌，若是容貌被毁，颜邵更加不会看她一眼，那些踏破山门前来求亲的公子哥也不会再理自己。
念及至此，南乔眼眶通红，更不知该如何是好。
酒坛碎瓦散落在脚边，南乔在心中默默推算着时辰，一边偷偷防备着银丝老怪，生怕他酒足饭饱后对自己下手。
这十多年来，她无论走到哪里无不众星捧月一般，无忧阁的人自不必说，就连卫臻看见她也得恭恭敬敬尊称一声“大小姐”，其余上山求亲的世家公子在山门候上十天半月她都不曾施舍一面，除了在颜邵面前吃过瘪，还没有谁敢惹她不快。
南乔一双眼睛哭得红肿，不知在心里将银丝老怪咒骂了多少遍。
破旧的易安书斋后院月色凄冷，伴着南乔连绵不绝地哭声更显得鬼气森森，银丝老怪充耳不闻，一坛酒见底却还没有倒下。
另一边，楚茨特意掐着点儿，洗了把脸换了身干净衣裳，这才不慌不忙跳窗而出，比约定时间了半个时辰。
出门的时候她还特意回头看了看颜邵的房间，确定没有动静才沿着墙角往外溜。
易安书斋不远不近，走过去只需要半盏茶的时间，抄近路的话只隔了一条街。
朦胧的月光从破败的书院门口斑斑驳驳地照进来，拉长了一个英明神武的影子。发髻绾得利索，箭袖扣得很紧，靴子擦得纤尘不染，楚茨一把菜刀在手，颇有几分英雄救美的气势。
南乔一双兔子眼燃起希望，从那倒下的半扇门望过去，摇晃着站起来唤道：“颜哥哥……”
“啊？！”楚茨猛一转头，有些心虚地往来路上看，还好没人。
银丝老怪睁开惺忪醉眼，指了指一旁的空位，熟稔道：“先陪我喝两杯。”
楚茨脑门上飘过一串问号。她单刀赴会是来救人的，倒搞得像是来赴宴的。
南乔认错了人，一时有些失望，倒没有得救的喜悦。
楚茨拎着菜刀跨过门槛，四处打量了一圈，忽见一个人影朝自己扭曲地爬过来，骇得差点跳到树上。
乌黑的发丝被满脸血污糊住，几乎辨不清容貌，惨白的月光下，那团人影在地上蠕动，宛若刚刚爬出坟墓的女鬼。
“呜呜呜……”那女鬼幽幽的哭着，沾满泥土的手指胡乱拨开覆面青丝，抽噎道：“颜哥哥呢，他没来救我？”
楚茨看她那条藕荷色花萝裙有些眼熟，瞪眼看了半天才敢确认：“南美人，他毁你容了？其他地方呢，有没有受伤？”
用指腹将她脸上的血渍擦干，楚茨蹙着眉仔细检查她的伤势，见只是脸颊旁被指甲划开了口子，不由地松了一口气。南乔的脸若是毁了，连她都觉得可惜。
“这药是风佶配的，有一点点痛，但是效果特别好，你忍一忍。”楚茨见银丝老怪没有往这边看，赶忙掏出药瓶帮南乔上药。
药味刺激，南乔有些嫌弃地往后躲，“什么味儿？”
“总之不会害你就是了，”身后还有一个大麻烦呢，她得趁颜邵来之前把银丝老怪解决了。楚茨抓着南乔的衣领，往她脸上狂倒药粉。
南乔疼的脸都皱在了一起，楚茨麻利地撒完药粉，又帮她检查了一下其他伤势，除了脚踝和胳膊肘有轻微的擦伤外，其他还好。估计这一回心里阴影要大于身体上的实际伤势。
药瓶里剩下的一点药也塞在了南乔怀里，楚茨每次出门都会带上不少，一方面她用量很多，另一方便也是为了帮风佶试药，撒起来都不带手软的。
南乔软成一滩烂泥的身子现在还没有恢复过来，楚茨见她伤口处理得差不多，重新拎起身侧的菜刀。
银丝老怪还是和刚才一样，靠坐在一株枯木下悠闲得喝着酒，周身没有半点杀意，正常得很诡异，这就让楚茨有些尴尬。
她原本想着怕是免不了一场恶斗，早已做好了十全的准备，不想银丝老怪只是邀她喝酒，倒像是老友相聚，半点不设防。
“我依约而来，她可以走了吗？”下颌点了点南乔，她脱身了自己才好想办法脱身，不然一会儿打斗起来殃及池鱼就不好了。
银丝老怪掀起耷拉的眼皮，看了看身边，楚茨会意，转头对南乔道：“你先走，颜少侠和玉容玉貌在接应的路上，别怕。”
南乔两腿颤抖，摸着自己的脸，纠结道：“可是我的脸……”
“黑灯瞎火的谁看你脸，”现在先保住命再说，楚茨将她拎起来，指了指门口，“出门后右转一直走。”
南乔勉力站起，双腿发麻，半个身子还挂在楚茨身上，眼泪汪汪地看着她，“我怕黑。”
“那你怕不怕死？”楚茨生怕银丝老怪反悔，更怕颜邵赶来，没好气地甩开她，“还不快滚！”
南乔一天内被两个人吼，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流了出来，踉跄地站好，心中又怨又怒，“你！”
楚茨推她一把，头也不回地转身向银丝老怪走去。南乔犹豫了一阵，不敢跟回去，只好默默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