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天蒙蒙亮时,方严和黄庆就带着原先就找好的脚夫走进来了,打了灵幡交给李莹,让她持着走在最前面。
起灵的那一瞬间,李时意的心就跟着地面一样空了一片。
她扶着陈福生的胳膊,好一瞬才缓过来,快步跟上队伍。
李家的祖坟在城外不到十里的山脚下,她们一路过去,都有不少人在路边设了祭,送李知闻等人上路。
李时意一一谢过。
忙碌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飞快的,等李时意回过神来时,她们已经出了城来到山脚了。
看着郁郁葱葱的山林和长满青草的坟墓,李时意的心猛地跟着颤了一下——从此以后,最疼爱她的人就永远地离开这个世间了……
她再也没有家了。
李时意胸腔悲鸣,却哭不出声来。
她看着他们被安放在墓穴里,看着周围人不断地往里填土,脑海里一直想象着他们安眠其中的样子,总觉得不真切。
等到所有人安葬完,日头已经上来了,照得山林金辉璀璨,树林里鸟鸣欢快,时近时远。
再回到家,昔日并不算大的府邸此时显得格外大,空空荡荡的彷如旷野。陈福生让她们姐妹休息,自己打扫。
但是李时意却提着半桶水和抹布,跟了过去。
“不是让你好好休息吗?”陈福生皱眉,她连日忙碌,脸色非常差。
可是李时意却摇摇头,“我昨日休息得挺好的,你一个人弄,得到什么时候啊,一起吧。”她现在情绪烦乱,心里又空落落的,根本睡不着。
陈福生拗不过她,只能由她了。
过了一会儿,陈大娘和罗大娘他们就来了,二话不说就开始打扫,还带来了小米粥和蒸糕,让他们垫肚子。
李知闻和李夫人一直待人以和,如今他们走了,周围的邻居都愿意搭把手。
李时意食不知味,但也吃了一块蒸糕和半碗米粥,眉头紧锁。
陈福生见了,问她怎么了。
“距离惨案过去已经四天了,你在长新都闻讯赶来了,怎么州府一点儿动静也没有啊?”那么大的动静,他们不可能没听说啊。
州府不来人,祈祥县该怎么办?
这些事情陈福生可不懂,想了想只能安慰她,“许是太忙了没顾上吧,最近处处都有民乱。”
“有可能。”李时意点点头,又去擦桌椅了。
打扫完之后,李时意关闭了正院和东院,只留下西院的几间屋子和厨房,供她和李莹居住使用。
李莹仿佛丢了魂,成天待在屋子里不愿意出来,李时意却不能。
傍晚的时候,天空又飘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陈福生刚刚在厨房生起了火,西院的门就被人敲响了。
李时意去开了门,“方大哥?”
是方严。
他没打伞,肩头已经被淋湿了,“人都已经通知到了,明天午时一定都到。”
“李庄那边也是吗?”
“是。”
李时意有点意外,“嗯?”
“确实是这样的。”方严也很意外,李庄是李知闻本家,也是当地有名望的家族,祖上有人做过官,祖产也不少,在祈祥县远近闻名,是本县士绅的领头羊。平时别说是李时意找他们了,即便是李知闻,他们也不太爱搭理。
今天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好,我知道了。”无论怎么样,明天大家都是要碰一面的。
夜里,李时意坐在床上,一双眼睛却怎么也闭不上。
李府所有银钱都被洗劫了去,连同陈家送来的一些银钱,殓葬的费用都是她借的,那些钱她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还上,何况,日后还有维持她和李莹的生活。
她们没有土地,也没气力耕种,她做书吏的那点收入,或许能勉强过活,只是县衙已经覆灭,她也不知道,那点属官的俸禄,能不能发到手里了。
李时意傻坐一夜,直到天亮才迷糊过去,没一会儿又起来了。
她起来的时候,陈福生已经准备好早点了,素粥素菜,她们还在热孝中,七天内不能沾荤腥。
李时意胡乱吃了些,把李莹叫起来,叮嘱她好好吃饭,就自己出门了。
“我跟你一起去吧?”陈福生追到门边。
“不用了。”李时意转头看了一眼李莹,“你安生待在家里,我去去就回了。”
“好吧。”知道她不放心李莹,陈福生也就不强求了,反正识字也不多,县衙的那些事情他也不懂,去了也帮不了忙。
李莹到县衙的时候还早,方严和黄庆都没来,她自己推开大门,径直走向正堂,坐在一侧翻阅文书。
这几日积压的状纸,比过去三年的都多。
李时意看得头昏脑胀,天灵盖突突地疼,她停下来揉揉眉心,就看到有人走了进来。
是黄庆。
“书吏,你怎么来得这么早啊?”
