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他们很幸运，早上刚下过雨，下午天气还不错，太阳都出来了。
红色的半露天巴士停在公寓外面，萧陌逐上车就跑到二层。
纪未然说的没错，车一开起来，冷风透心凉。
萧陌逐也不在乎什么面子了，自觉地披上他准备的外套。
她想起什么，主动提了个地方：“我想去哈利波特里的那个九又四分之三站台。”
纪未然不知道她还喜欢哈利波特，不过这也算是个小景点了。巴士开到取景地国王十字车站，那里还有个半嵌在墙内的行李车，供游客拍照。
“你要去拍吗？”纪未然问。
萧陌逐摇头，其实她根本没看过书或电影，也不感兴趣。
她只是静静看着许多游客穿着学院服嘻嘻哈哈地拍照留念。
从小时候到现在，萧陌逐时常会对外界感到疑惑——为什么别人可以那么快乐？
好像没有任何烦恼，就算有也都是小问题，生活的主旋律仍是积极向上的。
为什么她不是这样？为什么她总是终日浑浑噩噩，没有精神，连个兴趣爱好都没有？
巨大的疑惑带来巨大的恐慌，正常人很难理解这种感觉。就好像你走在大街上，突然发现身边全是健全的人，而你是个四肢都没有的侏儒。
当然，很多人会说，无论什么样的生命都值得存在。
但是，如果一直把自己当成正常人，却在人群中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异常时……
真的不会崩溃吗？
“这里有人自杀过吗？”萧陌逐忽然问。
纪未然怔住，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应该有那种特别痴迷电影，混淆现实，真的撞上去、希望能去另一个世界的人吧？”萧陌逐稀松平常地说，“国内也经常有这种事发生。”
“我没听说过，也许有吧，不过——”纪未然还真的跟她讨论起来，“英国自杀是犯法的，属于谋杀罪。尤其在这种公共场所，会被重判。”
萧陌逐：……
“那会判死刑吗？”她认真求问。
“英国没有死刑。”
萧陌逐撇了撇嘴，“那这里的人也太惨了。”
纪未然：？？
他真的不理解她在想什么。
萧陌逐感慨了下就走了，回到巴士上，继续漫无目的地游览。
泰晤士河，伦敦眼，大笨钟……大大小小几乎所有的景点都包含在线路中，每一幕都美得像油画一样。
萧陌逐始终靠在座位上，她的脸被齐刘海和口罩遮得严严实实，纪未然只能看到她的眼睛。她看到任何建筑都毫无波澜，好像只是在发呆。
昨天他以为萧陌逐只是太累了，但现在看来，她好像无时无刻都是这样，整个人漫出一种让人极不舒服的颓丧与无力。
给人一种迟钝、呆板又沉重的感觉，没有一点十七岁少女的活泼伶俐。
“你怎么想到一个人出国旅游？”纪未然闲聊般地问起。
也许是不想回答，萧陌逐没理他，像没听到一样，看也没看他一眼。
纪未然没有觉得受挫，只是开始有点担心她的状态。
有时候她垂眸看着下面的街道，眼神平静得让人无端地害怕。但只是一瞬又恢复正常，好像只是他的错觉。
也就点下午茶的时候比较积极。
萧陌逐看菜单的时候，旁边驶过一辆公共观光巴士。
萧陌逐瞥了眼，忽然后知后觉地发现，其他巴士上都是人山人海，而自己这辆车上只有他们两个人，对比鲜明，对面车上的游客也惊羡地看着他们这辆清静空闲的车。
“这是专车？”萧陌逐问。
纪未然点头，“包含在服务中。”
萧陌逐又看着面前的菜单，不可置信地问：“这个也包括？”
纪未然怕她起疑，于是随便说了个数，“自助的，内部折扣五十镑。”
