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疗养院
车行一小时，就到了钱塘的疗养院。那里依山傍水，比照片上还要美。
领了病服手环等生活用品，管芸先带着行李去房间安置，纪未然则带萧陌逐去和医生交流情况。
出来后，护士带他们介绍疗养院的设施，这里作息和精神病院差不多。
“每日三餐固定搭配，定量定点。晚上十点半熄灯，早上八点起，吃完药后晨跑……”
“我不喜欢跑步。”萧陌逐打断。
“那可以换成跳绳。”护士说。
萧陌逐皱眉，她也不喜欢跳绳。准确地说她是不喜欢任何运动，之前在医院还可以借口身体没恢复来逃避。
不过跳绳总比跑步要好，萧陌逐勉强地点点头。
“九点到十二点由医师进行心理课程，十二点到两点午休，两点到五点是病友互相教学。课程有文艺、史哲、家政等，你可以旁听一遍再自由选班，至少要选择两门课程。”
“晚上六点到九点是自由活动时间，可以去运动，上课，或者休闲。”
楼下左侧就有篮球场和羽毛球场，旁边是体育馆，甚至还有室内游泳池。灯火通明，每个场地都有人。不仅有病人，还有穿着常服的，大概是家属。
疗养院里并不只有中老年人，也有一二十岁的年轻人。
他们家境富裕，从小被精心培养，无论是外貌还是学业都很优秀，甚至还有着常人无法企及的天赋特长，家庭也和睦幸福，不存在任何挫折，堪称人生赢家。
正常人可能很难理解，为什么他们有这么好的条件，还要终日闷闷不乐。
但这就是疾病，没有任何缘由地找上你。就是感受不到快乐了，就是失去了活力与兴趣，与整个世界剥离。接受也好，不能接受也罢，还能怎么样呢？
在这里，萧陌逐更清晰地认识到，疾病对所有人都是公平的。
和体育馆相隔一个小广场的是文娱楼。
“一楼是阅览室，全天开放，可以借书。”护士没带她进去，萧陌逐透过门上的玻璃，看见里面座无虚席，还有人坐在地上，都在安安静静地看书。
“二楼是娱乐厅，可以打牌、下棋、看电视、上网。”
娱乐厅很大，有电脑房，k歌房，吵吵嚷嚷。还有一个公共的大屏幕，一群人看得乐乐呵呵的。
“这边是童趣房，主要对一些青少年和特殊患者开放。”
里面像个小型儿童乐园，有蹦蹦床，滑滑梯，积木拼图等玩具，还有沙坑。里面有几个十岁左右的孩子在玩耍，甚至还有中老年人。
萧陌逐此时新奇得不得了，这里脱离了家庭和学校，像个世外桃源。
走了一圈花了半个多小时，护士对她说：“今天你可以自由活动，九点回房就可以了。”
护士离开后，只剩下萧陌逐和纪未然两个人。
她仰头感叹地道：“今天天气好好啊。”
像一只想找人玩，又不想显得过分主动热切的小猫。
纪未然听出她的弦外之音，问道：“想去哪玩。”
萧陌逐看着他：“你还不去工作啊？”
小样，还欲迎还拒上了，纪未然在心里轻笑。
“工作每天都可以做。”但大小姐可不是每天都有兴致出去。
当然是以她为重。
纪未然知道，他在萧陌逐身边的时间还太短，无法弥补过去十几年的缺失。
但是，以后的日子更长。只要她愿意活下去，他绝不会再缺席一分一秒。
“还说不随性。”萧陌逐嘟囔。
她有点想去那个童趣房玩滑梯，那里对小学生来说有点幼稚，但对于她这种成年人来说刚刚好。
可是她不好意思说。
纪未然看了她一会，忽然说：“去童趣房玩玩怎么样？”
萧陌逐有点惊讶，再次怀疑他是不是会读心术。
“干嘛这么看着我？”纪未然好笑，“怀疑我会读心？”
萧陌逐瞪大眼睛，真的被吓到了。
