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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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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三章

    叶育那舍琢磨她的神情,自顾自笑笑,似是知道莫桑景心中所想。

    叶育那舍放沉语气:“将军知我意……?宽宇肇始,便有你我二族,血脉存留至今的,便只你我二族……”

    莫桑景只静静听着。

    东北之莫氏,西北叶育族,无愧古之宗室之名。子孙绵延至今,未为丧乱所厄。皆是辉煌纷纭。如今看来,不同的只是一为侯,位居王公之下,只愿为侯;一为王,号令一国,唯我独尊。

    叶育那舍的笑声在寒凉之夜空浮着:“叶育以古族氏之名请问,莫氏先代大义何在?”

    正是指俯首称臣之事。

    莫桑景冷然道:“你我两族虽有同代之谊,命途本殊,成王成臣有何可怪。莫氏大义自存莫某心中,叶育王想要领会?可惜叶育族人热衷扩张,千年未变,我二族应无心意相通之时。”

    这是极重的话了,莫桑景意在停止交谈,抑或逼叶育那舍再进一步言语,不要掩饰不清。

    叶育那舍许多的铺垫竟都作废,不值对方一哂的模样,倒叫人好不灰心。

    然而她道:“叶育王族声誉赫赫,于莫氏无所求,自不必如以往动乎干戈。此来叶育正以坚诚之心,希愿于莫氏有助。”

    莫桑景脸上忽又严霜消散:“莫某且信叶育王孤身前来出乎善意,但我二人身在不同,何得有议?莫某安于时,艰于事,叶育王不以如此方为明智?反叫我冒颜天下?”

    叶育那舍道:“将军是否误会?”

    她片刻思索后直言道:“叶育怎会置将军于不义之地。将军若在衮路,叶育愿保衮路宁静,岂做借道侵犯之想?”

    莫桑景连连摇头,她与叶育那舍之间无利益交换可言,自己表白“艰于事”,生甚野心?更别说同她图谋内地,也便直言:“莫氏改朝换代看得多了,未必对掌事者看得太重——叶育王已然自此意度我等。才有共谋之言。然而此言于莫某绝无可行之理。以晚青、齐溲为界,这之中广大土地不可易姓,莫某自以心系之,入犯者是敌非友。”

    再看叶育那舍,微叹无言,振袖转步,姿如凌云,已然离去之貌,回身两人相视,瞬目间便已消于崖下。

    莫桑景难掩叹息,回视中天之月,尚觉两人相见无理,如梦非实。

    细想间重觉那人目中神采,正是举世难以遇见。

    夜风将本来凝聚的热度尽数送去,莫桑景思绪宁静下来的时候方才觉得寒冷,困意已来,自回帐中睡眠。

    第三十四章

    夏日暖归,邦季大军随齐溲山势转移,自山脚离开了禹国边境。

    两军短暂相接的时刻,大禹军队虽是谨慎对待,但实际上没有擦出星点的火花。

    齐溲山的住民这时也在官府的组织下重回家园,眼见敌国军队自齐溲穿过——这一实际上显得诡异并且对政治有种微妙讽刺意味的行动——保持了肃穆和敬畏的心理,不过从她们对莫桑景等人的夹道欢迎看来,这敬畏和肃穆实在还是对她们的。

    安抚民心是驱逐邦季军队离开之后一项重要工作。京都强调了齐溲山地的边防,这边派了新人来,因此莫桑景所要做的不过是与现任府内官员一起召开大规模的祈福活动,并且到有标志性的建筑(寺观等)当中居住几天,为民众纳福而已——期间,接受齐溲住民的集体访问,鼓励她们也接受她们的供奉。

    莫桑景把这一切做的认真细致——情感上,她本来对这些在山边平原上从事农业耕作的人们感到更近的亲缘,同时也对她们骤然受到战争的欺侮而感到同情。然而,怎么说这些都是没有争议之事,在一旬之内完成绰绰有余了。

    莫桑景琢磨着归期,廖怀石的面目便一点一点浮到眼前……

    她是认真的,并不因为两人稍显唐突的“定交”感到什么不满,其实这也是她自己的性子给别人带来的阻碍,使人要多多计划才能接近一点,但若她有什么不满,那人所做的一切便依旧是白搭。

    莫桑景是承认这点的。

    她亲手染了一张笺纸,用的是齐溲独生的香树“魏丘”的香,稍写几行字,却打算着回京都再带给他看。

    (魏丘,魏氏首创,因香色金,形如土丘而扁小,故名。)

