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第三章仙人庙之变
莫桑景将马匹系在一棵老柳树下,松松地挽着绳,任它在地上寻草吃。
她自己走过尚显平整的绿地,又踏过一片齐腰高的荒芨堆,从门口看就觉得这庙宇委实太过破旧。
庭院的井已涸了,曾经可以引水吐水的石筑倒了或是坍破了,倒是一棵古槐愈加得浓密,遮住了老庙一半身。
夕阳的色泽给庙宇凸显一种时光留下的伤痕。
莫桑景推开掉漆的木门,风给破碎的纸窗制造一种细密的呜咽似的躁动。
里面气味实在不好闻,莫桑景掩鼻,快速的绕着正中央的佛祖在庙大堂里转了一圈儿。
她看到了地上的血痕,大面积的,以及为刀剑所伤的庙中木器,其中一根木杵被断开,合起时切口深深地留下五星的纹路。这种痕迹来自于尊流霞的兵器轻云锥。
她复又站到门口,闭目思索起来。
觉得有不对劲的地方。
首先是尊流霞的行动。既然杀了霸庙之人,那为何不留下过夜(到仙人庙不就是为了过夜),难道是聚星榜这么灵光的立刻跟随而来,迫得她当晚就离开了?时间似乎有些短促。
这轻云锥之痕留着,也很成问题。一方面说明尊流霞当时下了狠,而对癞头昆何必下狠,另一方面也使得聚星榜这次的消息有种顺手牵羊的意味,不值一说。
她心想还应当把庙宇看得再仔细些。
这次她从一个侧殿先入,一个房室一个房室地看过去。
忽然一声“吱呀”。莫桑景一震。
按住腰间的剑,她悄步寻声而去……
莫桑景看到了那个由内推开的门,从门隙中果然看到一个矮小的身影。
她疾走而过,身体在与门板的碰撞中发出声音的时候,剑刃也已加诸那人头顶。
“啊……”匡一声,那人颓坐在地上,手指错乱地抖动,惊慌,苍白枯瘦的脸,睁大着双眼看向她。
莫桑景往后敛起了剑,厉声问道:“为什么在此地?”
那人八九岁的模样,或者更大,莫桑景见她一副乞儿之形,深知此种人饥餐渴饮,年龄往往大于所料。
她嘴张着却说不出话来。
莫桑景微微定了定神,收起了剑,把她携至庙中一张破蒲团上坐下,放低声音问道:“这里流了这么多血,很可怕罢,你怎么会在这里待着?”
迟迟未有回答,莫桑景回想方才所见摇晃宛如鬼影的她的身影,这时再侧目看她的面色,不由低叹一声。
莫桑景眺目四望,在远间山坳见到数行瓦房。因此决定先拿点食物来——她一定是饿着了。
莫桑景深觉此地气息不寻常,看她愣着,不由一道:“你方才在哪,先回去。”
女孩一摇一晃地转身,却是听懂了。
莫桑景飞身离去,大风忽起,在这风中她更出现一种不详的预感。
启开门板,到了那屋内果然没有主人,只是房梁上简单挂了三串饼条,她并没有耐心等待,即刻摸下一串,留下一点碎银示意,阖门离去。
轻功驾去,莫桑景没有用燕痕十六叠,越靠近仙人庙却越觉得焦躁不安。
高高的草笈芨立在眼前,针形的叶片蓦地刺到了失神的她。
在这痛感里。脑中忽的一亮!莫桑景想到了什么,再也不能忍耐,即刻立身扬起,一瞬即坠向大殿之门……
顺着风声,耳边轰鸣成片,更有火花急剧地跳跃于心中,莫桑景只觉胸口堵着一口热泉……
拔剑冲入侧室,在那女孩所出之门中,莫桑景第一目见到举起的霍霍雪光。
——果然,那不寻常的气息正是为大风所掩的武人气息,她们藏匿于林,已埋伏良久。
动作甚至快于念头,在女孩放大的瞳前,第一人毫无所觉即被斩下,莫桑景偏身而过,立在女孩身前,挡住了血溅的画面。
她的动作锐利而灵巧,使对面的敌人一刻恍惚,而地上死人尤做狰狞之貌,未明己难。
在莫桑景面前,尚有三行以“一二二”排布的敌人共五人。
身后女孩巨大的颤抖声有如笛铃,骤然响起,凝起了眼前五人涣散的目光。
为首的一人道:“我等只为寻此人而来,她与我等有怨,英雄还请莫拦。”
女孩本来稍息颤抖,听到这话,先前受人刀指屠裁的阴影又提到心口,急声抽息起来。
莫桑景看她们黑衣劲装,目光阴鸷,本无好感,现下情形又不由多加联想。
“本是明理之话,若不关我事,我自当不管。”莫桑景道:“只是,未知小小乞儿与诸位所结何怨?”
“此女是河源路罪臣之女,卖入敝府为奴,本应终身受虐,然而月前私逃,主人命我等追回严惩。”那人低声道。
莫桑景道:“故事十分合理——虽然不能细询府为何府,罪为何罪,姓甚名谁……”她盯着那人双目,厉声道:“我道你们认错人了,此人是未清路泉府府节之女,为贼人所掳,为仇家所追,沦为乞儿,我奉主人之命,前来接应,诸位不知可愿相信?”
那人置剑胸前:“您既不肯遂我等心愿,那只有刀剑相拼了。”
莫桑景高声道:“正是如此,既知同伴被我伐倒,本不该多做口舌之争!”