“那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她问。
纪未然摇头。
在心里喊了几句他是大傻子，看他没什么反应，萧陌逐才放心，装模作样地说：“你怎么想去那，太幼稚了吧。”
是吗？刚刚经过那里时，她眼睛都挪不开。
和他妹妹纪朵朵看见游乐园的时候一模一样，就是个富有童心的小朋友啊。
“既然你这么想去，那去看看也行。”萧陌逐双手抱臂，噘着嘴勉为其难地走了，仿佛全是为了迁就他。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主动积极地，愿意走在外面。
跟在她身边，纪未然随手刷了刷朋友圈。他很少发朋友圈，但并不是不刷。相反，他很关注自己的亲朋好友。冷不防看到萧陌逐几个小时前发的一条。
纪未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萧陌逐也很少发朋友圈，上一条还是半年前，多半也只是分享音乐。
[清晨帘幕卷轻霜，呵手试梅妆]
配图是卫生间凝着雾气的镜子，能看到朦胧的人影。
纪未然给她点了个赞，然后含笑凝睇着走在前面的萧陌逐，又抬头看看蔚蓝的晴空。
今天天气确实很好。
希望萧陌逐每天都能这样开心。
童趣房里有好几个滑梯，一部分是封闭式的，每个都挂着一块是否有人使用的牌子。
纪未然开始还不明白为什么要挂牌子，有没有人不是一眼就能看出来吗。
很快他就发现一些滑梯正在使用中，却看不见有人出来。
萧陌逐也找了个空闲的滑梯钻进去，迟迟不往下滑。塑料棚鲜艳的颜色映在她脸上。外面传来别人的笑声，因为塑料棚的阻隔，听起来闷闷的，但是很有安全感。
萧陌逐在里面呆了很久，纪未然也没有催促。终于，她滑出来，面无表情甚至有点呆板，应该没有人会比她更严肃地滑滑梯了。
这真是一个好地方。
在这里不管做什么都不会显得怪异。
萧陌逐有点热泪盈眶，这才是适合她的地方。
她看到纪未然就坐在滑梯出口五颜六色的海洋球池里等她。
在这里感到格格不入的，应该只有他这个无比正常的人吧。
萧陌逐发愣的时候，纪未然往她怀里丢了个球。
萧陌逐低头看着那个球，或许她应该打回去，就像其他人那样无拘无束地玩闹。
但是，他一定觉得很无聊，很幼稚吧。
“你不用在这陪我的。”萧陌逐平淡地说，“我可以自己一个人玩。”
“今天是第一天，以后你自己玩的机会多的是。”纪未然摸了摸她的头，“再说了，就不能陪我玩一会吗？”
萧陌逐撇开头，忽然看到旁边有两个人在玩翻绳。
这种场景，唤起了她遥远的童年回忆。
“我想玩那个。”她指着说。
绳子在这绝对是管制物，由专人看管清点，还要登记，只能在护工监管下玩。
纪未然找护工要了个绳圈，坐回她身边，问：“你先还是我先？”
萧陌逐没想到他反应这么自然，很意外：“你会玩这个？”
纪未然白她一眼，“我也是有童年的好吧。”
“你们有钱人也玩这么普通的游戏？你们用的绳子是金子做的吗？”萧陌逐好奇。
“不，是钻石做的。”纪未然一本正经地回答，“你还玩不玩了？”
他把绳圈套在手上绕了绕，让萧陌逐翻。
萧陌逐小时候总喜欢看别人玩，对第一步印象深刻。
她翻好后，纪未然接着翻。但是到这萧陌逐就不记得下一步了，她从来没和别人玩过，都是偷偷看别人玩的。
萧陌逐沉默地盯着绳子看了半天，尝试接手，结果弄成一团糟。
她嘴角挂下来，齐刘海下的眉眼逼仄，双颊的婴儿肥气鼓鼓的，像一只阴沉沉的白团子，有种极具反差的可爱。
