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至善
宿阳真人先前闭关数载,与萧之儒也许多年未聚了,天色稍暗时萧之儒便遣下人在府里湖心亭摆了一桌时兴佳肴,并两坛上好的酒液,二人相谈甚欢,酒过半酣,萧之儒已然醉得差不多了。
萧净擦干净抓过糕点的手,蹬蹬蹬跑出去一会儿,而后又忙不迭地捧着一个小壶回来,先给宿阳真人手边的小盏里倒了满满的水液,“叔父,喝点醒酒汤缓缓胃吧。”
宿阳真人温和笑笑,“净儿真乖。”
萧净赧然,也笑了下,而后绕到自家老爹身旁,小心倒了半盏,“爹,喝点醒酒汤吧。”
萧之儒从不酗酒,这一次也是许久不曾与宿阳同聚才这样高兴,加之萧净灵根将显,更是一不小心就喝多了。
不过好在他酒品不错,只是晕乎,被萧净扶起来时也是笑得不停,“……为兄还未恭喜岚铮入化神期,这,这多好的事儿,双,双喜临门……我儿也,也能修炼了,不,不求如何出息,只开心便好……哈哈……”
说话颠三倒四的,却也能看出他是真的高兴。
宿阳帮着萧净一起扶住萧之儒,一大一小听见他的话都是微微一怔。
萧之儒一向内敛,很少有这样的时候,宿阳知道这位义兄对他襄助甚多,但是酒后这短短一句话却叫他百感交集。
明明至亲之人都巴不得他死,偏生毫无亲缘的义兄因他境界更进一步而喜,全然没有任何私心。
而萧净想的却是别的。
主人都醉了,再没有继续喝的道理,宿阳便招来府里下人仔细叮嘱将萧之儒扶回去。
湖心亭只余二人,萧净趴在栏杆上,定定地看着水面出神。
宿阳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便是一大片翻了肚子的鱼儿。
“听你父亲说,虽然你有机会修炼,但你似乎并不是很高兴?”宿阳有些微醺,声音也有些懒懒的。
萧净回头看他,“其实我也不知道。”
他说的是真话,从转生到萧府,这几年他都习惯了如平凡百姓那样生活。而且阎王待他不薄,转生的家衣食无忧,父母俱在,待他也非常慈爱,唯独他娘身子有些羸弱,但暂无性命之忧。
陡然知道自己也许可以修炼,萧净更多是茫然。
前世他本就极少看修真小说,阎王也不曾讲他的命数,想来应该不会有太大的变故,所以能不能修炼于他而言当真不是很在意。
直到这些日子他看着娘亲和爹爹为他灵根显现的事情几经奔波,担惊受怕有,喜形于色也有,方才他爹酒醉后又何尝不是真情流露。
所以萧净有些动摇了。
宿阳历经诸事,自然看得出来他的无措,他起身走到萧净身边,摸了摸小孩儿的脑袋,“你爹娘对你的愿求不多,唯喜乐尔。”顿了顿又道,“但是站在我的角度,我希望你能刻苦修炼。”
萧净脑袋歪了下,“叔父为何这样说?”
“你的天赋不错,虽然灵根还未显现,但是若我所料不错,应当至少是双灵根,而且你爹娘应当未曾给你说过,你娘她并非没有灵根,只是她身子不好,又怕自己修炼之后……”
剩下的宿阳没有说完,但是萧净都明白了,她娘不修炼是因为他和他爹。
她娘名唤淇棠,出身修真世家,天赋也不差,十七岁时便已然是筑基巅峰,但她自小身子不大好,时常生病,未嫁给萧之儒前基本困于方寸之地,只道是修养身体,修炼于她而言更像是排解寂寥的。
后嫁于萧之儒,二人琴瑟和鸣,身子在萧之儒的悉心照料下也好了不少,只是自生下萧净又伤了身子,慢慢的也就不修炼了,从前萧净以为娘亲是因身体的缘故不再修炼,而如今他长大了不少,忽觉她娘偶尔的发怔似乎另有原因。
宿阳今日说出来,压在他心底的那些猜度似乎也有了凭证。
修炼之人可延长寿命,淇棠哪里不知,她之所以彻底放弃修炼,不过是顾念夫君和儿子。
没有所爱相伴的长生并不快意,她宁愿同挚爱一同老去。
萧净眼底没有孩子的天真,他伸手朝着湖面的方向抓了抓,忽然开口问,“叔父,你能让这些鱼活过来吗?”