    给莫桑景发信的诸人中,特殊的便要算五皇女,因其父与莫承梧友夫是兄弟关系,在所有的皇女中得以与莫桑景走得近些。

    信里皇女向莫桑景透露了回京诗会的事,说她的“文人气度”一向被人惦记着,如今竟又成了文武双全了,她们希望莫桑景届时口占战时所感成诗云云。

    皇女此意,乃是解围,令莫桑景提前思量。莫桑景却觉得不必。

    翻查到最末一信,竟是央川瓦温的。

    是私信而非公信,故而有所延误才到莫桑景案桌上。

    莫桑景细看,原来央川请莫桑景向库其之北她的领地去一趟,以使她尽主人义谊。

    其实不消她说,莫桑景也打算这么做,这无疑也是京都多数人的意思。

    现在汪仲年退位,衮路最关键的是要稳住,“央川不要趁乱行动”,众人要她稳住,届时重任府节,众人依旧要她稳住……因此现在不得不轻轻饶过不久之前这里别一场腥风血雨,给予央川实利,算是正式收纳她。

    莫桑景去向北衮,便是为此。

    在齐溲的事宜结束,莫桑景并未逗留,果然向北行去,大军至库其分批扎住,莫桑景只带领兵骑三千继续北行。

    目下央川执掌三府,她是在中府的府节所(央川受任府节后方才成立)接待莫桑景的。

    “例行公事”进行得挺顺利,莫桑景看得出央川心情不错——确实了,邦季的行动可以说帮了她的忙。然她对汪仲年只字未提,只兴致勃勃地对莫桑景说着夏季草原大会的事。

    言云衮路牧人云此为“那苦勒”,一年一度,是所有牧民的盛会,是受神赐福的盛会。

    央川说那苦勒在前府碗青府召开,因为那里最临近牧民崇奉的碗青大草原,并且这有利于联络三府的互相往来。

    莫桑景表示理解。

    接下来央川便笑道:“将军可愿随央川一齐前往那苦勒?”

    “五月十六日,于今尚余三日,我等能赶得。”

    这不是“赶得”“赶不得”的问题,莫桑景知道作为府节的央川一定是每年抽出时间去往的。既然时间恰好适宜,莫桑景也有兴致,便道:“桑景便一瞻草原女儿的骁勇了。”

    说罢笑,央川也一齐笑,谈话吃酒按下不表。

    莫桑景这时身在至北却感觉日光的温暖没有一日如同今日一般清晰。出京之时已是仲春,却是料峭严寒,以后不断向北,遇到几年来最厉害的冷春,月末甚至下了扑天的大雪,令人感到节气实非人力可控。

    一直到齐溲,春夏的温暖一直显得不足,昼夜温差颇大。碗青亦是温差颇大,可现在,在白天,她只感到夏季醉人的草香和醉人的暖意了。

    要到碗青去,莫桑景便把那随行三千人也留在中府,央川瓦温自然也是简装处理,两人一共带着不到十五个人离开了中府。

    三天,正是骑行如风。这种在快速中感受到的游冶之喜悦,有别于莫桑景在京都宴集之上所感优柔与兀繁,意在得能使她呼吸畅快……

    一行人到达碗青草场之时却是晨光熹微。她们夜宿之后依旧夜行,才终于赶到来看这盛会的第一缕光明。

    莫桑景情致高昂,央川瓦温十分会意:“央川要至别处与人议事……虽然在这样美好的景光里要做的事极无聊,确实不得不去……失陪了,请将军及时参加央川的午宴便好。”

    莫桑景颔首微笑。

    央川的背影消失在赤膊抬着架构物材的牧民之后。

    牧民们这是在为大会准备,但莫桑景不知这些简易桌架要用来干什么。去一问,原来是应名而来那苦勒赚钱的商人的积聚地。仅仅是一个项目,占地便如此之大。这样说,自然显出那苦勒的场面是十分大的了。

