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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第九十一章
◎老夫人心灰意冷◎
回到寿梧园的正厅, 顾菀就看见老夫人正在认认真真地给剥橘子。
低头时,能看见发旋中隐隐约约露出来的白色发根。
若打个比方,就像是落在万叶丛中的一点红, 亮眼极了。
让顾菀看得有些鼻头酸涩。
“祖母,这几日我不在府中,管家掌流水的事情,可做得累吗?”顾菀走上前去, 将剥了一半的橘子拿到自己手中,转而往老夫人的手中送了一张帕子,自己慢吞吞地继续剥橘子:“祖母,这橘子汁水多,您是最爱干净的, 还是让孙女来剥罢。”
老夫人拿着帕子看了一会儿, 照顾菀的话,轻轻擦拭起来,一边擦一边看着顾菀低垂的娇面笑道:“肃王妃亲自给我这把老骨头剥橘子,真是我修来的福气。”
微微地停顿后, 老夫人叹了一口气:“管家的事情有芊丫头帮衬着,比从前可是轻松了不少——我原以为你先前提出让芊丫头帮着管家,是为了气顾莲和顾萱,但现在看来, 是为着给我提前培养出一位好帮手呢。”
菀丫头这样想着她,老夫人在心头无比动容。
“四妹妹也是个得力的, 能帮到祖母便好。”顾菀剥好了橘子, 递了最饱满的一瓣到老夫人手中:“倒是祖母, 怎地今日想起来要给孙女剥橘子?”
往日老夫人也对她好, 不过这种事情一般是交给苏妈妈或是素月素心做, 或者干脆由顾菀来做,鲜少亲自动手,这亦是世家夫人养尊处优惯了的缘故。
老夫人和蔼慈祥的笑容微微一敛,眉眼间显出几分叹惋:“原你出嫁那日,我还是欢喜居多的,毕竟认了王妃做义母、封了乡主,更是嫁了皇子,这是多少闺秀小姐都期盼的梦想呢!可这几日晨起看不见你来请安,用膳时手边也看不见你身影,路过幽兰院时更是空空荡荡的,我心里就越来越不是滋味了。”
“方才之举,一是见你归宁回来,和肃王相处融洽,我实在高兴;二是,我在夜间入梦,忽然想起,初次见你那一日,你生母将你抱在怀中,剥出橘子瓣逗你玩。”
言罢,她接过顾菀手中橘子瓣,优雅地小口吃下:“不愧是菀丫头亲手剥的,像蜜糖一样甜。”
听老夫人提及生母袁氏,顾菀眼中笑意如泛进涟漪一般变浅。
老夫人说的……应当是她很小的时候罢,她如今回想起来,对这件事情是没有什么印象的。
“祖母,您今日怎么和从前不大一样了?”不管短短一瞬,顾菀眼中仍是眸光荡漾:“您是不是和父亲发生矛盾了?”
今日的老夫人很不对劲。
虽然仍是从前尊贵雍容的贵妇人模样,但说话间多了几分犹豫轻虚、优柔寡断。
好似……有什么一直以来的坚信与可靠之物,在近日崩塌了。
老夫人不愿相信、不想再留,却又有长久的情感与不舍。
顾菀自认为在老夫人心中还没有到达这样的地位。
那唯一的可能,就是镇国公与老夫人发生了矛盾。
并且,在矛盾中,镇国公暴露出自己不堪如污的一面,让老夫人大失所望。
老夫人闻言并未第一时间说话,而是将口中的橘瓣缓缓咽下,用帕子轻轻抹了抹嘴角,抹出一分苦涩的笑容:“到底是我亲自抚养长大的,不用说,一眼就看出我的苦恼。”
不像旁人,虽然知晓她近日心情不好,却安慰不到点子上。
“菀丫头,我忽然觉得,你上回说的话,似乎是对的。”老夫人的勾起唇角,苦涩从唇角一点点蔓延进她的眼神之中。
她在昨日,趁着休沐的好机会,去前院寻了镇国公讲话,也算是多年未曾有过的母子谈心。
适逢镇国公会客,老夫人就在书房外等了片刻,自然见到了与镇国公相谈甚欢的客人是谁——太师吴氏,原先帝时的丞相,后告老致仕,但仍旧钻营于官场之内,为人最是狡诈奸猾。
老夫人记得,他曾经被老镇国公当作反面教材,教育镇国公:入朝当差,除了忠心圣上,其余便是以延续增添家族为目的。你可以精心研究为官之道,学会通融圆滑,但绝对不可以像吴太师一样,为了向上爬,连做人的底线都丢失,甚至将自己的发妻爱妾拱手送人,任人欺辱。
可如今,她的儿子和被她与丈夫所不齿的人颇为交好。
震惊之下,老夫人原本平和的语气就变得有些急冲。
镇国公虽畏惧孝顺于老夫人,但几十年的汲汲营营之事做下来,早已自负尊大,就不会再认同于老夫人这样“后宅妇人”的话,只会觉得老夫人与老镇国公一样庸懦,更有一种被辜负误会的愤怒:他这样精心为了镇国公府的未来打算,竟然被老夫人斥为向奸佞靠拢!
他所做是为家族,又不似真的奸佞,是为了自己的私欲!
如此一来,镇国公便对老夫人恶语相向,挑拣嫌弃,连陈年的旧事都拿出来批判。
老夫人当时气得手都抖了,冷声问了一句:“你为了家族利益,纵容蓝氏险些断送菀丫头的前程,那若是将来有一日,要送你最心爱的女儿顾莲,要送蓝氏,要送我这把老骨头该怎么样!”
