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黎瑾桉话音刚落，场面顿时变得鸦雀无声，在场听到这句话的所有人脸色都在一瞬间变得相当精彩，一开始半开玩笑向乔晏提出这个问题的那位老总更是因为惊讶而酒醒了不少，一双眯缝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黎瑾桉所说的是“家属”而不是“亲戚”，光凭这个就值得人好好琢磨这个中含义，黎家虽大却并无旁支，再看乔晏的年纪和相貌，真的很难让人不把他和黎瑾桉的关系往那个方面去想。
再者——
在座的众人总有好奇这话真伪的，皆不着痕迹撇眼看去，望向主座那人。却只能瞧见男人神色淡淡，抿起的唇角像是深秋最暗处高悬的月光，那双渊色的眼眸不似最初的幽深，却也只将目光似有若无地凝在一人身上。
“原来如此……”
一直以来都没听说过黎氏老总身边有出现过什么人，况且，以往想要往这位身边塞人的人，不管塞的是男人的还是女人，无不是铩羽而归，甚至外界都在暗传黎瑾桉要么是性冷淡，要么就是那方面有问题。
却没想到，今天出来谈个生意，居然能够了解到这么大的消息。
乔晏作为当事人之一，眼见着身侧这人撂下一句“家属”就没了下文，在那安稳坐着任人打量，而他身侧的那位老总也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若有所思地瞧他两眼，接着乐呵呵地抬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
乔晏内心顿时浮现起无数个问号。
难道是他太不了解行情了，这年头，连住在老板家里的助理也能叫做是家属了吗？莫非是有钱人的观念和他这种普通人不太一样？
还没等他想清楚，先前那位喊他倒酒的李总就笑着开口了，只是望着他的目光中多了几分试探与……谨慎？
“还得是黎总，这方面的保密工作做得真不错，那我就像在这儿向黎总道一声恭喜了。”这位李总说完，就径自拿起眼前的酒杯将其中的酒液一饮而尽。
他这一举动顿时引来桌上其余人隐晦复杂的视线。
虽然黎瑾桉嘴上说了是家属，但是他们现在具体到了哪一步他们这些人也不知道，消息并未放出说明这事儿还没个定数，怎么看这话说得都有点早了，这李总平日里看上去也不是这种莽撞的人，估计是担心黎瑾桉因为一开始的事情记住他，现在这番举动不过是想要讨好罢了。
——只是这话说出来的风险也未免太大。
就在众人都以为黎瑾桉不会接他这话时，却没想到，主座传来一声几不可查的轻笑，黎瑾桉身体舒展向后靠在椅背上，看上去愈发地像是高高在上的帝王。男人搭在杯身上的修长食指漫不经心地点了点。
“嗯。”
就这轻轻浅浅的一个字，直叫其余人暗自变了神色，反应过来的人都纷纷学着那位李总的模样贺起喜来，反观那位李总，眉宇间原本不甚明显的紧张消散了些许。
对于这饭桌上的风起云涌，乔晏虽然有所察觉，但实际上并不是十分明白。
看着眼前这群人左一个“祝贺”右一个“恭喜”的，乔晏一时之间都要以为他们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说了什么其他的话题，分明他连话都还没听明白，怎么这群人都已经恭喜上了。
怎么，现在的大老板新招个助理都是什么值得庆祝的事了吗？
……
洗手间内，轻微的水流声在安静的空间内响起。
清澈的水流顺着素白的掌心缓缓滑下，乔晏掬了捧水把脸洗了洗，接着抬头，盯着洗手台前宽大的镜面，幽幽叹了口气。
“好累……”
虽然大酒店的饭菜很好吃，但和这些明显同他不在一个世界里的人一起吃饭，再加上他又不是那种随时随地都吃得开的性子，面对这种场合，怎么说还是有些不太适应。
不过看上去应该也快结束了，乔晏叹气归叹气，但还是想着不能失了礼数。正当他转身打算回到包间去时，却在门口看见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黎总？”
——这人走路是没声音的吗？
乔晏眨了眨眼，看着眼前不知什么时候来的人，有些惊讶。
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只觉得眼前这个男人身量颇高，因为是白天，所以洗手间里的灯光开得并不亮，顶部暖黄的灯光照射下来，将对方原本锋利的五官线条柔和了些许，乍看之下倒没有前几次单独相处时看上去那么冷肃。
