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章 番外之容祁 兢兢业业的师父和他的摆烂徒弟
那一年他十九。
宫中出了大乱子,他将一切事情都处理过,看着高高的宫墙和压抑的上京,终于决定出去走一走。
最先选的是城西的一个山头,但那时皇兄整日带着惠安来,他想找个安静的地方,便从西郊转去了九华山。
一个离边境最近的地方。
救下晏青扶实在是个太偶然的事,那日大昭下着雨,他第一次去了九华山。
看见她躺在石块后面,微弱地喊着救救我的时候,虽然知道在这种地方捡人实在是个麻烦的事,他的身份并不适合自己去救人。
但那日他身边只带了一个下人,大雨倾盆,留一个十多岁的小姑娘,身上还受着伤,这样躺在这,不出一天她就会死。
犹豫只一瞬间,容祁鬼使神差走上前把人带了回去。
她用了易容术走到自己面前的第一眼,容祁就发现了不对劲。
一个怯懦的小姑娘,竟然也会留了这么个心眼知道怎么保护自己。
真是有趣。
但他无意揭穿什么,也不想与一个陌生人多说话,只点头对晏青扶道。
“既然醒了,那就走吧。”
虽然知道她身上的伤还没好,能躺在那个地方多半是被仇家追杀,但容祁想,他人已经救到了,若是这次出去再受伤,可就跟他没关系了。
这九华山是他好不容易找来自己静住的地方,自然不想被人随意打扰。
在晏青扶软磨硬泡要留下来的前一刻,容祁如是想着。
下一秒,他抬头对上一双灵动清澈的眸子,眼中忐忑不安又带了几分祈求的意味。
眸光一动,他低下头,白皙的指节翻过手中的书页,道。
“养好伤你就走。”
到底是退了一步。
面前的小姑娘登时眉开眼笑。
留下养伤的日子里,她和院中的下人打的一片火热,欢笑声时常响在寂静的院子里。
他在书房将手中的书翻了一页又一页,面无表情地想,养好伤的当天,一定要把人送走,这次绝对不让步。
但还没到养好伤,他的书房就多了个“不速之客。”
不速之客怯生生地看着他桌案上的书问。
“我能看看吗?”
容祁实在不想这人在他耳边吵嚷,登时抽了书递给她。
但又怕这人实在太活泼乱动,将好不容易得来的孤本给弄破,他勉为其难地容了人在书房里。
很稀奇,一向最喜欢玩笑打闹,什么时候都不闲下来的人,拿了书却安安静静地坐在他身边,一双眼认真细致地看着上面的东西。
看着颇有几分认真。
他有些意外地又看了她一眼,低头继续看自己手中的书。
但没过一会,一旁伸过来一只白净的手拉着他。
“这个地方……”
他揉了揉眉心,本着送佛送到西的原则,接过书与她解释着。
直到二人就着这孤本沟通说话的时候,容祁才发觉面前的人有多聪明,她极通透,什么东西一点就明白,甚至有时候还会突发奇想一些连他都不曾想到的角度,他也动了心思乐得多教两句。
后来她每日都来书房外,一大早,天色尚暗,一盏孤灯就映在外面,小姑娘早早到了书房外等他。
那孤本在她手上,她学的“废寝忘食”,闲下来的时候二人交流也渐渐多,偶有时候开两句玩笑,关系似乎比着最开始好了很多。
闲暇时候院中依旧听见她带着下人们玩乐的声音,钓鱼,种花,处处都是她的身影。
有时候容祁听见动静,也下意识地往外看去,不知道是渐渐习惯了这么“喧嚣热闹”的日子,还是说他心境变的太快,在她终于伤好要走的前一天,晏青扶没再来书房。
而屋子里安安静静的,仿佛回到了最先的样子,他手中的书翻了半天,才发现拿倒了。
一定是今天外面下了雨有几分冷,所以不是个适合看书的日子。
容祁如是想着,见她从外面过来,一步步走到他面前和他辞行。
再到她说出那句。
“兴许,你缺一个徒弟?”
