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听说最近兖州城内混进了水月阁的人,搞得满城风雨,人心惶惶的。
茶馆的说书人讲了一些陈年旧闻,就被抓进去了好几个。
临江洗衣的阿婆们闲聊了几句,连同捣衣杵和还没拧干的衣服一并被关进了大牢。
流水巷那家最好吃的包子铺最近也不开了。
这倒不是为了抓水月阁的人。
只是因为老板娘和隔壁卖胭脂的小二跑了,老板一气之下把蒸笼砸了,撒手不卖了。
林再肚子饿得像火烧一样,也只能呆呆地趴在板凳上,以手支颐,目光散漫地看着来来去去的人们。
包子铺关了三天了,她就在这里等了三天。
路人都只道她是为食发狂的姑娘,只有她自己知道,手里的信函交不出去,完不成水月阁的任务,回去也是死路一条。
又等了一天,林再实在受不了了,拖着饿得发软的腿,扶着门框,走进了隔壁的店铺,让小二速速上点吃的。
“姑娘,七天了,你来这流水巷都七天了,你难道都没发现我们这里是卖胭脂的吗?”
“胭脂是什么?能吃吗?”林再无力地问道。
小二打量了一眼,发现面前的这个女子并没涂脂抹粉,额上也没有花钿,好像确实不知胭脂为何物。
小二高高兴兴地一边扶着林再,一边给她讲解各种胭脂,同时还不忘吩咐后厨赶快做点吃的,眼神却忍不住瞟了眼林再腰间的白玉坠子。
却在瞟见白玉坠子的同时,余光瞥见了更为珍贵的翠绿碧翡。
“诶呀呀——”小二两手一撒,直接奔旁边一衣着华贵的公子去了。
“这不是宋员外吗?”
小二把抹布往肩上一搭,捧着一张狗腿子似的笑容就迎了上去。
只是宋员外身边的随从比他更快一步,挡在了他和宋员外之间,防范似的眼神瞪了他一眼。
“宋员外怎么今日亲自来选胭脂了呢?”
“只要员外招呼一声,鄙店立马就派人送到府上。”
“不知是哪家的姑娘这么有福,竟然能让宋员外亲自来挑选胭脂。”
一群小二叽叽喳喳地围在宋员外身边,问这问那,争着为宋员外挑选胭脂。
只因这宋员外有权有势,又挥金如土,光是在这兖州第一胭脂铺买胭脂的钱,都够再开一家胭脂铺了。
流水巷里的人都说,宋员外肯定养了很多红粉知己,不然他一个大男人怎么会买这么多胭脂。
只是他从来都是吩咐人把胭脂直接送到府上,或者让随从陈攀来取。
像今日这般亲自到店里来的,确实是头一回。
也怪不得店里的小二们这么激动了。
宋员外似乎早已习惯这般众星捧月,在店铺里随意绕了一圈,给了陈攀一个眼神。
“我家员外说,这些胭脂全要了。”
小二们有点懵,他们刚刚一路察言观色,揣摩着宋员外的表情,但并没有发现他对哪款胭脂情有独钟,只好壮着胆子,小心翼翼地问道:
“宋员外指的是哪些呢?”
见宋员外半眯着眼,不怒不喜,几个小二的心脏都提到嗓子眼了,脑子里拼命回想也想不出来个一二三,一瞬间甚至想到了自己的职业生涯是否就要断送在此了。
这时,只听得奄奄一息的声音说道:
“他……路过的胭脂……全要了。”
小二们这才明白过来,试探性地看着陈攀,见陈攀给了一个肯定的眼神,立马个个都喜笑颜开,忙着给宋员外包装胭脂去了。
“还没一个乞丐机敏。”陈攀骂道。
这个乞丐,他们一进门的时候就注意到了,一连串肚子咕噜咕噜叫的声音,想听不到都难。
宋员外打量了下斜倚在门框上的林再,眼神落到了她身上的白玉坠子。
陈攀立马反应过来,半蹲在地问道:
“你一个乞丐,怎么有这么贵重的白玉坠子,是不是偷的?”
林再无力瞥了眼,不以为然道:
“哦,这是假的,不值钱。”
“你想要吗?”