“母亲,你要明白,我也是为菀儿好——她一个庶女,当时能做亲王侧妃,是多大的荣耀!自然了,现在菀儿比儿子预想的要有出息得多,是儿子低看了菀儿。”镇国公不服气地据理力争:“若圣上指明要莲儿入宫为妃,或是许配太子、武王,那儿子亦能为了家族将莲儿送过去。”
“至于母亲您说的情况……”镇国公望了望老夫人,眼底不自觉地露出一抹嗤笑,像是听见了什么过分好笑的话,在嘲笑老夫人的异想天开:“纲纪法度在此,又是天子脚下,怎么会有这种事情发生呢?”
只说一口咬定不可能发生,却未说一句会拒绝的话。
在苏妈妈的惊呼之下,老夫人向后栽在了苏妈妈怀中,气得冷汗热汗一块儿往外冒。
镇国公立时就服了软,向老夫人道了歉,说自己一时冲动说错了话,让苏妈妈去请太医,自己亲自扶了老夫人回寿梧园。
然而在老夫人心中,已经是于事无补。
若说刚事发时,老夫人对镇国公是隐有失望,那么现在,就可以说是心灰意冷。可要她骤然放下镇国公府,自己安安心心趁着没没落享福,老夫人也是做不到的。
顾菀用温水浣了手。
染上热意的指尖抚上老夫人皱起的眉头,隐约带着点柑橘的甜味,将老夫人眉间浮现出的懊冷与苦意一点点地抹去,再用往日的法子张弛有度地揉按。
她并不去询问老夫人究竟发生了何事,只露出一个乖甜的笑:“祖母,我与王爷说好了,等过了年节,接您去肃王府好好养养,怎么样?”
“至于父亲……孙女会好好劝劝父亲的。毕竟现在孙女是肃王妃,在父亲面前说话也是有些分量的。”
老夫人被顾菀抚慰得格外舒服,心中那点郁郁伤心也消减了不少。
“好,等翻过年去,我就等着你来接我。”老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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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眼中热意翻涌,带着欣慰含笑之色,转而问起顾菀与肃王府相关的问题来。
“我还没问你呢,肃王待你好不好?那日进宫敬茶,可是受了委屈?肃王府的管家下人做事用不用心?还有,那些宗亲妯娌有没有见过,好不好相与……”
等到顾菀耐心地一一回答完老夫人的问题,又被老夫人嘱咐了许多事情之后,已然过去了两个时辰。
“原是想留着你和肃王用一顿午膳的,但看看你父亲那模样……”老夫人话语中裹挟着叹息和不舍,拍了拍顾菀的手:“你正好趁着午膳做借口,就说圣上有事,赶紧将肃王给带回去。”
她都怕,怕说话的这几个时辰,镇国公会给肃王带歪掉,让这个孙女婿也变得没有底线、只顾名利起来。
菀丫头好容易得了个安稳幸福的归宿,可不能这样被毁了。
顾菀心中也有些担心谢锦安。
镇国公明显带着目的要私下讲话,又是浸淫官场、语带圆滑惯了的。
肃王却是潇洒不思的心性,即便如今稳重许多,顾菀也怕他被镇国公哄骗了去,变成给镇国公打听夺嫡之事、谋猜圣上的棋子。
于是,顾菀离开寿梧园时,行动中就多了一分匆匆。
连带着在长廊拐角处,碰见等候多时的顾莲,顾菀心底原有的那一分耐心,就如水珠投入炭盆之中,惟剩下一缕烟气。
正如顾菀所想的那样,顾莲因有求于顾菀,在寿梧园大门紧闭的情况下,并未听从蓝氏的话离开,而是眼巴巴地等在外头。
有求于人,就要拿出相应的态度。
顾莲虽然被娇宠长大,也明白这个道理。但她使了个巧儿,并没有在秋老虎发威的太阳下站着,而是倚着长廊的栏杆等待。
即便如此,顾莲的额头也热出了一层薄汗,黏腻地覆在额间,带来一点虚软气弱。
“二妹妹……王妃娘娘。”顾莲上前行礼,原要按着姐妹间的称呼笼络一番,但对上顾菀秋水一般的眼眸,竟莫名觉得有一股威严笼罩下来,改口唤了一句尊称。
第92章 第九十二章
◎谢锦安将掌心覆住顾菀的手腕◎
“长姐找我何事?”顾菀面上淡然一笑, 并不去看顾莲,只随手折下一朵伸出栏杆外的秋海棠,漫不经心地说道:“若是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我就要去找王爷回府了。”
说罢,她微微往前小走两步,身姿轻盈,像一只小巧的燕儿, 随时都能从长廊下飞走。
顾菀的语气平淡,并无什么嗤嘲讽刺的意味,可顾莲听了只觉得心中不大舒服:她是镇国公府的嫡女,从小就是众星捧月般长大的,旁人对她说话, 不说旁的, 口气中总会有一分的尊敬或者敬畏。但顾菀的话中却并未体现,恍若一个庶女是和她这个嫡女一样平起平坐长大的呢。
顾莲轻轻咳嗽一声,低首捏紧手中的帕子,轻蓬的刘海垂下, 遮住她面上的一点不服气,口中仍是委婉动人:“二妹妹,我是有要事想要等你的……上回我求了你,去观看太子殿下与肃王殿下回京的事情, 二妹妹还记得么?”
