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他救我
话音刚落,那些蜿蜒攀绕的花枝藤蔓就像有了生命,一根结着花苞的藤向许芥袭来。
裴照夜的红鞭及时缠住了藤身,红花摇曳,像是在诉说着烦躁和不满,然后在裴照夜尚未反应过来时,那只藤蔓倏地长出了几只细小的分支,如怪物的触须一样缠向许芥。
花枝末端与徐哥头部相连,他的整张脸已经没入繁花绿叶之中,裸露的一小块皮肤状如腐烂,好像全部的血肉已经献祭给那不断生长的红花。
红色花蕊上有金光流转,如美人纤细的脖颈坠着一滴成色极足的金子。
裴照夜暗道不好,手腕翻转,一把镶着红宝石的银匕首出现在他手上,匕首斩向藤蔓,末端开得极盛的红花一下子枯萎,化为灰色的余烬,轻轻散落在空气里。
藤蔓创口有液体流出,竟然是鲜红的人血!
徐哥此时大半个身体已经给被快速生长的花藤盘踞,他整个人差不多已经是一具腐烂的尸体,作为养料被供给妖艳的花。
藤蔓断落时,他身上的红花有感应似地一阵颤抖,几片花瓣被抖落,紧接着被激怒的花藤怪物再次出击,这次不只是几根而已,千万枝或粗或细的花藤如千万只触手从不同方向攻向许芥。
裴照夜的红鞭甩得回风流雪,匕首的寒光也在其间闪现,但仍是阻挡不了那铺天盖地千军万马的攻势。
许芥在藤蔓出现的那一刻就开始往旁边闪避,但那些藤蔓好像长了眼睛,始终跟随着许芥的方向,却对给他们造成极大创伤的裴照夜视而不见。
许芥很快被花藤缠住手脚和身体,藤蔓上最大的那朵妖艳红花刹那间兴奋地舒展开纤长的花瓣,随着藤蔓游走,来到许芥的脸前。
花与他对视。
花瓣越张越大,许芥怀疑如果这姐妹再开下去,能把自己开得英年早逝。
盛开到极致的花瓣如一张血盆大口,他对着许芥的脸,刚好可以一口将眼前人吞灭。
年轻的血肉,就是比三十多岁的老男人闻起来香甜。红花兴奋地颤抖了一下,然后他昂起头,瞬间将许芥的头颅包裹其中。
藤蔓游走在许芥身体上,碰到了那把没入左侧肩膀的匕首,许芥正眼前一片漆黑,黏腻腥臭的液体将自己包裹住时,突然感觉一阵撕心裂肺的痛。
匕首最终贯穿了他的肩膀。
许芥以为自己这一刻应该会痛晕过去,彻底失去意识,但奇怪的是,尽管痛感已经让他每一根神经都叫嚣狂乱,但大脑仍是清醒的。
而且是史无前例的清醒。
在这如一夜好眠自然睁开双眼时心旷神怡的清明之中,许芥感受到自己体内有一股温暖的气体在流动。
那气体很轻柔,像是拍打着婴儿的母亲的手,经过他的五脏六腑,带来寒冬暖阳似的慰藉。
然后下一刻,许芥感觉到自己那被匕首撕裂的身体正在以可以感知的速度愈合,血肉生长带来一阵痒意,痛感像是朝阳下的水汽,倏忽消逝在空气中。
许芥嘴不能言,但是心里却叫苦不迭:什么鬼,他身体里还有一把匕首,难道不应该先把这东西拔·出·来吗?
但是血肉仍在生长,连带着银质的匕首也被吸入其中,许芥清晰地感觉到银色匕首断成好几节,与血肉骨骼相依,最终掩埋进身体里,仿佛天生就该处在其中。
那朵将许芥脑袋兜入其中的花明显停顿了一下,艳丽的红花包裹着许芥,没有再进一步的动作,它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然后下一刻,连接它与原身的藤蔓被齐齐斩断,花瓣枯萎,许芥沾满血液和涎水的脸露了出来。
裴照夜见状,便集中心神专心致志地对付变异的徐哥。
大概是受藤蔓分裂的启发,裴局长作为顶尖的聪明人十分灵活,当藤蔓再次千丝万缕地发起攻势时,他的红鞭也一下子分裂出千万条细小的鞭身,细鞭如红色的丝线,与嫩绿的藤蔓分支相缠。分裂开显然削弱了鞭子的力量,但针锋相对,缠住藤蔓却不在话下。
徐哥身体上最大的那朵红花正在啃食他的心脏,鲜活的血液让它成长得极快,现在已经有三个成年人的脸盘子那么大。
吸食了血液的红花有了更加敏锐生动的生命和情绪,它从饕餮盛宴中回过头,并不存在的目光聚集在那一室红绿相缠,难解难分的混乱中,孑然傲立的挺拔身影之上。
明明处在那么危险诡异的环境中,男人仍是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气度从容,神色清寒。
仿佛身处炼狱的谪仙。
而他身后的男人就要狼狈得多了,脸上糊着腥臭鲜红的黏液,身上衣服破破烂烂,满是褶皱,更是被鲜血染遍了全身,男人形容落魄,黑眼睛里有嗜血的杀欲和狰狞在隐隐闪动。
他更像是个从尸山血海爬出来的恶鬼。
仙人和鬼魅,怪异的组合。
明明知道自己的使命是杀了那个狼狈的男人,而此时已经有了自主意识的红花,却对许芥倍感亲切,有一种他乡遇故知的愉悦。而对于离自己更近的裴照夜,它却是发自内心地想要将这个男人撕裂开,让他在千万藤枝穿心的痛苦中哀嚎,那时候,他还能保留那副高高在上的人类尊严吗?