说着就扯下坠子递了过去。
陈攀接过林再递过来的白玉坠子,一摸到那温润的质地,精细的雕刻,就断定这坠子不会是假的。
虽然觉得奇怪,但陈攀还是把坠子还了回去,另外还吩咐小二给林再拿了两个馒头。
——
宋员外采买的胭脂装了整整三辆马车,连胭脂铺的九个伙计都用上了,一人提了两摞胭脂,分别跟在三辆马车后面。
一行人浩浩汤汤从流水巷经过的时候,引得巷内巷外的行人驻足观看。
“这是哪家的姑娘出嫁啊?怎么锣鼓也不打一个。”
“不吉利啊,不吉利。”
话音刚落,就见最前面的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林再一个没注意,猛地撞了上去,磕得脑袋昏花,眼冒金星。
为了还两个馒头的债,真不容易啊。
林再揉着额头,探头望了望前方,只见高头骏马之下,一人张开双臂,手无寸铁拦住了马车。
那人似乎有点眼熟。
林再想起了皮薄馅厚,鲜嫩多汁,咬一口就唇齿留香的兖州小笼包。
对哦,他是包子铺的老板。
林再记得他是一个满眼堆笑,唯唯诺诺的老实人,这么今日这么大胆,白日晴天,当街拦车。
“狗东西,把我的婆娘还我。”
“我知道刘二娃还在你们店里,把刘二娃给我交出来。”
“不然……”
说着,“噌”的一声,包子铺老板从身后摸出两把剁肉菜刀,咆哮道:
“不然我就杀了你。”
“你家小二偷人,你这个做老板的也脱不了干系。”
“枉我们还左右为邻十几年,你却这样对我。”
包子铺老板在下面张牙舞爪了半天,车厢里的人却一点动静也没有,只是等他说累了之后,从里面丢出一个钱袋。
钱袋没封紧,坠地的时候,里面的银两哗啦啦散了一地。
包子铺老板只迟疑了一秒,就忙不迭地跪倒地上开始捡钱,捡着捡着就顺着银钱散落的轨迹爬到了路边。
道路让出来了,浩浩汤汤的队伍又继续前进,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自始自终,车厢里的人没说一句话。
流水巷的人却传得沸沸扬扬。
“虽然钱多是多,也不能这么侮辱人吧。”
“你要搞清楚,车厢里坐的是宋员外,不是胭脂铺老板,根本不关他的事。”
“宋员外只是嫌麻烦,才用钱解决问题的。”
“要是哪天能和宋员外做上一桩买卖,那咱下半辈子都不愁吃不愁穿咯。”
——
帮着把车厢上的货都卸了下来,林再才敢说离开。
“你给了我两个馒头,我帮你搬了三箱胭脂,以后我们就两清了。”
“慢着——”
宋员外走到一箱胭脂面前,摸了两下。
林再赶紧扯下肩上的抹布,卖力地擦了擦。
宋员外轻扣两下另一箱胭脂。
林再立马掀开盖子,毕恭毕敬地让宋员外检查胭脂。
宋员外用眼神瞅了其中一盒胭脂。
林再随即就打开胭脂,将其呈到宋员外眼前。
这一系列动作麻溜得让陈攀都看呆了。
若不是跟了宋员外十几年,知道宋员外身边除了他,再没有其他随从。他几乎都快以为,这个小乞丐是宋员外的另一贴身随从了。
宋员外实在找不出什么茬,眼见着只能放林再离开。
林再高兴得眼睛眉毛都藏不住笑意,乐乐呵呵准备转身离去,却又听得身后之人慢悠悠地说道:
“慢着——”
“这盒胭脂怎么回事?”
宋员外托着一个精巧的胭脂盒,递给林再。
林再瞟了一眼,并无异常。
“好好的呀。什么怎么回事?”
“你再看一眼。”
宋员外的语气中大有威胁之意。
林再又看了一眼。
一看吓一跳。
刚刚还平平整整的胭脂膏,突然之间就变成了一堆齑粉。
林再反应过来,此人武功了得,定是他用内力震碎了胭脂,栽赃到她身上。
看来今日,他是非得留她在此不可了。
——
入夜后,月色溶溶,烛光绰绰,书架上投下一抹认真的影子。
“员外,那个乞丐怎么处理?”
门外传来陈攀的声音。
“她现在在做什么?”
“柴房劈柴。”
“劈柴?她劈一辈子柴也还不起那盒胭脂。”
“她也是这样说的。”
“她说她此生无望了,见员外府里的柴火与其他地方的不同,要精致许多。所以想趁这个机会,想给自己劈个舒服点的棺材。”
沉默半晌,书房里传来宋员外不带感情的声音:
“去长生堂定做一副棺材,记在账上,拿给她看。”
“就跟她说,后事已经为她准备好了,保证比她自己打的棺材要好千倍万倍。”
陈攀:……
“然后呢?”陈攀问道。
“胭脂铺的线人跑了,找个机敏点的顶上去。”
陈攀听出来了,是要让那个乞丐去胭脂铺当线人。
“但是她来路不明,我担心……”
“就是因为她来路不明,所以我才要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