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元和二年,五月初八,新帝登基后的第一次采选刚刚结束,满都城的喧嚣热闹与隐藏其下的暗流汹涌也因这采选结束而慢慢地恢复平静。至于采选的结果,自然是几家欢喜几家愁了。
“阿眠姐姐,你可回来了。”院门外左侧廊下,一个梳着双螺髻,穿浅黄色襦裙的小丫鬟重重地吐出一口气。
“鸣柳,怎么了。这般着急?”阿眠的穿着打扮与小丫鬟一样,但她额头前却留着厚厚的直到眉眼间的碎发,手上端着一盘点心,显然是刚从厨房回来。
“鸣莺摔碎了老夫人的茶杯,正在院子里罚跪呢!阿眠姐姐,你去救救她吧。”鸣柳摇了摇阿眠的衣袖。
阿眠表情一凝,“我走前,不是嘱咐过:老夫人今日醒来有些胸闷头痛,让你们最好不要进屋伺候嘛!”
“我也不知怎么回事。今日午睡,轮到鸣莺当值,我便进屋小憩,醒来就看到鸣莺跪在院子里。”
鸣柳口中的老夫人是当今忠勇侯的母亲,已近花甲之年。阿眠、鸣柳、鸣莺三人都是伺候老夫人的丫鬟,因住一屋,关系格外亲昵些。阿眠八岁那年,因为饥荒,与爹爹娘亲一起自卖入侯府为奴,仗着机灵和从母亲那学来的做点心的好手艺,成了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在这府里,也算是有些脸面的人。
阿眠走进院里,果然看到一个小丫鬟正跪在院子中央,脸上有着细密的小汗珠,看来跪了有一会。阿眠给了鸣莺一个安抚的眼神,而后微微调整下表情,端着糕点进屋了。
屋内左侧矮踏上,倚坐着一个衣着华贵的老夫人,双眉拧起,双眼微合,右手不停地转动着佛珠。阿眠放轻脚步,将糕点端放在矮踏上的茶几上,走到老夫人的侧后方,伸出双手,力度适中地按摩起老夫人的头部。
老夫人显然知道是谁,并未睁眼,拧起的眉略松,“还是阿眠的手艺好,这一按,就舒服了。”
“可不是,大夫都夸过阿眠的手艺呢!”一位站在老夫人旁边不远处的嬷嬷出声附和。
“宋嬷嬷,莫要取笑我了,那大夫还不是看在我是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才夸我的。”阿眠嗓音本就娇软,又跟她那来自江南的母亲学了一口吴侬软语,说笑时就不自觉带出了点。
小姑娘充满活力的娇声软语,好似驱散了老夫人胸中的郁闷。“你这小妮子。”老夫人的声音中透出点笑意,表情也变得祥和起来。
“老夫人,奴婢去厨房给您做了豌豆黄,这糕点最是清凉爽口,您尝尝?”
老夫人这才睁开眼,坐起身来,有点欣喜地看着茶几上的糕点,“哟,这豌豆黄可不好做,我得尝尝。”
说罢,拿起一块放入口中,“嗯,入口即化,味道甘甜。阿眠,你这手艺越发的好了。宋嬷嬷,你也尝尝。”
“谢老夫人赏,老奴今日可是有口福了。”
阿眠看老夫人吃的满意,便去沏了杯花茶。这花茶是老夫人在宫中为妃的嫡孙女赐的,她很是喜欢。
“老夫人,喝杯花茶。”
看着这花茶,老夫人不由想到了被打碎的杯子,“还是阿眠稳重,不似那些个年轻的小丫头。”
阿眠打量着老夫人的神色,发现她并无怒色,“老夫人,她们还小,奴婢会好好教的。您大人有大量,要不让鸣柳起来吧,也跪了好一会呢。”
“我就知道你要求情,罢了罢了,让她起来吧。不过以后可不能让她奉茶了,毛手毛脚的,让她再好好学学规矩。”
“诺。”宋嬷嬷躬身应下后,便出了屋子。
阿眠看老夫人吃的差不多了,便继续为她按摩头部。
傍晚,鸣莺去厨房提晚膳回来,还未走进院门,便听到几个丫鬟在议论。“阿眠姐姐对鸣莺可真好,竟然还愿意帮她求情。”“你又不是不知道,阿眠姐姐可最是心善了。不过我看呐,那鸣莺可不会感激她,听说老夫人不让她再去奉茶了。”“活该,谁让她自己想表现来着,趁着阿眠姐姐和鸣柳不在,独自去奉茶。可惜赔了夫人又折兵。”这话引来了大家的一阵哄笑。“啊,我还以为是阿眠姐姐让她进去奉茶呢!”“那可不是,我给你说,鸣莺这人啊,就爱表现…”