花蕊轻轻晃动,如它游移不定的心。
然后一瞬间,它下了决心:两个人都要死!
藤蔓得了命令,开始游蛇一样向裴照夜袭去,然而在触到对方的最后一刻,他们突然停下。
然后又前进一毫米,下一刻却倏然退后。
许芥和裴照夜惊奇地看着这一幕,就好像藤蔓身上有两股力量在拉锯,一个要毁掉裴照夜,一个不想伤害他。
红花愤怒得血脉喷张,花瓣震颤着张大,像是怪物的嘴在无声地发出嚎叫。
然后它又一下子埋进徐哥已经空洞洞的胸腔。
红鞭用来克制其他藤蔓,双方势均力敌,已经没有可能再分出一缕来救援裴照夜,他手上只剩下一把镶着宝石的银匕首。
许芥上前,将裴照夜往后拉。两人用红木办公桌在墙角围出一个三角形的空间,聊胜于无而已。
裴照夜看着徐哥那具已经彻底残缺的身体,眼神暗了暗,他的拇指摩挲上匕首的红宝石,红光幽暗,并无应答。
突然,裴照夜注意到门的缝隙里有一闪而过的金属光芒。
他心中稍定。走到许芥身前,冷眼看着那多诡谲恐怖的食人花。
许芥盯着裴照夜的后脑勺,心想这个人总是这样的吗?总是习惯挡在别人身前,素不相识也好,非亲非故也好,只要是他想要护着的,就不惜前途,不惜性命。
红花吃够了血肉脏器,光华愈盛,令狭窄室内的人和物都黯然失色。
它轻挪藤蔓,如蛇支起上身一样轻轻将自己悬停在空中,然后它开始慢慢靠近,穿过混乱缠绕的红鞭和绿藤,在一室杂乱中,走向角落里两个可口的猎物。
裴照夜突然轻笑,“你知道吗?吃了他的心,你也会被他支配的。”
红花的步伐陡然停滞,然后一股强烈的不属于自己的意志突然占据它的身体,花瓣轻颤,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出来:“我只要许芥的命,你走开,我不伤你。”
许芥他们所在的角落正好与门相对,裴照夜瞥了眼外面的情况,开始盘算着怎么争取一分钟的时间,或许三十秒也行。
他道:“刚才许芥说的都是骗你的。”
红花扭曲,花瓣七歪八倒,是痛苦和愤怒交杂的情状。
裴照夜继续道:“你想知道真相是什么吗?关于我和你的真相。徐长风。”
原来他叫徐长风。
靡丽花朵有一瞬间的停顿,然后纤长花瓣舒展,复又恢复了一副迎风而立的娇美姿态。即便被异化成一朵妖花,一个非人的存在,它仍是想在喜欢的人面前保持着自己的风度。
裴照夜眼神冰冷,不带感情,“我不喜欢你。”
那朵花呆住了。
裴照夜继续火上浇油,扰乱他的心神,“知道为什么吗?不是因为你能力不行,也不是因为你三十多岁还一事无成。而是因为你心中的恶,随随便便就能被人利用,来伤害无辜的人,轻而易举就沦为杀人的刀。”
“我看不起这样的人。”
许芥在他身后,当听到裴照夜说到“恶”时,他的瞳孔骤然缩小,浑身都被一股突如其来的恐惧所笼罩。
但听到后来,他又慢慢放松了身体。
他知道自己心里有恶念,是比之徐长风更深、更让人胆寒的恶意,但他也清楚,自己绝不会因为恶意而被人操控。
唯有他自己,才有资格成为操控者。
如果某天自己如徐长风一样爱上一个人,爱得不能自拔,他不会伤害任何无关的人。那人若不喜欢他,也好办,关起来,用链子锁住手脚,一天操个七八遍。
他想要的东西,只会用自己的双手去挣,绝不假手他人。
已经异变成一朵恐怖食人花的徐长风无法表露自己的情绪,但室内那些恐惧一般轻轻颤抖的藤蔓、枝叶、小花骨朵表明了它此刻内心的狂暴。
亲口听到自己爱了多年的人给自己判了死刑,会是什么感受呢?
绝望?痛苦?愤怒?不甘?怨恨?
但是他们没机会听一朵花去讲述了。
“砰”的一声巨响,防盗钢门在一刹那破裂飞溅,满室的藤蔓如蛇入洞,纷纷撤了回去,一股强劲的气流将小办公室里的一切都卷飞,灰尘硝烟如巨大的蘑菇云腾起。
视野急剧晃动,在那意识短路、思维停滞的刹那,许芥几乎是出自本能地,和裴照夜调换了个位置。
他将男人一把拥入怀中,把他的头按在自己胸前,然后气流来袭,他压住男人倒在地上,健壮的身躯上肌肉舒展,像个护崽的雄兽,把他的宝贝,完完全全、密密实实地护在了身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