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当晚齐苧来拜访莫桑景。
对方具有十足的少年人的神采，这点使莫桑景稍觉宽慰。
齐苧首先便说，“军校真的是颇适宜我的地方。”
莫桑景想到自己对齐苧最大的尽责就是决定了她日后的出路在哪里，这以后的责任，有的无的，她总算是做的少的。
齐苧似乎是理解她的，对她道感激。两人间的氛围明显的变化，莫桑景自然容易感到。
原先似乎系在一根蔓草上的少年的心，现在在军队里似乎找到了更加稳固的羁绊了。
比起唧唧喳喳对莫桑景说个不停，现在齐苧有一半的时间用来倾听莫桑景说话。
……
第二日。莫桑景进皇城。同行的有仇华英，姜常，各领军，部司马。（按领军为各府军事长官，直属路府总节，部司马次一品，亦直属总节。）
庆利帝特派羽仪队伍前来迎接，她们到达宣政殿西面新造的颁项院，与各总节（除央川瓦温）进行了初步见面。
尔后莫桑景等人出皇城，在仪仗队的簇拥下，戴甲领兵，阵势非凡地在内城游行。尔时鼓乐震天，人声喧沸，直到军队行到皇家的观景台前周围才肃静下来。
由使者念了褒奖大禹国将士卫边英勇的敕文后，这一日才算结束。以后路府兵马各至其在京城的驻地会面其总节，各方的筹谋紧密地开始进行。
莫与仇、姜竟成最无事的人，只待明日的早朝，荣赏便见分晓。
莫桑景回到浏阳侯府，宾客盈门自是不奇，与母父尽一番话，还被送到自己院落勒令好好休息。
莫烛宇这时也就过来，殷勤地为她烧水沏茶，姐弟两人一向有温软的语言可供交谈。日暮即到，莫桑景觉得心情因此静澈不少。
看到弟的笑脸，也便想到此时已在东北的祝长都——那个傻子。
晚上并不到外面应酬人家，莫桑景要为了明日的早朝蓄足精神，实在是长途的行军后她的身体发肤都累倦，晚上却并不安稳，听着府内时时不歇的人声到天亮。
第三日莫承梧与莫桑景穿戴完毕，同车向宫门去，夜宿在此的客人都起来招呼，有职的人叫仆人从家里取来礼服，也还和莫氏一起进朝。
地点在总节议事厅。
关于汪仲年一项事，鉴于对方同是总节，自愿离去，众人不能讨论。计此一例以为成法——凡总节卸任自成庶民，他人不得干涉。
关于齐溲受袭，决定是央川作为北衮总节向南并一府，南衮所临鄂路总节向北并一府，两总节共同受理齐溲山脉的边防问题，也起到相互监督的作用。
余下的南衮数府，处理决定尚存甚多争端，未有定论。兹不赘言。
又邦季入袭以后，边疆紧张，官员自危，大禹因此与戎狄竟有友好往来的迹象。
究其原因，自然要将年前邦季向南侵吞弱族，挤压戎狄势力范围的事情纳入。（前已言邦季得以从齐溲入袭大禹在于向南扩张之山脉以西。）
末了是战后受封之事，这乃经过慎重考虑，各方尽量减少私欲而形成的方案。与会之人面上的微笑似乎代表了如是莫家也将无可挑剔……
众人转至颁项院。
仇华英受封为中领军将军，荣安侯。
姜常受封为护军将军，灵寰侯。
……
莫桑景所关注的，那位叫齐澹心的小将弁成为一个射声校尉的属官。在她身上最大的变动在于由路府军官成了京官，将留任京都了。
莫桑景的受封最后公报，她被封为上柱国。由柱国加成，并无实务。此勋本是位高权重之人的镶嵌之物，莫桑景以无职之身获得真是少有。
又，武泉侯。武泉侯的附加项目是着领从库其镇向外划开的万个民户。由于南衮人稀，万户所在包广土地数十里。
此外的金银丝绵谷米器物奖励不在少数，众人皆是，不必多言。莫桑景受封为侯，不越其母浏阳侯之位为公为王，正乃合理。然而收万户于衽下，地方又甚是辽远，此事使人费解。又更使南衮的处落变得扑朔迷离。
武泉侯得京都邸院一座，莫桑景空其地不去理会，依旧随母父居。
京都人士在谈话间有这样的考量:
此次受封事宜最引人注意的恐怕是这似乎矛盾的两点:一，莫桑景无实职。二，莫桑景在边地有着封地，即使身在京都，论理一年要回转彼方一次。
这意味着“清澹立家”的莫府，既“保持”了她不问朝事不做公卿的本色，而莫桑景又随时可受命而起，前往南衮。
第三十八章
莫桑景受各方邀请，其中还有德高望重、去仕在家的长辈，实在无法推拒，她只得声言明日起方去一一答谢。
这日晚上在莫桑景心中似乎又是一个不眠夜。她思虑的事情甚多。
得封武泉侯，在南衮有了如许土地……她不得不惊叹叶育那舍算数高明。
对方劝诫她主动争取，在南衮得一席之地。——事情正向对方所期望的方向发展，所差一点，不过是万户侯亦不过有声望而无实权罢了。
自从此事过后，莫桑景再无法否认她的命运似乎是与禹国西北之地层层相系的……