她当时将头上的白玉珠花丢到了太子怀中,顾菀就在她旁边, 应当对这件事情记得清清楚楚。顾莲提起此事, 又于今日戴上了那一串白玉珠花, 就是以此来婉转提醒顾菀:她和太子之间, 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关系的。
一旦顾菀知道了这一点, 顾莲就有把握说动顾菀透露一点太子的行踪给她。若是可以,顾莲也想靠着自己来打听。但镇国公和蓝氏如今双双不同意此事,对她多加管制,太子更是躲着她,让顾莲几欲崩溃:她几乎将自己都奉献给了太子,此生是非太子不嫁了。
顾菀却并不像顾莲预料中的那样,露出意味深长的明了神情,也没有那种羡慕嫉妒的艳羡神情,只微微一笑,像燕儿舒展了翅膀:“喔,我记得的,姐姐好似丢了一串白玉珠花……倒是和姐姐今日头上戴的这一串很是相似,想来是一对的,丢了真是可惜。”
说罢,顾菀足尖轻迈,点向顾莲身后的道路。
既然要求她,不仅要给足诚意,还不能这样忸怩暗语——她是明白顾莲的话中之意,可顾菀偏要顾莲自己说出来,将这被人知晓后堪称丑闻的爱情故事亲口告知于她。
见顾菀一副不明白自己意思的模样,还兴致缺缺地转身要走,顾莲当下就急了。
她一边在心中暗骂顾菀为“走了狗屎运的蠢货”,一边上前挽住顾菀的臂膀,也算是急中生智,接着顾菀的话道:“妹妹既然知道这一对的白玉珠花丢了可惜,不知道能不能用举手之劳,将这分开的一对白玉珠花重新变成和和美美的一对?”
“姐姐这形容得与恩爱夫妻一样,想来是对这白玉珠花十分喜欢。”顾菀停下脚步,侧首望去,眼中的神情从原来带着的一点懵懂笑意,变为恍然明悟,故意讲错了事实:“姐姐这样说……是不是另一串白玉珠花,被太子殿下捡到了?”
“姐姐想去寻太子殿下,要回这一串白玉珠花的同时,与太子殿下相识?”她眨了眨眼睛,向顾莲逼近两步,似是好奇,又像是羡慕,尾音中带了让顾莲格外畅快的艳羡之音:“还是姐姐已经与太子殿下……”
顾莲闻言默认下来,略去白玉珠花被太子嫌厌送回这件事情,扬起下巴,清丽的眉眼间久违地闪过一分得意,承认的话语堪堪到嘴边,忽而想起太子疏远她的原因,将舌尖上的字句咽下,模棱两可道:“妹妹心中知道便好,可莫要胡说……”说罢,她口齿一转,预备从顾菀口中套话。
谁知顾菀却懒懒打了个哈欠,转了转手中的秋海棠,后退两步,直接转身就走。
“上回进宫,太子殿下正要被皇后娘娘斥责呢,想来也没有心情见姐姐——姐姐若是喜欢那白玉珠花,我遣人去问问太子身边的女官,帮姐姐找一找。”
顾菀走得步子极快,如同展翅高飞的燕子,几乎一眨眼,人就到了长廊的拐角处,还有两步的距离就能到前院。
顾莲这回是真的慌了,没想到顾菀竟然是这样的反应,当下也顾不得什么端庄仪态,提起裙摆就追了上去,堪堪在顾菀踏入前院的那一刻拉住。
“二妹妹,我想见一见太子殿下,并不是为了白玉珠花。”顾莲手上用力,将顾菀从前院门口拉到一条为赏景开的偏僻小道上,然后挥退了身边跟着的贴身侍女,压低了声音:“我、我只是想和太子殿下说一说话,我们先前是很熟络的,只是近日有些误会。”
瞥见顾菀眼底的不信和不耐烦,顾莲忙忙从衣袖中掏出那个已经很少见人的并蒂莲荷包,三言两语解释了她与太子的关系,说到最后,眼尾竟是泛出羞红与伤心。
可见是对太子动了真情。
“二妹妹,你如今和肃王恩恩爱爱,必然能想象出若相爱之人不能相守,该是怎样一副伤心的场景。”流涟锦的荷包上光影流动,映出顾莲眼底的水光:“从前是长姐对不住你,没能看出三妹妹的心思,让她险些拖累了你。若是你能帮我与太子见上一面,待我坐上太子妃之位,必定能护你周全,不让你受委屈——到时候咱们姐妹两个齐心协力,还要愁镇国公府的将来么?”
“等光宗耀祖了,二妹妹的生母定然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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够的一份追封哀荣。”生怕前头说的这些顾菀不心动,顾莲将袁氏这一牌打了出来。
看见顾菀的神色有所融化,顾莲心中悄悄松了口气:她方才说的那样冲动急切,就是因为过了归宁之日,她就难见顾菀,能与太子相见的路数又少了一条。又因顾菀适才几经暗示都未读懂自己的意思,顾莲更有一分鄙薄:这样的愚蠢,这样的浅薄,便是知道了此事,估计也折腾不出怎样的文章。
最重要的是,顾莲与镇国公想的一样,都笃定了一件事情:不管如何,顾菀是一定会向着镇国公府的,所作所为也都要为镇国公府着想。
顾菀一眼便看出了顾莲的心中所想,不由冷笑:做事的前提便是错误的,又怎么不会走进死胡同之中呢?
她眼中秋水涌起、哀哀动容,手捻起帕子遮面,掩住弯起的红唇,唯留一双红痣若隐若现,口吻哀伤:“若早知长姐与太子殿下……难怪呢,那日我与王爷进宫敬茶,听闻皇后娘娘为一位女子要责骂太子殿下……”
顾莲一听这话便不得了了,眉眼间霎时带上几分焦急,握着顾菀手腕的手更加大力,低低询问道:“什么,太子殿下为我受了皇后娘娘责骂?”
