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收养
她有了名字,尽管不知其意,也好过没有。
卫臻将那一串鲜红欲滴的冰糖葫芦塞在她手里,糖稀熬成的脆壳包裹住鸽子蛋大小的山楂,小心翼翼伸出舌尖舔了舔,甜的!
她跟定他了!
从桐柏山脚下寂寂无名的小县城一路往北走,距离他们的目的地秀鸾十九峰,还有五百里路。
黄瞻一路环抱着手臂嫌弃的看着马车里狼吞虎咽的女孩,稍微打整一下还能入眼,但那吃相,实在不敢恭维。
他是怕她久旱逢甘霖,一不小心噎死了,也不是没有过先例,再者甜食吃太多对牙不好。
旁边的纸袋子里还放着三串冰糖葫芦和一包蜜枣,还好是寒冬,不怕化成糖水,弄脏了褥子。
卫臻故意宠她,设一个陷阱,驱使她心甘情愿的跳进去,很划算的一笔交易,他向来不做亏本的买卖。
楚茨没有选择,她想要活下去。
半晌,抬起眼睛问:“无忧阁是什么地方?”
名字陌生,她从未耳闻。一路乞讨而来,坊间只传闻桐柏山断月岭上的墨夷一族惨遭灭门,大火连烧了半个多月,天都烧红了,草木灰烬在山下的城镇纷纷扬扬宛若开春柳絮,还有那几条从山上流下的山泉水,浸饱了血色,似一条条红绫蔓延至山脚,腥气四溢,无人再敢饮用。
曾经的人间仙境眨眼变成修罗地狱,断月岭上,墨夷一族五百八十一口人尸横遍野。更不知是何人轻轻松松就将一个世家大族从江湖上抹去了,一同抹去的,还有那传言中能令人起死回生的凤凰血。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人人都能参透的理儿。
楚茨不懂,她只知道填饱肚子,从此不愿再忍饥挨饿,薄薄脆脆的糖壳儿险些划破唇角,她舔了舔,意犹未尽。
“你要让我做什么?”
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这个道理她还是懂的,吃饱以后,就该干活了。
卫臻将炉火挑开,铜勾细长,翻搅着炭火,好让空气进去,火更旺一些。
他漫不经心的问,“见过死人吗?”
咀嚼的动作一滞,楚茨脸上血色褪尽,不知神游到何方。
脑袋里的画面忽而一闪,皆是血色,红的刺眼。
半晌方才道:“见过。”
“敢杀人吗?”他追问。
楚茨愣愣的回神,手指绞在一起,恨声抬头,“我敢!”末了又补充,“你会教我吗?”
卫臻笑了,“我会教你,你要认真学。”
他能教一切她想学的招式,在秀鸾十九峰之一的玉都峰上,有一块四四方方的风剑坪,是属于她一个人的练武场。
西边搭建了两间低矮的木屋,久不住人,有几分破败,稍加修缮,铲去屋前的荒草乱石,搭一棚紫藤花架,在从别处移来桌椅和床榻,勉强可以住人了。
楚茨有了栖身之所,衣食无忧,但不是白白得来的。
卫臻指望她奉命办事,是以悉心调教,不同于无忧阁其他人。
——无忧阁,九州唯一的杀手组织,创派还不到十年,是新兴崛起的武林帮派,却又与别不同。
说是帮派,倒不如说是商行,无忧阁开门做生意,一向讲究奉钱办事,所有江湖上能排得上名号的人,在无忧阁发布的名单上都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因从未有过失手而在江湖上名声大噪,无忧阁实力深浅尚未可知。
楚茨看不见外面的腥风血雨,她站在风剑坪的空地上,踢着脚下的石子,眉眼清秀,不谙世事。
“选一样喜欢的,”兵器架前,卫臻侧身让开,只见九长九短的兵器整齐陈列在上,枪戟刀铛钺戈矛殳槊,锤杵剑斧刃盾勾弓棍,轻飘飘的大都是些木制品。
银样镴枪头,专门为她这个小女孩而造的“兵器”。
楚茨围着细细看了一圈,最后盯紧了卫臻衣摆下的佩剑一字一句、认真道:“我要它。”
那些都是小孩子的玩具,他太小看她了,她使得动真正的兵器。
“你拔不开剑,怎么学?”卫臻一脸孺子可教的笑意。
他解下佩剑,将其直立在她面前,那剑长几乎比她高,年龄也比她长,因为饮过血,总比其他死物多了点灵性。
她伸出细长的手指,犹豫着不敢去碰,还是倔强道:“反正我不用那些烂木头,你要教,就教我真本事,”转头望了望兵器架上的摆设,不忘加一句,“其他的我也要学。”
技多不压身,她有很长的时间去学,只要他肯教。
卫臻轻笑,看着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娃,倒想试试她的斤两。
“总有一天,我也能有自己的剑,”银牙暗咬,像是在赌誓一般。
话说出口只不过是嘴皮子碰几下,真正去做可没这么简单。
第二天,楚茨就只有躺在床上直哼哼的力气了。
卫臻才不会因为她年纪小而手下留情。
她疏于练习,又长期营养不良,才围着玉都峰爬了三圈,双脚就已经不是自己的了,晃悠悠的直打颤,仿佛踩在了棉花上。
临着天暮回屋,还没有来得及吃晚饭便倒在床上一睡不醒,待到夜里转醒,火光乍亮,看见一张阴森森的脸。
阴魂不散不卫臻负手站在床前,给了她一脚,“醒了?起来看书。”
目光越过他的身侧,瞥见烛光下若隐若现的、堆成小山似的书册,楚茨心底哇凉。
他挑亮灯芯,看着楚茨打着呵欠把最上面的那册书翻开,密密麻麻都是字画。
墨汁的香气和纸张陈旧的味道扑面而来,她想起来自己没有吃晚饭,心中更是怨念。
“我能识字,不用学,”只期盼着睡个回笼觉,睡着就不会饿了。
卫臻一诧,寻常人家中,即便是男孩也不一定上得起私塾,更何况一个女孩,她的年纪真的太小了些。
是谁教她的?
面上并未显露分毫,他将她正欲合上书册的手挡住,看样子也不打算逗留太久——他都没有坐下。
楚茨心里有小小的希冀,白天立下的誓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眼前的舒坦最为紧要。
快点走吧,快点走……心中默念。
卫臻真的走了,只是留下一句。
“明日卯时将此书背完,若有一字错处,必当重罚。”
仲柒原本只是两股酸痛,听到“重罚”二字,牵扯着全身肌肉都开始酸痛起来,一发不可收拾,掐指算了算,约莫还剩下两个时辰。
她熬了一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