对此唯有轻声叹息。
人人都知，她一日回京，荣光万千。
莫桑景自己难道就故作老成，面无颜色？
她年方二十，秾丽年华，若有祝长都在侧，两人必定戴花提酒，轻舟宝驾，大肆游乐，以尽心意。
如今斯人不在，应酬无穷，可奈何！
尊流霞的到来尤使她感到一种人间命运的分歧，曾经的柳屋唱读，即便没有江湖飘摇如风得雨之感，也足养身心敬岁月，但此刻，身周的空气正似乎沸腾了，故作清凉的她才觉可怜，不值凡人一信！
然而这一切纷杂心情，尚有可得慰藉之处。
高堂之上，母父分处一侧，容姿清明，具有镇定心宇之感。幼弟顽态，时时变化，使人发笑，心生爱怜。
莫烛宇殷勤盼顾，似在提醒她鼓琴一事，尚无发落。跃跃欲试之貌，实令心感暖意。
家人围坐进食，杯著之声都觉清脆可听。
饭毕，温加峦唤莫桑景:“我心中常有携同你重回伽卢一事，不如趁此闲暇，着手准备？”
莫桑景想念大姐甚久，更有诸多族人的牵念，自然不会拒绝，只是先退一步道:“父亲先行准备吧。”
温加峦点头。
莫桑景来到莫承梧书房，却见莫承梧动手抄书。
从来抄书，都是她亲自动手，再繁冗的卷目，倘是她喜欢的决意要抄下的，绝不让仆人代劳。
莫桑景为莫承梧剔亮了油灯。
莫承梧忽然嘀咕着道:“往后去参加什么宴集，什么’武人墨宝’的事情，真够使我难堪了！”
莫桑景抿嘴笑。
“罢了罢了，我也不多为你啰嗦。……祝长都那小子，你与她通信了未？”
莫桑景说:“已通音讯。”
莫承梧低头续写:“若是宴集之后又在家中觉得无聊，不妨到外走走，交交解乏的朋友也是可以的。”
莫桑景应是。
她接着来到莫承梧的居所。
几乎她的身影正从篱丛后走出，莫烛宇熠亮的目光就看向了她，少年在花藤下面摆好了竹椅，自己席地而坐，木质黝黑的琴就静静地躺在膝上。
莫桑景在椅子上坐下，与他一个面南一个面西，夜声极静，琴声就慢慢响起。
极多清朗，极多穹宇落星般的异促之音，莫桑景感其大度。
然而此曲不乏优雅的思念和伤神的思量……与原曲相比，莫烛宇控曲稍乏凝练，然而他自己的情感却十分投入。
莫桑景把这些告诉莫烛宇。
“果然还是想听听姐姐弹起来是怎样的感觉呢？”他笑道。
然而他又说道:“姐姐想必挺累了吧，请早些休息。”
莫桑景道谢。
从莫烛宇处回来，莫桑景在躺椅上躺了一会儿。四周树篱遍布，院子甚大，外围才是仆人行止的地方，现在灯笼亮起，莫桑景把一点一点的人影和天上的月影交换看着，饶有意趣。
清凉之感渐入全身，这才回房。
……
五皇女所提醒过的游宴赋诗，果然不得不参与。其中照例有好诗，然而众人都争相让莫桑景作答，她便有几纸奉上，至于评价好否，实不在意。
此会乃盛会，丝竹交响，碗簋如云，人语喧杂，记述为难。请从略。
至于长辈的家宴，对她诸多照顾。莫桑景极是丰盛地过了几日。她时时展露笑容，时时妙语出口，礼数齐全，受赠时回应有礼。别人或多有艳羡。
如此数日，莫桑景终于在家。
这样的一日，便去寻廖怀石。
说来知道他是个商人，乌域坊就是他的地盘，以至于在西征前说“有信可送达居处”，都是在他忽然离去后调查的结果。
莫桑景承认在库其知道对方原为男身时，殊有蒙受戏弄之感，但在收到信件后还是被调动起了要把事情知道得彻彻底底的想法，所以就通过对方在库其居室留下的几张来向不明的帐据去调查了。
如此知道对方发家在苏澈府，乃是当地三贾之一，外扩的倾向比别家更甚，京都的乌域坊乃即成果之一。
探查之后才知——廖怀石是真名。以及，廖怀石应征莫桑景管事之时，留案的身家背景虽然简略，但没有虚假之处。
若说莫桑景还有什么不满的话，乃是曾经踏入乌域坊与梁文溪交谈，那时廖怀石正在小楼的阁楼，是用一枚亮镜就着阳光在打量她的。
这样不是稍显放纵吗？莫桑景也并不知对方是否是从那之前就开始注意她的，或是两人别有什么渊源。
但一切猜度在重遇之后就显得没有必要。两人关系加深，很多事情在莫桑景心里也就可以不加计较。
她穿过乌域坊的商铺，来到里面的居处，跨过桥，到了那小楼，拾阶而上，在门口看到一物。
一个一个似乎柿饼的红褐色的东西，被彩绳系起来，成为一条一条的。挂在门的左侧小檐下，在阳光下闪动着。
莫桑景有一刻的失神，此物似是初见，又似乎绝非如此。单只这个小檐，因为造型独特引她注意，而实际上她觉得心生一种熟悉之感。
这都是难以说清的……但是走阶梯发出不少声音，廖怀石当知有人来了，她不再迟疑，跨门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