“唉……”顾菀用一声长长的叹息略过话语,在半晌后呵气似地说道:“我们同出镇国公府,长姐又待我不薄,我自然希望长姐与我一样,有情人终成眷属。”
“既然长姐这样求我,我回府后就派人打听打听太子殿下的行踪。”顾菀怅惋应允,忽然想起了什么,秋瞳微亮:“对了,上回我去时,皇后娘娘正在找太子殿下呢,有太监进来说,太子殿下近来总去练武场与驯马园。”
她这话半真半假,加之宫中消息森严,镇国公府在皇宫中又无太多人脉,即便顾莲下了死力气打听,也只会得到一个正确的结论。
听到顾菀口中吐露出有效信息,顾莲秀眉上扬,流露出几分激动,准备再多说几句,看看能不能多套出一些消息。
却是被一声清朗含笑的低唤打断:“阿菀。”
两人悄声的密探骤然中断,俱有些微怔。
是顾菀在下一瞬立即反应过来,拂下顾莲的手,急走至谢锦安身边,逶迤的裙摆扫出一片繁复的花儿。
“王爷与国公说好话了么?”顾菀轻嗅动人的清苦香气,仰起娇面,心中有一点不为人知的小心绪:先前还想着早些来寻肃王,不想刚才头一回看顾莲情深不得落泪,新奇之下耽搁些时间。
顾菀的视线扫过谢锦安的衣裳,发觉了几处与刚来时不同的细节。
且不提俊丽眉眼间尚存的几分烦恼,只看衣袖处的几分褶皱、腰间香囊垂下来的流苏从丝缕分明变成几缕交缠,就能看出,方才与镇国公的交谈一定是索然无味、令人厌倦的——否则肃王也不会在两个时辰内反复按捏衣袖、顺捋香囊了。
再抬首瞧谢锦安的面容,顾菀便发现那双锋锐又柔软的薄唇格外嫣红……像是主人在无聊时,不停地抿添,润泽上一层水光,也为张扬的少年郎增添几分温柔。
在心中想了想谢锦安抿着唇,面上认真应付,却偷偷捏衣袖、捋香囊的场景,顾菀就不由自主地含了微笑,似一朵玫瑰盛放,伸手将那勾缠连结的流苏的拨开。
谢锦安低垂的眼神就自然而然地落到了顾菀的手上,看到了手腕处那一抹格外显眼的红色手掌印。
他微微拧起一点眉尖,抬起目光,极快地扫过身后缓缓走来的顾莲,隐有不虞。
而后趁着顾菀低首认真梳理缠起的流苏,收回目光,将掌心覆住顾菀的手腕,稳稳当当地轻握住。
第93章 第九十三章
◎二更◎
“说好了, 正要去找你呢,没想到一出前院的门,就看见了阿菀。”谢锦安握了握手中如凝脂一样的皓腕, 眼中有温柔的缓缓浮现:“阿菀手中的秋海棠是带给我的吗?很好看。”
说罢,他微微松了手,看到顾莲留下的红色手掌印已经消散,才放心地松开手, 转而取过顾菀手中拿着把玩的秋海棠,面上飞扬出一抹笑意。
顾菀的心中的小心虚和懊意更甚:她不光忘了肃王一段时间,还未曾给肃王带礼物,以至肃王将这一小朵秋海棠认作礼物。
“是觉得好看,随手摘的。”顾菀莫名不愿欺骗谢锦安, 如实道来的同时眼眸轻眨:“若是王爷喜欢, 我回去就吩咐人摘种了,每日一朵地送给王爷——就像王爷去景州时那样,好不好?”
“阿菀不嫌麻烦,愿意如此, 当真是再好不过的。”谢锦安面露惊喜,转而将那支秋海棠簪到顾菀鬓边:“至于这支秋海棠,就由我借花献佛,送给阿菀。”
簪完, 谢锦安先上下看了一遍,满意道:“这朵秋海棠还算配得上阿菀。”
顾菀不由得抬手, 小心抹了抹鬓边的柔软花瓣, 抿唇浅笑:“花好倒是次要的, 最重要的是王爷的簪花手艺好。”
谢锦安心中将簪花这门课记了下来, 与穿衣、描眉、挽发并列为往后必须要学习的课程。
镇国公是跟着谢锦安后脚出来的。
他方才口若悬河, 滔滔不绝地和这位皇子女婿说了许多的话,又从女婿口中得知了许多旁人不大容易知道的皇室内部消息,心中十分的激动得意,匆匆喝了一口茶之后,就要提步跟上谢锦安,相送出门,表达自己十足的态度。
但头刚伸出前院的门,镇国公就看到近日正在严加看管的大女儿正拉着光荣回府的二女儿窃窃私语。因顾莲背对着镇国公,使得镇国公看不清顾莲的神情,却能看到顾菀神情动容,似是被顾莲打动,答应了什么。
镇国公心里头就是一急:他是知道自己嫡女心思的,一门心思地认准了太子,全然不似他这样聪明,早早地脱出身来,预备看清楚风向再下手。
按照方才好容易从肃王口中打听出来的消息,如今皇上可是更看重武王,反而对太子有所不满呢!
自家二女儿因为是庶女,从前也没教过说过外头的事情,要是被嫡女忽悠了去,帮着嫡女投向太子的,那可怎么是好!
幸而谢锦安上前唤了顾菀一句,否则镇国公立时就要急死过去。
趁着谢锦安与顾菀说话的档口,镇国公立刻赶到顾莲的身边,瞪眼低声问道:“你方才和你二妹说了些什么?瞧瞧你的眼睛都红了,是不是询问有关太子的事情?”
顾莲自然不认,口中只道:“父亲您也太多心了,我不过是拉着二妹妹说一说从前在闺中的趣事罢了。”
她已经将镇国公视为阻止她爱情与飞黄腾达道路的浅薄之人,口吻温婉却不似从前那样恭敬:“要是父亲不相信,此刻上前去问问二妹妹便是了。”
镇国公抬眼看了看谢锦安给顾菀簪花的甜蜜场景,自然不敢上前打扰,生怕惹恼了谢锦安,让这个以恣意闻名京城的皇子揍他一顿。虽说从今日的谈话来看,这个女婿颇为单纯,几乎是问什么就答什么,但还是有皇子固有的贵气,还是不要招惹的好。
更重要的是,若他上前一问,岂不是会让肃王知道他意图在夺嫡之争中掺和一脚?且看肃王是公认的最不可能登上皇位、本人也不意夺嫡的皇子,加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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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他并不热络的模样,镇国公就不会大剌剌地在肃王面前询问,以防被肃王不喜,以至于到闹翻的地步——要是这样的话,等他决定下注的时候,就不好将肃王这个女婿作为手中可以参与下注的筹码了。
不错,镇国公是这样想的:反正肃王没有心思、没有实力去争夺王位,倒不如自己将肃王这个女婿作为镇国公府的一部分,他看准了哪个,就靠着肃王的名儿去效忠,再让顾菀去劝服了肃王站队,到时候两个皇子对一个,不是妥妥的稳赢么?