宿阳微微一怔,而后附手到萧净手背上,一股灵力自他掌心流入湖水。
不过片刻,湖面上涟漪渐起,原本翻了肚皮的鱼儿倏忽游动起来,围着那股灵力拍打鱼鳍。
“现在你还想修炼吗?”宿阳收回手,看着眼前的萧净。
从第一眼他就看得出来,这孩子有着不同于年龄的老成,但这并非坏事。
“想。”
那夜的二人的交谈除了他们并无别人知晓,翌日一早,淇棠便闻声回府,这段时日她应邀去了邻郡,听到宿阳真人来的消息便赶回来了。
先见过宿阳真人一番寒暄,便去了后院。
日上三竿,萧净睡得正香,淇棠不叫人通传,推开门几步走到里间,揪住萧净的耳朵拧了一把,“小兔崽子,睡到现在还不起,亏是你叔父,否则萧家的脸面都叫你丢尽了!”
正梦见吃火锅的萧净疼得嗷了声,惊醒时还有些迷糊,一见自家亲娘眼皮子跳了两下,“完蛋,湖里的鱼……”
“鱼?”淇棠一脸疑惑,“我的鱼怎么了?”
萧净一拍大腿,陡然反应过来,忙不迭摇头,“没事没事,娘的宝贝鱼好着呢,昨夜叔父还夸来着,真肥……”见亲娘被他敷衍过去,萧净松了口气,幸好幸好,没有说漏嘴!
反正那些鱼经叔父救了一命现在活蹦乱跳的,他娘铁定发现不了端倪。
淇棠长着一张娴静温婉的脸,性格却是大相径庭,萧净不怕自家老爹,却独独害怕亲娘。
这不,不必淇棠如何说,他麻利地起身自己穿好衣衫,洗漱后跟在娘亲身后往前厅去。
一路上,淇棠叮嘱他,“娘亲这回去邻郡,带回来一个孩子,以后他就留在府里,你不能欺负他。”
萧净一边点头,一边疑惑,“是哪家的孩子,我认识吗?”
“你记得娘亲之前讲过的那个小舅舅吗?”淇棠面上有些感伤。
萧净略一细想就想起来了,他牵住淇棠的手,安抚的晃了晃,“是那个遭人构陷,被剔除灵根的小舅舅吗?”
淇棠点头,“他前些日子没能熬过去,留下独子生活艰难,遭人欺凌,我这次去就是为了接那孩子,虽说从前很少走动,但这里到底只有我们算得上他的亲人了。”
萧净点头,“娘放心,儿子不会欺负他的。”
关于这个颇有些传奇的远房小舅舅,萧净知之甚少,但是只听天之骄子一朝沦落成尘,便觉惋惜。
心中猜测着那孩子会是什么模样,不多时母子二人就到了前厅。
萧之儒昨夜大醉,今早清醒便十分过意不去,拉着宿阳真人又是一番致歉,宿阳自然不会介意,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见萧净母子二人进来又是一阵寒暄。
不过萧净记挂着那个孩子,眼珠子乱瞟,就是没看见人。
萧之儒哪里不知道自家儿子的心思,开口道,“方才他想透透气,应当在亭子那边,净儿过去看看他,你们年龄相仿,应当能玩在一起,去吧。”
萧净点头,给三人行礼后就要离开,却不料宿阳忽然唤住他,“与他交好,于你大有裨益。”
萧净脚步一顿,回头就见宿阳眸色不明,他想了想还是摇头,“交友在心,带着目的便是利益驱使,即便以后关系再好,也是假的。”说完便匆匆走开了。
前厅静默一瞬,萧之儒有些抱歉地看向宿阳,“净儿他话说得重了,并非……”
话虽如此,但是萧之儒也只是道萧净所言不够得体,却没有半分萧净说错话的意思,淇棠亦是。
宿阳沉默半晌,忽然露出一抹笑,“净儿能成大器。”
他一说完,萧之儒夫妇二人立刻反应过来,方才宿阳说那话只是试探。
宿阳好像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展颜,“修炼之人最重道心,越到后边越容易误入歧途,可我观净儿心性坚定,是至纯至善的孩子,以后若无变故,当是前途光明……”
萧之儒夫妇二人对视一眼,几乎同时道,“只愿以后他能平安无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