“你也来了。”
“嗯。”
“帮忙备点茶水吧,过会儿人就该到了。”李时意说着,自己也扶着腰站了起来,到处去搬椅子。
黄庆应了一声,就去准备了。
方严后脚也跟着来了,帮着李时意一起搬椅子。
三十多个,整齐地排在左右两侧,正中上首还有两个,一个给李时意,一个给李庄里正李知由。
三十几个人,自晨后开始陆陆续续到来,李时意也没闲着,备好笔墨就和他们交谈,将他们说的情况一一记录下来。
不知不觉,她写好的纸张就已经堆了厚厚一叠了。
她还在埋首奋笔疾书时,李知由姗姗而来。
他是本地有名望的士绅,又是李家长辈,论理来说,他应邀而来,李时意应该出去迎接他才是,结果人家不仅没去,现在他都到跟前了,竟然理都不理!
李知由心里立刻就不高兴了,重重咳了一声。
正堂里的人才如梦初醒般,起身向他作揖。
李时意也才抬起头来,见到他来也没多殷勤,“三伯父来啦?请坐吧。”说着,亲手给他倒了一杯茶,请他上座。
李知由绷着脸,坐在上首。
李时意的位置就在他旁边,但是她没有坐过去,而是站着,两手搭在身前,道:“今日叫各位前来,实在是有要紧事要与诸位商议。”
“近些日子,想必大家也早就发现了,兵祸不断,匪患加剧,县衙……县衙也已覆灭,照如今的情势,自保是最好的选择。”
“自保?”
听说官府要他们自保,下头的人惊着了,“一无兵二无势的,如何自保啊?”
“即便是在往常,官府亦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多是各村组织乡勇自保,如今,县衙已经是无力再做什么了,唯一能做的,就是提醒大家,迅速抢收,组建乡勇,团结自保。另外,县衙的方捕快和黄捕快也可以助各位做些谋划。”
李时意说完话,堂里安静了一会儿。
县衙前些日子出了大事,他们当中许多人并未亲眼见识,但是都有耳闻,知道目前县衙的确是什么都做不了。
“既然县衙什么都做不了,那我们为什么要听你一个小丫头片子的话?”许久,李知由才来了这么一句话。
李时意脸色没有多少变化,这么多年她早就看习惯他们的这副嘴脸了,此时也没精神跟他吵,淡淡道:“既如此,三伯父有何高见,时意洗耳恭听。”
“你!”
李知由被呛了一声。
若非局势急剧变化,让他们也看不懂了,今日怎么可能会乖乖上门?
李时意继续道:“夏收时,希望诸位组织好村民,切莫各扫门前雪,而是齐心协力,务求快,不要给人可乘之机。”
“组建训练乡勇时,要兼顾艰难的人户,出力多少不可强求,以免自卫不得而人心先散。”里正多是各村最有能力的人家,一旦他们故意欺负人,难免会出问题。
各村的情况不同,李时意又单独和他们聊了一下,知道申时末了,才让人散了。
她将所记录的东西整理成册,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才收起来。
她离开县衙时,天已经黑了。
她出大门时,街上已经没什么人了,只有一个人提着灯,在街边等着她。
“福生……”
她脚步虚浮,感觉气息弱了不少。陈福生听她声音叫前两日更弱了,忙伸手扶着她,“又一整天没吃东西是不是?”
李时意无奈点头。
陈福生叹了一口气,“我背你回去。”他说着就转过身来,蹲下去。
李时意愣了愣,神思不由飘忽。
小时候,他也是这样背着她的,她小时候就喜欢爬山戏水,到处疯跑,但是无论她跑多远,都不用担心回不了家,因为陈福生都会背她回去。
“上来啊。”陈福生回头催她。
“好。”李时意微微笑着,伏到他背上去。
陈福生常年做活,轻轻巧巧地就背起了李时意,一手提着灯,往李府走去。
夏夜的风一阵一阵的徐徐吹来,吹得李时意都迷糊了,伏在陈福生背上,一不留神就睡了过去。
等到再醒过来时,人已经在床上躺着了。
陈福生守在床边,八仙桌上还放着一碗粥,见到她醒了,忙端过去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