喔,对了,喜新厌旧是男人的通病。看来他还要提前为二女儿准备几位美人,防止要吹枕头风的时候没人了。
想着这些“要紧”的事情,镇国公就没空去管顾莲,只低声教育道:“你是镇国公府的嫡女,要注意你的一言一行,别叫自家姐妹看了笑话去!既然说完了话,就回自己的院子呆着去,这段时间在府中跟着你祖母好好学习学习规矩!”
顾莲咬了咬牙,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行礼说了告退。
等到顾莲走后,镇国公就朝着顾菀和谢锦安走去,面露微笑,弯腰道:“王爷与菀儿可是喜欢府上的秋海棠?既然如此,也不必菀儿费心找人栽种,让花匠将府上的都挪过去便是了。”
谢锦安的目光扫过圆滑的笑脸,并不理会镇国公,只低首对顾菀温和道:“我知道花房中有个姓黄的老太监,对秋海棠、凌霄花等最为擅长,回头我汇报了皇祖母,请他来咱们府上可好?”
镇国公也并不觉得尴尬,而是无比自然地替顾菀回答道:“王爷真是好主意,宫中的花房自然比咱们府上的花匠技艺高超许多。”
眼瞧着谢锦安的指尖拨弄了一下刚刚理好的流苏带子,顾菀眨了眨眼,在谢锦安拨弄第二下之前勾住了谢锦安的指尖。
顺便对着镇国公露出一个客气的笑容:“父亲,今日归宁的时间到了,王府中还有不少的事务要预备着处理,我与王爷也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
镇国公没有旁的话说,当即点头哈腰地送了顾菀和谢锦安出府上马车。
正巧碰见一位挑担的货郎从镇国公府旁边的小巷中慢悠悠吆喝着出来。镇国公一开始还未曾说什么,等看着马车走远,才将身后跟着的管家唤来,冷声道:“镇国公府是没落了么,让这等下三流的人来附近转悠吆喝!等下次再看到这等人来,一律把他赶走——只记得一点,不许动粗的,也不要当街闹出来,否则让人抓了把柄!”
谢锦安原是要再呛上镇国公两句的。
他从小到大,倒还真是没有见过像镇国公这样脸厚无耻的人,屡屡打断他与阿菀说话,还自得说了好话,有邀功的意味。
当真是……
可当指尖传来柔软的触感时,谢锦安心中的那一点火气,就像在雨中燃起的一豆火苗,霎时就被温凉的秋雨吹熄。
一路被顾菀勾着回到马车上,他的唇角也似手指勾起的弧度,弯弯的、带着笑意。
跟在后头目睹了低气压谢锦安的小时子,看到这样的场景,也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他可发现了,自从他家殿下与王妃好了之后,整个人都没有从前吓人了。
现在有时与惊羽商议事情的时候,都和气了不少。
浑不似从前,那种用潇洒压着凝默的感觉。
上了马车后,谢锦安便注意到,顾菀撩起车帘时,看了路过的卖货郎两眼。
他心中一动,想起从前对顾菀说的话,指尖一绕,反手缠住顾菀的指尖,轻笑问道:“等元宵佳节那一天,我带你去逛一逛京城的灯会好不好?那条街上不光有满街如星的灯笼,还有各色各样的小摊商贩,甚至可以亲手放一盏灯笼。”
顾菀的指尖给勾缠得有些酥痒,让她总是忍不住想笑出来。
偏她动了动手指,抬首对上那双潋滟动人的桃花眸子,鬼使神差地任由谢锦安继续勾着。
她也就继续笑着,笑着应下谢锦安的话,一双明眸弯作了月牙。
直到回了肃王府,两人也仍旧是彼此勾着指尖,面上是和煦的笑。
李管家在门口笑眯眯地迎接二人,说午膳已经摆好了,就在后花园中池中亭上,能欣赏诗中所写的枯荷翠竹之景。
“老仆回头联系皇宫的花房,请黄公公前来,给后花园中种上一片秋海棠。”望见顾菀鬓边的秋海棠,李管家瞬间就如此说道。
谢锦安面上流露出赞许的神色:“多谢李管家了。”
然后转头要帮顾菀去提逶迤在地的裙摆——大门旁有一条直通池中亭的石子小路,为着情趣做成乡间青苔覆地的模样,若裙摆一路这样拖过去,可就要染成绿色的了。
谁想谢锦安刚弯下腰,后头就传来“哒哒”的马蹄声。
是罗寿手底下的小徒弟,也姓罗,人称小罗公公,来传召皇上的口谕,让肃王陪伴王妃归宁回来后,立即入宫面圣。
谢锦安的指尖立时就僵硬了几分。
顾菀自然看出了谢锦安的一点儿不情愿:任凭是谁,都不愿意在休假期间,被三番两次委以工作的。
偏那人是皇上,偏这代表了对谢锦安的用心。
“王爷去罢,我在家中等着王爷。”顾菀呵气如兰,取下鬓边的秋海棠,放入谢锦安的荷包中,明眸轻弯:“就让它替我陪着王爷罢。”
第94章 第九十四章
◎一更(红包)◎
谢锦安从顾菀手中接过那个荷包, 登时觉得原先平平的一个荷包,变得格外如珍如宝起来,是万金都不换的。
握在掌中, 泛着光的锦面上还有几分女子掌心的余温。
像秋海棠一样柔软动人。
让谢锦安原有些僵硬不愿的指尖霎时如握暖玉,一整个儿地放松下来。
“好。”他望着顾菀玫瑰般的笑靥,薄唇微勾,与顾菀再次轻声道别后, 利落地上了小罗公公身后的马车。
小罗公公见谢锦安上车,与顾菀恭敬地行礼告退后,和小时子一道儿坐在马车帘前。
马车平平稳稳地往皇宫驶去。
谢锦安捻了捻荷包上垂下的流苏,心中转过几抹思虑:瞧皇上的模样,想必是发生了什么急事。算了算时间……应当是景州一案清算完成了。景州之事, 上至武王太子, 下到州县,除了认真剿匪的徐将军外,都在里面有几分自己的心思。被押解至京城后,为了身后的一家老小, 很是嘴硬了不少时日。