他堂堂大昭八王爷,文韬武略样样精通,学富五车的太傅到后来亦要来请教他问题,想当他徒弟的人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
他会缺徒弟?
真是笑话。
心中如是想着,容祁抬起头,几不可见地颔首。
“可。”
她就这样住了下来。
成了他这一年在九华山,最意外的意外。
也不知道是学完了孤本,还是因为有了身份,她越发肆无忌惮地“本性暴露”,今日晨起念书要多睡一个时辰,明天教她练琴又躲一边偷懒,容祁拧着眉把人拎出来,还要被她吵嚷着说。
“你是不是记挂着我当时食言不早上起来给你扫院子。”
什么扫不扫院子的事,容祁压根不记得,他只看着眼前一副困得睁不开眼的人问。
“真有这么困?”
“有。”
她有气无力地点头。
若要这么困着再去念书,必然是事倍功半,容祁眉头皱的死紧,看着人回了屋子里补觉,没一会就传来一阵均匀的呼吸声。
只他在原地愁着。
这么多年就收了这么一个小徒弟,没想到还这么不上进。
如此什么都不学什么都不会,日后说出去要是给人知道这是他的徒弟,那还不要被人笑掉大牙。
不行,不能如此心软。
如是想着,容祁进了屋子把人拎起来。
“这篇文章你今天背不完,明日就再加一篇。”
小姑娘一双眼里还带了几分睡意,一听见这话顿时一个激灵。
“小师父。”
她惯会卖可怜,抓着他的衣袖可怜兮兮地道。
“别呀,我这人从小就笨,一篇文章一日就要背下来实在有些苛刻了,不如就……两日?”
见他神色不动摇,晏青扶不死心地又拉着他的衣袖晃着。
“好不好嘛~”
面容普通的小姑娘偏生长了一双漂亮的眼,声音更好听轻软,容祁与她的眼神对视上,脑子还没转过来,已经下意识地开口。
“两天之内必须……”
“好嘞!”
晏青扶顿时松了他的手,兴高采烈地脚底抹油回了屋子里补觉。
往后的一年里,晏青扶摸着了他的脾气,没少用这招骗他心软。
每每这个时候,容祁就拧着眉头问她。
“哪有这么不想着上进的徒弟?”
“也没这么不通情达理的师父呀。”
晏青扶瞧着比他更委屈。
“你当时学孤本的时候……”
容祁开口,试图用那个孤本唤回晏青扶仅剩的“爱学之心。”
一句话没说完,晏青扶无辜地看着他。
“孤本是我感兴趣想学的,但这文章枯燥无趣,谁看了都得瞌睡。
也不是谁都和师父一样老古板喜欢这些东西的。”
容祁气的眉心一跳,开始后悔那一天鬼迷心窍答应留下她。
但收了徒弟自然不能砸自己的招牌,不想念书,容祁就带着她练琴,带她围猎,在九华山上与下面的镇子上四处转过。
也是在那个时候,她遇见了虞徵。
那段时间她恰好学到最无趣的一篇文章里,整日背的头疼,到了晚间就喜欢跑下山去镇子上喝酒。
喝酒的事容祁一向少拘束她,但这些天越发早出晚归,回来的时候还一副高高兴兴的样子,仿佛连文章都不头疼了,容祁心里疑惑着,在这一天,晏青扶又喝醉,暗卫喊他下去接人的时候,他见到了虞徵。
回去的路上晏青扶醉醺醺地,由他拉着往山上走。
“你拽疼我了。”
她指着红了一圈的手腕,抱怨地对容祁委屈。
“你还好意思说。”
容祁瞥了她一眼。
“你少下山喝点酒,什么事都没了。”
“山下的酒好喝,人也比师父有趣。”
晏青扶撇撇嘴。
相处这么几个月,晏青扶摸准他的脾气,越发不害怕他。
他乍然停下步子,身后的人一个没注意,撞上了他的后背,把鼻尖撞得通红。
她抬起头,一双水润的眸子越发委屈。
“你停下来干什么?”
“遇见谁了?”
容祁回头看她。
“什么遇见谁了?”