    莫桑景也因此更为期待。

    听说,这样广袤的土地到了最热闹的时候也会堵的人们难以行路呢,最高超的驭马者也难以想象如何从这里越过。

    莫桑景走了一会儿便决定先停下来休息一会儿,这自然因为那苦勒还未正式到来,也因为在微冷的晨风中有微微的倦意袭来。

    坐在一块软羊皮上,她看到行过身边的人与自己的妆束一般无二(短袍绑裤长靴),只是在头上大家略有分别。

    有的走过的人头上有两条羽状的透明的纱巾。

    莫桑景向身边一个牧民问到如此,那人道,这是不参与那苦勒竞比的人的标志。

    莫桑景这才知道来到这里的竟是参与竞比的人多过常人——这里的居民都是那苦勒的参赛者,眼前的牧民也正是这样。

    一般的看客,正须这样的标志,避免爱找对手的牧民们向她们“发战书”。因为一般来说,同样竞比的人不能够拒绝别人的邀战。

    莫桑景终归严谨有余,在知道这一惯例的时候便为自己找来了两张纱片,叠成巾状放在发后。

    是的,她是不准备参加这竞比的。

    牧民载歌载舞,莫桑景见证着那苦勒拉开帷幕。

    开场最精彩的要数两个被精心挑选出来的优秀的草地姑娘跳的代表古老精神的碗青舞蹈了。动作十分悠缓,伴奏的乐器却沉重,姑娘们的每个动作确也有特殊的隐意与仪节。

    竞比正式开始后莫桑景才发现自己真有目不暇接之感。原来同一个项目在各地同时表演,本来为的是不让任何人错过,可也未免分散了优秀的青年,这使莫桑景微微有些遗憾。

    这样想着的同时,她又看场上,觉得优秀的草原人,要在她们之中找到尤其逊色的一个,是困难的。

    莫桑景这个时候发现自己也是热衷热闹的。她骑着马各处转,大概不愿停下来,中午前便在耀丽的日光里滴下了细汗。

    根据日时,离午时不会再有一个时辰了。莫桑景预备再转转就去央川处。

    正在这时,在相扑所见到了狄虚铭。

    狄虚铭策马往回走,目光却还留在后面,等转过眼来就看见莫桑景在数丈开外。

    莫桑景没有特别的问候,两人很快并驾而走。

    “看来莫小姐今日心情不错。”

    莫桑景点头:“来看那苦勒。”

    “那小姐与我以及诸众俱是同心,可称一句如此有缘了。”

    他微笑地说,莫桑景听出揶揄,也便不吝一笑。

    狄虚铭又道:“小姐近来可好?”

    莫桑景道:“我倒应当不错,只不知较你是好是不好。”

    这本是转移话题类似的言语,不过莫桑景尚不能完美运用的关心也还是在里面的。

    狄虚铭听出了,笑道:“小姐这话叫虚铭好心适。”

    莫桑景补充道:“你又开朗了许多。”

    “在下乃是自由商人的身份了,正是四海为家死便埋我。”

    莫桑景知道这意思便是不在央川手下了,可未想到他说来竟如此轻松。

    狄虚铭道:“央川将军得了正道承认,狄某的犹疑已然全消。如今不过是为己打算,不做那幕中半商半政的客了。”

    莫桑景心想他定然是遇了什么别的事,原来的十分郁结现在一分也看不出,但并不想窥视询问。只道:“这便好,为己总是不错的。”

    狄虚铭也正在打量她:“小姐比之上次相见,却有三分不同。”

    莫桑景以目相询,并不起疑。

    “狄某与小姐初见,小姐是不避而避,今日却是不避了。”

    “狄某仅与小姐相见两次,以小姐之常推测,当不至于忽尔亲密。”

    莫桑景想到方才目见他,自己确有悉心相谈的意思。

    看她不答,隐有所思,狄虚铭不再纠缠,笑道:“我二人进展俱不错,倒一声幸甚也便罢了。……得此佳节良时,小姐可愿移地一饮?”

    莫桑景示出央川在此,自己要去应宴的意思。

    狄虚铭便不言此,想一想道:“狄某曾与小姐言,衮路当无再来日,却原来世事难料,本不是狄某可以小视轻言,真真有错。”

    莫桑景仅仅一笑,并不在意。

    狄虚铭情知她要离开,末了道:“狄某方才在赛马处见到一十分佳优之人,真是素所未见。想她能突破重围,与诸良子共争宝冠,行人皆说这想是此次那苦勒最夺目的回合了。”

    “可惜狄某今晚便须回转,这场比试却要留至明日午后,小姐可否代览,来日叨扰告知?……若是无意等待也无妨。”

    莫桑景想一想,应下了。

    狄虚铭再一笑,拱手与莫桑景作别,马蹄轻快,遥已离去。

    莫桑景稍稍目送,尔后向央川地方回转。脑里倒对狄虚铭要来央川同在的地方,看似要等待那苦勒的盛容但却赶不及自己觉得精彩的部分——有些介意。

    然而不论如何,男子对她的善意表达得充分,莫桑景便不去操心其他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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