但皇上,若是要决心查清楚一件事情,自有自己的手腕和办法。
单独召见他,可想是查出武王太子在景州之事所打的小算盘——当时景州难决, 除官匪勾结的原因外,还有武王大价钱贿赂景州官员, 为太子剿匪添堵的功劳;而太子故意拖延剿匪进度, 企图保收土匪中的主力为私兵的想法, 亦是另一个重要的原因。
如今景州官员要进行清算, 那景州就多出许多官职空位, 又因为多山,要防范匪患再次发生,恐怕要增设几个掌兵巡逻的职位,兼之靠近京师,恐怕在朝中要为此争执不休。
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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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当是被吵得头疼,一时自己拿不准主意,又不想去询问朝中要官,以防被有心人探明了圣意,让好不容易消停片刻的武王太子再次相争起来,所以才想起了谢锦安这个儿子。
想想肃王未曾掺和朝中的乱象,之前做的几件事情都出乎意料地稳妥,问起的几个主意都颇有新意并不拘泥,且有实行的很大可能,皇上就决定旁敲侧击地问问谢锦安。
也是听说谢锦安近日逢人笑面开,想让自己也跟着松一松,笑一笑的缘故。
心头想好等会儿的应对之语,谢锦安就抬了眼帘,将目光落在了小罗公公身上——他师傅罗寿是个老练完全的性子,不大容易套出话来,相比之下,小罗公公可是差得远了。
“小罗公公,父皇突然召见本王,恐怕是有急事。”他松开指尖缠绕的流苏,手腕一转,就有一锭金元宝落入小罗公公的掌中:“既然是急事,怎地让小罗公公带了马车来呢,还是骑马快一些。”
听谢锦安问的与朝政无关,掌中又是沉甸甸的重量,小罗公公心中放松,立刻答道:“肃王殿下这两日没进宫,自然是不知道的。就光昨日和今早,武王殿下和太子殿下分别骑马,都险些从马上跌下来呢!”
“皇上担心太子与王爷们,就让吩咐了,往后进宫,除非前线军情这样的事情,还是多用马车轿子为好。”
谢锦安心中便了然。
武王与太子即便被按住消停了,也是小动作不断,恐怕亦是皇上宣召他的催化剂之一。
“如今父皇圣明,边境安宁,想来也不是军情这样的事情,那本王可就放心了。”谢锦安眉梢带起一点浅笑,对小罗公公随口露出一点苦恼:“只是不知道父皇要说些什么,还能不能按时回府……”
想起方才谢锦安同顾菀不舍分别的模样,小罗公公就自认明了肃王心事,下意识接口道:“王爷放心,听奴才的师傅说,莫约是与王爷说一说景州之事罢。”
说罢这话,小罗公公就自觉多话,立时闭上了嘴,用眼悄悄地觑了一眼谢锦安。
只见谢锦安未有若有所思之色,反而俊面上透出几分苦恼,似是不想再沾染景州相关之事,这才放下心来,用力握了握手中的金元宝。
不怕不怕,肃王殿下又没有坏心思,就当作了一次人情。
等到了御书房,皇上果然如谢锦安所想的那样,简单说了一番景州之事的处置,便隐晦又随意地问起他的意见。
“你在朝中也当差了一段时日,朕就问一问你对朝中臣工的看法。”皇上神色轻松,眼底却有几分去除不掉的凝沉之色,只对谢锦安说道:“朕从前也问过你大哥和二哥,正好借此看看你在识人方面有没有什么长进。”
“父皇交给儿臣的,多是礼仪文事,故而儿臣多问及父皇赐予儿臣的幕僚,倒是少和朝中臣子交流。”谢锦安敛眉轻声回应,语气略有懒散,却透露着几分让皇上如今格外喜欢的安分与乖巧:“若说起朝中臣工,儿臣能多说些的,只有几位新进的翰林贡士。却也不是在朝政方面,而是在赏花游景方面多有相合之处。”
闻得谢锦安此话,皇上的眼底的凝沉消散了些,带着些笑斥道:“朕就知道你那副样子是为着娶妻做给朕瞧的,等再过几日,朕必定多给你安排些政务,看你还有空与旁人玩乐。”
看谢锦安有些慌张的讨饶,皇上便觉着心情松快了些:从前觉得这个三儿子不上进,如今却是最为省心的一个。
唇角微微露出些许浅笑,皇上的一双龙眼中蓦地闪过一抹光亮:肃王这话说得无意,却是给他提了个醒:景州紧靠京城,其众山可算是京城的屏障,在官员设置上,是一定要慎之又慎的。如今朝中分立两派,纯臣并不算多,不好全都分派出去——倒是从新进的进士,除了入选翰林的部分外,还有许多官职未定,其中不乏寒门出身,正是适合到地方做些小官历练的。
等他回头寻由考察一番,便可以选定人选了。
敲定了主意,皇上整个人身上的低气压就缓缓消散。
他望着给自己提供了一闪灵光的谢锦安,语气格外和善:“虽说你有些躲懒,但总体做得还不错。朕讲究赏罚分明,你想想有什么想要的,就当朕期许你更加勤勉了。”
说罢,皇上仔细想了想,当初武王与太子所要的是什么:武王所求,是国库中一把有名的长剑;而太子么,好似是一本政论的孤本。
皆是与自己前程有用,又在恰当范围内的所求,是皇上的意料之中。
可皇上如今想来,却是不知道自己这个三儿子会求些什么。
谢锦安微微撩起眼帘,不动声色地望了一眼有所思定、眼含满意的皇帝,眼底划过一分清浅的笑意,指尖下意识地缠住荷包上的流苏。