这人抱胸倚靠在一侧的瓷砖上，微垂了眼深深凝着他，一言不发的模样叫人愈发难以揣测他的心中所想。
“……您有什么事吗？”
乔晏抿唇避开了男人的视线，对方的眼神太过洞察人心，他生怕这人在问自己一些先前在宅子里好好的怎么忽然之间就失踪了之类的话时，他若是说谎会被这人看出来。
但男人沉吟片刻，却只问了一句：“怎么会来这儿？”
乔晏心一紧：“给朋友帮忙。”
“是么。”
这么拙劣的借口，也不知道这人是信了还是没信，不过看上去对方既然应了，那么应该就是不打算再追究的意思了……吧？
看着这人似乎并不打算再说什么的样子，乔晏维持着礼节性的微笑，想着绕过男人回到包间去，“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出——”
话还没说完，眼前就忽然拢下一片阴影，男人身高腿长，只略一跨步就到了他的身前，迎面袭来的冷淡木质香硬生生地止住了他尚未说出口的话。
过近的距离让乔晏下意识地后退，腰部却倏地抵上了洗手台冷硬的大理石砖。
咫尺之间，避无可避。
被人刻意围绕出的狭小空间内，乔晏像是无意间踏入猛虎领地的绵羊，在无知无觉当中，就已经被狡黠的猎食者打上了独属于自己的标签。
“怎么了？”乔晏疑惑道。
两人之间间隔不过一拳，只一抬头就能感受到彼此清浅的呼吸。男人身上裹挟着的深冬气息似乎也透过这隐秘的空间传递过来，隐隐约约让乔晏感受到一丝寒意。
“不喜欢这种场合？”
黎瑾桉语气清冷，说出的话却让乔晏猛地一愣。
“……”
这人什么意思？
不过不管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乔晏眼睫轻颤，继而抬眸，对上黎瑾桉幽深的眼：“嗯，我不喜欢。”
不知他的这句话哪里取悦了这人，男人毫无波澜的眼底泛起浅浅的笑意，薄唇也勾起一个不甚明显的弧度：“嗯。”
黎瑾桉垂眸看着眼前的青年清亮圆润的眼眸，愈看愈觉得这人颇像只张牙舞爪的小猫，只是大多时候的发怒都只是虚张声势，把他惹毛了也只会做出些不痛不痒的反击。看上去，倒真有些……可爱？
——真稀奇，像他这样的人居然也能用到这样柔和的形容词。
乔晏没理解黎瑾桉这单单一个“嗯”字究竟表达了一个什么样的情绪，但他也不去多想，只觉得两个人这样紧靠着站在这里，怎么看怎么奇怪，便想着赶紧离开。
“黎先生，还有事吗？”乔晏试探着问道。
——他这么明显的催促之意，只要是个人都能听出来吧？
孰料，黎瑾桉并没有回话，漆深的视线反倒顺着他的脸颊缓缓滑下，最终落在他的颈侧。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乔晏只觉得头顶还算耀眼的灯光竟一丝也没有落进这人的眼底，那双深邃的眼叫人离近了看更觉得像是两潭触不着底的深渊。
“饿。”
？？？
男人声音压得极低，让乔晏一瞬间还以为是他自己听错。
饿？
回想起来，这人在席间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好像确实是没吃多少东西，不过，这和他有什么关系？他自己不吃东西，反而跑到他这里喊饿，这行为是不是太奇怪了点。
“黎先生。”乔晏叹了口气，蹙眉：“饿就去吃饭，在这里看着我是没法吃饱的。”
然而，眼前的人依旧一动不动，垂眸盯着他的脖颈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要不是刚刚照过镜子，他都快以为自己脖子上沾上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黎总？”乔晏又轻轻喊了一声。
这一次，黎瑾桉才略微克制地后退了两步，只是目光却从乔晏的脖颈又移回了那双盛满星辉的眼眸。
“嗯。”
乔晏悄悄松了口气，以为这下终于能走了，却见眼前这人再次开口：“不用回去了。”
“啊？”乔晏一愣。
“不是不喜欢？”男人微微挑了挑眉。
“……喔。”
——这是放他走的意思了。
“不过，我想乔助理应该也没有忘记自己的工作。”
“……知道了。”乔晏闷声应道。
看来，这回必须用人形回到孟宅去了。
……