晏青扶嘀咕了一句,才明白他的意思。
“一个住在山脚,特别好的哥哥。”
她提起虞徵的时候,连语气都轻快起来,和每天与他待在一起的仇大苦深完全不一样。
容祁抬起头,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一样,往下一看。
隔着半个山与虞徵遥遥对视上。
第一眼,他就不喜欢虞徵。
这人身上明明戾气与沉意压的那么重,偏生要掩盖起来与晏青扶玩乐,一双眼阖上睁开都是算计的样子,容祁实在不放心晏青扶和他待在一起。
但身边这人并不听话,隔三差五就要下山一次。
有时候回来的晚了,也会乖乖讨巧和他认错。
终于在那一天,过了戌时还没见到人,容祁担心的不行,亲自下山去找人,却还是没见到她。
他正焦急地担心着她出了事,派了百名暗卫往遄城去找,人又在快子时的时候姗姗而归。
“你去哪了?”
他心中急着,也没注意她的神色,晏青扶眸光微微动了动,装作一副无事的样子与他说。
“和虞徵哥哥去了回城。”
又是虞徵。
容祁骤然抬起头。
“小九。”
他语气沉了下来。
“你下次再如此胡闹,过了时辰不回来,也不派人来与我说,你就直接下山走吧。”
他少有这么动怒的时候,晏青扶吓了一跳,伸手去拉他。
“我……”
她张口要解释,容祁已经转身拂袖离去。
底下的下人都吓得瑟瑟发抖,屏息凝视,没人敢说一句话。
书房的门被一阵气劲带起来狠狠关上,他一夜待在里面没出来。
任是谁都看得出,他动了怒了。
晏青扶也手足无措地来过几次,连连保证下次不会这么晚回来了。
可容祁不仅气愤他三番两次提点的话她不听,亦担心她一个姑娘家,这么晚出去还不回来,要是再碰上仇家怎么办,要是山中遇见了猛兽,她不懂武功,他又不在身边,那又该怎么办?
多少总要让她长点记性吧。
容祁如是想着,等第二天出去的时候,才从下人口中听说。
她这一日都没用膳,一个人窝在屋子里哭了会。
来不及细想,他转头去了晏青扶的屋子。
这人见了他先是一喜,继而又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似乎是怕他还在生气。
容祁进了屋子才想起来忘记吩咐人准备膳食了,刚要转头出去,忽然手心一热,晏青扶拉住了他。
“我错了。
我上次出去是因为……那一天是我爹娘的忌日,他陪着我去回城了一趟,才回来的晚了,以后不会这样了。”
一句话解释过,容祁才明白那一天她为什么回来的那样晚。
他叹了口气,到底没再硬着声音说话。
“你先用膳。”
“师父不怪我了吗?”
“不怪了。”
她这才又笑起来,一双漂亮的眼弯起。
用过膳,容祁与她一同坐在屋子里,道。
“日后文章你要是真不想学……”
“不是说不赶我走吗?”
晏青扶打断他的话。
“没说赶你。”
容祁斟酌着说。
他这一天亦想了许多,十多岁的姑娘正是爱玩的时候,他不能把人整日束缚在屋子里读书,反正以后总有那么多的时间,也不必事事都堆在这一年学会。
大不了他日后回到上京,也把人带回去就是。
他不想看着这小姑娘愁眉苦脸的,于是到底是一退再退。
不想学的文章便暂且不学了,琴棋书画也没再苛责她一定要学到多好,他退了一步,显然二人的关系也就此更融洽了些。
那一天他和晏青扶坐在一起谈了许多,听她说年少在回城的往事,也说那一天为何会被人追杀,她和他碎碎念地说了许多,快到晚间的时候说着说着没了声,容祁一低头,看着她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
他叹了口气,将人送到软榻上安置好,又低头看了她一眼。
琴棋书画日后总有机会学,文章读与不读也不在这一时一日,但虞徵……九华山下住着的那个,实在不是个让人放心的人。
“离他远一点。”
他的直觉从未出错过,这个人一定是个大祸患。
他说。
离虞徵远一点,小九。
师父总不会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