有秋海棠的淡淡香气缠绕而上。
他静静地敛起舒展的眉尖,隐约透露出些许的愁闷与犹豫。
原先满室的舒缓氛围,与谢锦安拧起的长眉一般,一点点拧紧起来。
紧到皇上疑惑地抬起眼,惊讶又好奇地望向谢锦安。
正如他少见谢锦安方才含笑求饶的小慌张,现在的优柔之色,他亦是从未在三儿子的面上见过。
皇上心中就多了一分宽容与怜惜,口吻中多了一分鼓励:“先前成婚时,向朕讨要那么些东西,这会儿却是犹犹豫豫的——你大着胆子说,有你皇祖母在宫里,朕又不会打你板子。”
话音刚落,皇上就见谢锦安那双如罗贵妃一般的桃花眸中,有涟漪般一漾便散的水光。
“儿臣大胆……想请父皇,随着儿臣去看一看母妃。”谢锦安淡声开口,表面镇定,但细细听来便觉嗓音中含着几分颤抖。
原是清朗郎的声音中似掺入些许的冰渣,随着话语缓缓硌在皇帝的心上,泛起轻微又不可忽视的旧痛。
“啪嗒”一声轻响。
皇帝的手不知何时送了力,那手中拿着的奏折一下落在御桌上。
谢锦安重新敛了眉眼,一点惊惧无措掩过方才的愁豫。
薄唇却微微上扬了一分。
顾菀目送着小罗公公驾着马车离开。
等车影渐行渐远,才转身回府。
跟在后头的琥珀轻巧上前,帮顾菀提起裙摆,用旁人听不见的气声说道:“王妃,您要传的消息,已经着人送给三小姐了——只是今日瞧着镇国公的脸色,往后要换个法子了。”
先前镇国公府门口那个卖货郎,便是用来传消息的人扮的。
不想今日镇国公心气不顺,恐怕要直接撒到了卖货郎头上。
顾菀弯唇轻笑,眼底有几分讥讽,轻轻摇了摇首。
托先祖的福,镇国公府占地颇大,奴仆众多,少有人能有时间与钱财,去外头街上采购,若想私自买些日用东西,多半是靠串街走巷的卖货郎。
镇国公要撒气,可要看看人心允不允。
李管家见顾菀主仆的眉眼交流,只含笑立在一旁,等到顾菀抬眼,才向前行走了两步,恭敬询问摆在亭中的午膳是否要挪动。
“罢了,既然已经放好,就不用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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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顾菀摆了摆手,温然笑答。
她往前行了两步,目光划过艳红的红掌花,不觉想起谢锦安抿得红润的薄唇,回头嘱咐道:“晚上让膳房添一道石斛花旗参炖肉汤罢。”
今日会见镇国公,啰嗦烦闷,肃王必然是心中闷着一股火的。
喝些盅汤,正好清火降燥。
第95章 第九十五章
◎二更◎
正如李管家所说, 池中亭四面绕清波,十月中旬虽无满池荷花清艳,但秋风拂来, 枯荷隐响,别有一番景致风光。
是赏景的好地方,也是说悄悄话的好地方。
李管家将饭菜放置好后,就领着人悄悄地下去, 惟留下琥珀服侍着顾菀。
琥珀便一边布菜,一边同顾菀汇报府中诸事。
提起卖货郎传给顾萱的消息时,琥珀忍不住道了一句:“这世上的天良,恐怕要被老亲王一人丧尽了!”
卖货郎所传消息中,便有一句“老亲王府近日奴仆受鞭伤, 浑身青紫者众多”。
想来是老亲王被皇帝训斥禁足, 后又被收走丹书铁券,往日前仆后继送美人送珍宝的人皆是消失不见,老亲王恼怒之下,便发展了这一折磨下人的“爱好”。
想来顾萱知道这一点后, 要好生“照顾”老亲王的想法会更加坚定。
“今日我见镇国公,很是有些春风得意的模样,想来不论是官场上,还是情场上, 都是顺顺利利的。”顾菀不想多提老亲王,夹了一筷子脆嫩的清炒菌菇, 问起琥珀从前她院中意图勾引镇国公那个婢女:“水儿呢, 想来是心想事成了。”
琥珀提起不安分的水儿, 不复从前烦恼, 和顾菀一样露出几分笑意:“王妃出嫁前, 特意安排了她去何姨娘的院子里。何姨娘领会王妃的意思,不但圆了水儿的梦,还让自己在府中的日子从容了不少。”
说罢,琥珀略顿了顿道:“王妃放心,这事儿已经悄悄地传出去了,想来不少人耳朵中都会有所听闻。”
女儿前脚出嫁还未几日,自己后脚就收了女儿闺阁中用的婢女。
这事儿传出去,便会让人觉着镇国公行事荒唐。
倒是和老亲王最初的作风相似了。
要是传到了正是厌嫌的皇上耳中……
“王妃今日向大小姐透露了太子行踪,可要奴婢去打点一番?”琥珀想起此事,不免开口询问。
她家王妃心善,想要成人之美,却也不能忘了要用钱财保稳一点。
“顾莲拿定了主意,她自己自然会去行动。”顾菀淡然摇了摇头:“蓝氏心疼女儿,顾莲手中可有不少的金银,咱们很不用为她费钱费心的。”
不管最后顾莲能不能成事,都不妨碍顾菀的计划。
“倒是要遣人与祖母说一声,四妹妹十一月十八的及笄宴,我想着参与操办。”顾菀想起此事,明眸中划过几抹慎重。
她也答允了顾芊,为她择一门人品好又上进的亲事。
这件事情要好生挑选才行。
顾菀一边打算着往后要做的事情,一边慢条斯理地用完午膳。
刚刚回到“合韵同声”准备仔细研究铺子账目,琉璃就带着笑来回:“王妃娘娘,外头张小姐来了。”
琉璃话音刚落,张瑛便如一匹健跃的俊美小驹,带着蓬勃的活力踏进屋中:“菀妹妹,我可算是能来见你啦!”