听着里面传出来的话语,鸣莺的眼神越来越阴沉,提着食盒的手越握越紧。她们知道什么,在这候府,怎能不争。还有阿眠,大家都说她心善,愿意为我求情,可是呢,却让我不能再去老夫人面前近身伺候;明明自己都要出府嫁人了,还霸着老夫人身边大丫鬟的位置不放,假惺惺。
鸣莺用力推开院门,里面的人听到开门声便不再讲话了。进入院子后,她顿了一下,狠狠地扫了一眼站在门边的几个小丫鬟,这才去正屋送膳食。
布膳时,鸣莺看着跟老夫人说说笑笑,极讨老夫人欢心的阿眠,心中刚压下的怨愤又起来了。在她被拨到老夫人院里时,阿眠就已经是大丫鬟了,为了向上爬,她讨好地奉承阿眠,可谁知阿眠竟待鸣柳那个呆子更好。明明三人同住一屋,鸣柳跟她是同一时间来老夫人院里的,她那里不如鸣柳了。前天,她更是无意中听到阿眠对鸣柳说等她出府后,就让她去老夫人身边奉茶。她不甘心,趁她们不在时,便擅自去奉茶,可她太紧张了,没端稳将茶杯摔了。
“鸣莺,在想什么呢?膳布好了,我们该出去了。”听到鸣柳叫她,鸣莺这才回过神来,收起了眼中的不甘与怨愤,跟鸣柳一起退出了正屋。
今日,没轮到阿眠她们值夜,于是在老夫人歇下后,三人便一起回屋了。
洗漱后,三人躺在大通铺上,阿眠想到白日的事,“鸣莺,以后不可如此鲁莽了。再过不久,我可能就要出府嫁人了,到时就没人能顾着你了,你要更谨慎一点。”阿眠是了解鸣莺的,她知道她一直想顶她大丫鬟的位置,可她的性格,并不适合贴身伺候贵人。
“阿眠姐姐,我知道了。我以后真的都不能去老夫人身边奉茶了吗?你可以帮我再求求老夫人吗?”鸣莺抱着一丝希翼。
“估计不行,今日宋嬷嬷也在。我再去求老夫人,怕会让她更恶了你。鸣莺,其实在外伺候挺好的。伴君如伴虎,老夫人看似和蔼,但毕竟是贵人,哪有那么好伺候的呢。”
“哦。”
阿眠也不在乎鸣莺的敷衍,该说的她都说了,剩下的就是个人缘法了。若有的选,阿眠其实觉得当一个看门的小丫鬟就好的很。
入夜,大家都熟睡了,鸣莺却偷偷起床,走到阿眠的床位前。月光透过窗户,洒在阿眠脸上,鸣莺静静地凝视着阿眠此时额前没有碎发的模样,她的眼里充斥着嫉妒、不甘和怨愤,而后,她悄悄地出去了。
风平浪静地过了几日,在一个不是阿眠当值的午后,她被叫进了老夫人的屋里。
进入正屋,阿眠发现屋内无并无丫鬟,连宋嬷嬷也不在,只有大夫人和老夫人。
大夫人坐在老夫人左下首的位置,凝重的神色中透着凄苦。老夫人膝下三子一女,女儿远嫁苏州,二子在广州外任,长子和三子皆在京城。在老侯爷去世后,长子继承了侯府爵位,大夫人就是长子的嫡妻,现今的忠勇侯夫人。
阿眠视线扫过大夫人后,又扫了一眼愁眉不展倚靠在矮榻上的老夫人,最后定在了茶几上。
老夫人桌前的茶几上只有一个茶盏底,并无茶杯,她便心头一跳,随后低眉扫了一眼,在大夫人面前的地上看到了一点未干的水渍。老夫人极少动怒,今日这是怎么了。
阿眠平复了下心神,平稳地对着老夫人和大夫人行礼,“阿眠拜见老夫人,大夫人。”而后边走到老夫人身前,屈膝询问:“老夫人,奴婢给您重新沏杯茶?”
“好。”老夫人看着阿眠拿出的花茶包,心里更不得劲了。
“这花茶还是玥儿赐我的。你们都说我不该太宠她,可她是我候府的嫡长女,就该娇宠着。”老夫人俨然是想起了自己进宫的孙女,大夫人的嫡女:宋璟玥。今上还未登基时,宋璟玥便入了他府邸,现如今已封嫔了。
“娘,玥儿时刻都记着您呢。昨日进宫,她还惦念着你的身体呢。”
“玥儿是个孝顺的。若不是当初她非要进皇子府做妾,今日怎会如此,我可怜的儿啊。”
“娘,您真心疼玥儿,就不妨考虑一下我刚才的提议。我也是为了玥儿好,这宫里惯会捧高踩低的,她刚滑了胎,要是再失了宠…”大夫人一边说着,一边扫了几眼阿眠。
阿眠正在给老夫人沏茶,并未察觉到大夫人的视线。她此时弯腰半蹲着,这个姿势将她丰盈的曲线展露的淋漓尽致。大夫人眼里多了几分满意。
老夫人听了大夫人的话,脸色变了又变,终于狠下了心,“人来了,你自己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