她一声声寒人彻骨,使人胆战,双目正是明如秋水,不容毫沙。
那五人在方才对话时就多做腾挪,摆成一个与己有利的阵型,诚意之微可见。然而莫桑景任她们动作,不加阻拦。事到如今,她们心中反而苦味丛生,逊色于她的胆色。
女孩昏饿非常,又兼受了新一轮的惊骇,精神十分差劲,但她也知莫桑景是护她之人,即使疲乏,她还是小心翼翼地退后,掩了侧室的门,到角落里静息。
莫桑景也就没了后顾之忧,全副心力都凝驻在五人身上。
先是一人蛇形趋前,莫桑景略后移一步,看她跃起,从上攻击,另一人即贴影而来,迅捷非常,执剑长刺。情势虽然紧张,莫桑景胜在身姿轻灵,原本双击之术,上头一人却先为她所制,莫桑景借力将她折在胸前,当时就踢断了她的腿骨,另一人前进之时,莫桑景捱上她的劲力,不为所困,反而侧手将剑刺入了那人胸腋,那人立时血溅尺寸,口中痛呼退后,颓然倒地,片刻已无生气。
转眼之间,另一人已趋前来救,因为刺击角度刁钻,莫桑景不得不松手后驰做缓,然而仅仅那一刻,她就将掌力打入了最先一人的后背,那人无言扑伏,亦是不可救。
彼时莫桑景发动内力,有风相助做骇人声响,听在余下三人耳中,实如天响,撼彻非常,再观其人,血泽满衫,不以为意,定定冷眸,坚不可摧,正是言传中修罗之影。
其时天渐蓝紫,暮色移转,莫桑景握紧温热的长剑,待机而动。
三人之中,与莫桑景交涉的那一人忽然微挪步伐,莫桑景视线随之而去。
那人侧身视剑,目光霍亮,两臂向外,摆出一个少见的发步架势,身已前倾,十足的狠态。
莫桑景不再原地架接,深恐气力为之扼阻。她亦蓄力,剑尖直指那人颈项,换来她的一个低头谑笑。
余下两人都在那人身后,伺机前进袭击。
莫桑景微眯了眼,猛然滑驰向前,那人亦是,片刻的相接,两人皆是腕挪臂摆,交错数回,摇落剑锋的夕光被割碎了般,晃动不息,难以平静
莫桑景使出左掌,击向那人侧腹,那人是双手双手施剑,本想压过来近击,此时却不得不扭身脱开。
正在两人移形换影之际,莫桑景长剑斜下,空中如鸿的身影一瞬定格,翩飞的衣袂下又是一声沉重的□□落地声。
莫桑景转眼过来,那人已是怒不可遏,狂重劈砍过来的身躯在臂上被莫桑景削出深细的剑痕,断裂一片衣袖,她能再换身过来的时候,莫桑景已是又立在女孩所在房室的门前。
有如此出神入化的行迹,不得不说轻功燕痕十六叠在内的诸多步法功在匪浅。余下那人在打斗中正自想袭击室中女孩,正转过两人的身形来到墙壁,还未进门,见她如此,不得不偷回了原地。
战局或不易了。然而莫桑景终多放心,一人不足为惧,眼下她所需在意的果然只是那似领头过来的一人。
几番交锋之后,日光将隐之时,莫桑景正将剑影送入一人肺腑,其人慢慢隐落,那最末的一人因多与她应接,负伤最多,看莫桑景从血光中抬头望她,她的目光反而更加狠厉。
那人在弥长的时间中渐渐不支,前一人曾以毒针制约莫桑景的行动,良有成效,如今死去。单单她一人更加难以匹敌。
气力倒在其次,腹部和臂上的伤太重了,她本就以力量为胜机,遭此境况,又被莫桑景的机巧灵活压制着,终将无力。
更何况……更何况,莫桑景身无一伤,披挂的都是他人鲜血。
那人数次默想,在路府中她算上等影人,虽不说武艺强健,也总算出类拔萃。如此颓势,使她感到眼前女子武艺之高绝。
(影人——路府总节等有军之人多会设置的一种特殊“兵”类,数量不易多,为刺探、密杀诸事行动,多做难以见光之事,为世人所不齿,然而在路府中地位自然不凡。其他钱权拥有之人自然也可招集。)
那人颓地片刻,莫桑景并不上前。只见那人缓缓抬头,发已尽乱,面目难明,她掷下所持之剑,用力击下一片碎块,拿握手中,缓缓立起身来。
莫桑景心中有数,接下来的一击将是终结。
那人横奔过来,本似笨拙一撞,却忽然加起手来一阻,正触莫桑景的腕部,莫桑景不得不移臂提腿震击,那人低地一搅,绕了开去,莫桑景虽无法挪身,终于得以追击一剑,那人快不及她,脊间尽穿,血从口出,从背溢,再无生理……
踝间疼痛之际,莫桑景了知此次不及移身终于是给了对方攻击的机会。
那一片薄刃,就在她的踝间染上了淋漓鲜血……
低头一视,鲜红之色终使她微微放心,只听那人唇间有声:“没有一个人,和我交手能够毫发无伤……”
莫桑景轻叹一声。将剑旁置,看及身上鲜血,心绪更是纷然……
此人如此血气扬长,若是江湖游走所见,必可视为一个可敬之人。然而今日与师傅牵扯上,出现如此冲突,事态异常更不在小,她岂能放过……然而,何人又愿无辜仗剑杀人……而此一人,又为六人中她最不肯断绝者。
莫桑景未忘这些人一直藏匿着,观察着她的所为,心中虽已有推测,终于还是起意一问:“……你为何人所役?”
那人气已将末,勉力放出笑音:“哈……我为何人……我原本猜测那室中女孩就是我这次的任务……我要斩杀之人……”
她闭目道:“如今只愿不是……如此,你便亦是空来一场……”
莫桑景正无言间,见她气更竭然,不由脱口道:“……姓名?”
那人似要睁眼,终于还是无力,只轻几不能闻地:“叶取杨……君今葬我,死愿无能胜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