好不容易有了离开的机会，但走到洗手间门口的时候，乔晏想了想，还是回过头低声道：“其实，你现在回去吃点东西应该也来得及的，反正……”
——反正那群什么总的看上去肯定也不敢多说什么，再说了，面子哪里有吃饱饭重要？
不管黎瑾桉究竟有没有理解他话里的意思，乔晏只撂下这句话，紧接着就像是察觉到被猛兽盯上的猎物一般，急匆匆地逃离了这个地方。
空无一人的寂静空间里，倏然发出一声恍若冰雪消融的轻叹。
“真是……”
黎瑾桉的目光落在虚空中的一点，眼前忽然浮现出乔晏离开前一闪而过的绯色耳垂，唇畔扬起一抹自己也未曾意识到的清浅笑意。
素来冷酷不通人情的吸血鬼先生再一次对于这个突如其来闯入他的生活中的青年产生了新的认知——有原则，又心软。
还有他自己——
先前在席间那番关于家属的话也是，方才不经意间脱口而出的心声也是，似乎一遇见这人，他就会莫名其妙地变得不再像他自己了。
……
“唉，总算解脱了。”乔晏长叹了口气，一边同脑海中的996说话，一边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
他所行的道路是一条两侧栽满桂树的长街，一眼望去，青空白日之下，满目皆是灿金的海，没走两步，鼻尖便溢满了馥郁怡人的芬芳。走着走着，乔晏只觉得心情都因为这景色而变得好上了不少。
但他没走两步，却听见一阵小声的啜泣在耳边响起。
他抬眼望去，只见不远处的长椅上坐了一个女孩儿，年纪和人形的他看上去差不多大，外形看上去斯文秀气，只是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情而变得这么伤心。
乔晏原本想着这是别人的私事儿，他怎么说也不太好管，但就在他一步步沿街走过，那道清浅的啜泣也随着距离的拉远即将离开他的耳畔时，乔晏脚步一顿，紧接着，他站在原地，缓缓吁了口气。
“……乔乔？”
……
沈欣原本就因为工作上的事情压力极大，而今早因为同期实习生刻意打压而带来的顶头上司对她的训斥，则成为了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在徒步走回家的路上，她实在没有忍住，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般一涌而出。
原本她只打算静静地哭一会儿，把难过的情绪发泄出来，等她收拾好心情了再回家里去，免得双亲见了她这副模样会担心。但她还没有低落一会儿，就感觉撑在身侧的手背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碰了碰。
一开始她以为是想要坐椅子的行人，慌忙擦了眼泪就想起来让座，却没想到只一抬眼，就看见一只金灿灿、圆滚滚的长毛猫乖巧地蹲坐在她的身侧，嘴里还衔着一枝桂花，灿烂的金色花朵盈盈挂了满枝。
“猫咪？”
沈欣惊讶出声，却见眼前那只比满街的金桂还要耀眼猫咪将嘴里那折桂枝递得离她近了些。
“给我的？”
“呜~”
沈欣眸光微闪，双手小心翼翼地将桂枝接过，捏在手里端详了许久，接着才试探着抬手，见乔晏没有反抗的意思，伸手柔柔地抚了抚他的背毛。
“谢谢你。”女孩儿的眼中闪着被水洗濯后才会浮现出的光亮。
也许，生活也并没有她所想的那么坏，沈欣想。
“这是我这段时间以来，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
等到乔晏走出了好一段路，沉在他脑海里的996才有些好奇地开口：
“乔乔，你刚刚为什么要那样做？”
乔晏抬脚越过落在地上的花瓣，却并没有直面回答996的话，反而问它：“996，你知道什么东西和女孩子最般配吗？”
996沉思了好一会儿，在想起乔晏刚才的行为后，回道：“是鲜花？”
“对啦。”
乔晏抬头，璀璨的日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枝丫落进他碧石般的眼底，沉淀出星星点点的耀日般的光晕。
青年语调轻缓、慢悠悠地继续说道：“不是眼泪，而是微笑、是鲜花。”
长街上，那只像极了在逃太阳的猫咪尾巴轻甩，蓬松的毛发扬起一阵草木的芬芳。有蝴蝶顺着风落在他的背上。
“女孩子和鲜花最配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