纪未然笑了笑，“我教你。”
他把绳圈保持原样套到萧陌逐手上，然后给她示范。
“小时候我一个人玩，但总是玩不起来，把绳圈绕得乱七八糟。”萧陌逐抱膝坐着，闷闷地说。
“一个人也能玩。”纪未然把单人玩法也教给她。
萧陌逐看呆了，忍不住感叹：“如果我小时候知道就好了。”
就不用固执地，钻牛角尖地一个人反复用双人玩法折腾。
唉，怪那时候科技不发达，互联网还不普及，没办法上网搜。
纪未然看着她，仿佛明白她没说出来的话。
“你知道我为什么知道吗。”纪未然说，“因为我小时候也没人陪我玩这个。”
萧陌逐睁大眼睛，显然不信。
“真的。”纪未然解释，“我幼儿园就被送去国外寄宿了，熟悉环境用了半年，一个人玩多了就会了。”
“幼儿园就寄宿？！”萧陌逐又是震惊。
“嗯。”纪未然点头。
一个从幼儿园就远离父母的人，应该会很孤僻冷淡吧，怎么会长成他这样的性格呢？
一定是基因突变了，萧陌逐想。
她沉默了一会，喃喃：“这就是差距吧……你小时候可以一个人摸索出单人玩法，我小时候就很傻地坚持一个人用双人玩法，根本玩不成。”
纪未然忍不住笑起来，“是思维不同。”
他会寻找解法，她就一条路走到黑。
“我要是那个时候就认识你就好了。”萧陌逐忽然说，“这样我们就可以一起玩了。”
纪未然一怔，哭笑不得
早点认识就为了玩翻绳？
不过，他心底止不住柔软，他也很希望能早点遇见她。
“现在也不迟啊，我们可以天天一起玩。”
纪未然知道，萧陌逐内心一直是个缺玩伴的孤独小孩。
以后，就让他来当她的玩伴，陪她做任何幼稚的事。
玩了一会，天色暗下来，该走了。萧陌逐心里有种久违的放松，像是终于了却一个遗憾。
走出文娱楼，外面下起丝丝缕缕的小雨。
“玩翻绳真的会下雨哎。”萧陌逐有点惊奇。
她记得小时候很多小朋友都这么说。
“等雨停了再走吧。”纪未然怕她着凉。
萧陌逐想了一会，忽然看向他。
被她用这种眼神盯着，纪未然有一种不妙的预感。
“你背我。”萧陌逐毫不客气地颐指气使。
在伦敦被他背一下都恨不得要去死的家伙，竟然会主动这么要求了。
纪未然弯了弯嘴角，乐意之至。他去旁边的公共伞架上拿了把伞，放到她手里。
“上来吧，大小姐。”他背对着她微微蹲下。
好像不管她提出多无礼的要求，他总能这么温顺从容地满足她，永远不会拒绝，连诧异都没有。
萧陌逐抿了抿唇，撑开伞爬上他的背。
她比刚住院时重了一点，只是一点点。纪未然背着她慢慢走着。
萧陌逐从来没有被人背过，但是他背了她三次。
这么靠在他背上，她又想起那天在楼顶被他拉上来的感觉。
像一只悠荡的风筝，终于稳稳当当地栖息在树上。
如果可以永远这样依靠着，她甚至愿意多活一会。
“你会一直背着我吗？”萧陌逐到底问了这么一句扭捏的话。
纪未然轻笑：“那我要累死了。”
“……你会一直背着我吗。”她又问了一遍，和刚才相比，大有一种威胁逼迫的凶狠，手都掐上他的脖子了。
“会的，请放心。”他说。
萧陌逐这才算满意，垂下了手。
纪未然觉得，自己近来很得宠。
走了几分钟到住宿楼，萧陌逐以为他该放她下来了，可是他却背着她走进电梯。
“你要将我奴役到什么时候？”纪未然看着缓缓上升的楼层数，自言自语般问道。
明明是你自己乐意的好吗。
但萧陌逐还是回答了。
“到你想反抗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