未及定下身形,张瑛就在顾菀眼前转了一圈,蹬了蹬脚上的鹿皮小靴,对顾菀笑哼道:“快瞧瞧,我这新到手的骑装怎么样,好不好看?”
“剪裁合宜,料子顺滑,颜色也很衬你。”顾菀面上被感染上明快的笑意,绕着张瑛细细地看了一圈,忍不住夸赞道:“你若是穿了这一身骑在马上,定然是比汗血宝马还要俊俏漂亮的。”
顾菀的话夸到了张瑛身上,让她忍不住拉了顾菀的手,外头笑道:“还是菀妹妹懂我,我当时就觉得这颜色加上这料子,和汗血宝马相似,这才找人裁了做衣裳的。”
顾菀含笑点头,重又多夸赞了几句,随后调笑道:“这身骑装俊是俊,只是等会儿回府的时候,恐怕要借用我府上的房间更衣了——我也不多收你借用费,回去将你那套绣了金线花草纹的整套马鞍给我便是。”
张瑛听完,明亮的杏眼圆睁:“我都送了一匹温顺的好马给你了,你居然还惦记着我最喜欢的那套马鞍!”
“控诉”完顾菀的恶行,张瑛仰起下巴,对顾菀欢喜笑道:“你放心吧,这身骑装是母亲带着我去买的,她最近还允许我随意出门去骑马射箭了呢!”
“伯母理解你了?”顾菀闻言,颇为欣慰地望向张瑛。
从前张瑛向她诉说烦恼,大多都是因为安乐伯夫人不同意她去策马而起。若是安乐伯夫人转换了观念,对张瑛而言,日常间的母女关系就会更亲密一些,是极好的。
“哪有呀,还是念叨着让我没事做些女红。”张瑛叹气道:“莫约是瞧你出嫁那一日,镇国公老夫人落泪,心有感触,故而这些日子才对我管得松快了些。”
她晃了晃顾菀的手,那抹忧愁转瞬间就烟消云散:“你回头多和我母亲说些出嫁后不高兴这样的话,说不准我想要的象牙弓弩就能到手啦!”
言毕,张瑛就开始思虑若是拿到象牙弓弩该如何小心保养的事情。
“那罢了,我还是准备十匹上好的骏马,等着给你添妆罢。”顾菀点了点张瑛的鼻尖,轻笑道:“我手头上还有些事情要处理,我先让琥珀或者琉璃带着你逛一逛肃王府好好?”
“我一个人去逛可没有意思了。”张瑛如此说着,行至桌边,眼神清澈而富有光亮:“我如今能看懂一些府中的账目,不如我帮着你瞧瞧,咱们也好快些出去玩。”
顾菀闻言就双眸弯起,将一沓子账册放到张瑛手中:“这些倒不是府中账目,而是外头铺子往年的经营账面。因上头经营得并不算好,我正在苦恼要不要换个营生,再重新招伙计,平日里又该用怎样的法子。”
老夫人的铺子是交给专人打理的,在这方面倒是很少教她。
顾菀纵然聪慧,可没有引路人,也只能如盲人过河一样,一点一点摸索着石头走了。
听到顾菀话语中的烦恼,张瑛却是眼睛一亮,放下账册,对顾菀道:“菀妹妹,你知不知道新晋的皇商木氏?我母亲曾同那木掌柜聊过,还交流过管理铺子上的事情。我母亲说,木掌柜浅显的三两句,就解了她的困惑——菀妹妹,你要不要请木掌柜上门说说话,或者是将铺子干脆交给木掌柜打理?”
张瑛这一提,顾菀便想起那日所见的、温婉又和善的女子。
分明是第一回 见面,却似给人一种包容亲近之感。
“好,我回头就依着你所说,将木掌柜请来说一说话。”顾菀心中微动,对着张瑛眉眼轻弯:“作为报答,我今日邀你游一游肃王府,等到了下月,还和你一块儿去骑马好不好?”
张瑛脚上的鹿皮小靴高兴地踏出清脆声响:“好,咱们一言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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瑛俯身,在顾菀耳边小声嘟囔道:“这段时间去骑马射箭,我竟然都不是第一名了,肯定要好好练练,将第一名夺回来!”
顾菀瞧着张瑛好胜心被激起来的模样,不由眨眼问道:“到底是哪家的姑娘或是公子,竟是将瑛姐姐给比下去了?”
“就是你成亲时,和顾望站在一块儿拦肃王的那个!”张瑛提起时仍是有些愤愤,但不过一瞬,就挽住顾菀的手:“咱们不提他,赶快带着我在王府中看一看!”
顾菀尚未来得及细想,便被张瑛挽住小跑起来。
清风拂过几步之后,顾菀就将张瑛口中之人忘却到了脑后。
罗贵妃当年盛宠一时,是皇后的不二人选。可惜罗家因为通敌叛国之罪除爵流放,罗贵妃更是一朝自缢,惟留谢锦安这一骨血在宫中。
皇上念及旧恩,不光追封皇贵妃,赐予谥号,还下旨将罗贵妃的牌位放在其生前所住的关雎殿中,每日不停地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