萧陌逐也不吝啬，给他转账，然后就点了一堆。
纪未然特地提前和甜点师打过招呼，让他们少放糖。
茶点很快送上来，萧陌逐摘下口罩尝了点，看来很合口味，她脸上总算露出点愉悦的表情。
这是他们相遇后，纪未然看见她露出的第一个生动真心的微笑。
没有口罩遮挡，她笑起来堪称乖巧可爱，婴儿肥的脸颊上有酒窝。即便如此，那笑颜还是有些黯淡。
萧陌逐爱吃甜食，这些甜点很小巧，她懒得用刀叉，直接拿起来一口一个。
她中午吃得很饱，现在吃不下太多，只能捧在手里贪心地小口尝着味道。
伦敦很小，巴士悠然地在整座城市间来回穿梭，仿佛永无止歇。
夕阳挥洒着金色光芒，风也变得温柔。
萧陌逐忽然开始注意坐在对面的纪未然。
他穿着米色羊绒大衣，身形清隽修长，侧头看着沿路的景色。温和的面容笼罩在夕阳里，线条分明的脸上分布着一些阴影，却让人觉得无比干净光明。
“你们接的游客多吗？”
萧陌逐开始产生交谈的兴趣。
纪未然看向她，“我是新来的，你是我带的第一位游客。”
这应该不算说谎吧？
“你们这个套餐太实惠了，能赚钱吗？”萧陌逐好奇，“我这一单你能赚多少？”
纪未然笑着一语带过：“就赚个饭钱，而且中途也能跟着一起玩，不亏。”
萧陌逐直接把他想象成勤工俭学的穷苦留学生。
“在英国留学很费钱吧？你是什么学校的？”
“伦敦商学院。”纪未然说，“有兴趣的话，可以带你去学校里看看。”
萧陌逐没听说过，她只知道哈佛剑桥牛津。
话匣子打开了，纪未然很会和人聊天，和他说话总能让人放下所有防备，感到舒服放松。
但是只要绕到她为什么出国，真正想做什么的问题上，萧陌逐总是避而不答，界限分明。
这种时候，她是个很成熟的小姑娘。
夜幕降临，他们又欣赏了会流动的夜景。
“晚上想吃什么？”纪未然问道。
萧陌逐想了想，去外面吃太费钱了，还不一定好吃。
“我中午剩了点饭菜没吃完，可以继续吃，很好吃。”她说。
“吃剩菜不好，我再给你做点吧。”纪未然说。
萧陌逐睁大眼睛，“那是你做的？！”
至于这么震惊吗？纪未然忍不住轻笑，“不然呢？你以为是外卖？”
萧陌逐还是觉得不可思议，毫不吝啬地把他做的菜夸了个遍。
纪未然读大学的时候，就是朋友聚会里的厨艺担当。
但被她这么夸赞，他有点无所适从地脸热，抿唇道：“那，那你后面还想吃什么就跟我说。”
萧陌逐想起他之前说的话，心血来潮地问道：“你可以陪我去超市看看吗？”
纪未然当然很乐意。考虑到她的消费水平，他带她去的是比较平价的tesco。
萧陌逐表现得很拘谨，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侧。
纪未然以为是因为在国外所以她才这么紧张，其实他不知道，就算是在国内，逛超市这种平常的事，对萧陌逐来说都很稀奇。
她生活全靠外卖和快递，最多在便利店买点东西，都记不清上次进超市是多少年前了。
更从来没和别人一起逛过。
纪未然平时就很喜欢逛超市，很解压。但这是第一次单独和女孩子一起，对方还是萧陌逐，他细心地留意她的喜好。
萧陌逐对其他东西都不感兴趣，就爱买吃的，喜欢三文鱼刺身和奶制品，拿了好几种他推荐的牛奶，还有一些蛋糕。
出来后，纪未然准备叫车，然而这时却下起了雨，离路边还有一段路。
他们带了伞，但是提着东西不方便。纪未然怕萧陌逐着凉，把东西放她身边，说：“我去买个雨衣，你在这等我一下，不要乱走。”
萧陌逐望着滂沱的雨幕，烦躁地点点头。
出口人多，还有保安，应该不会出什么事。纪未然匆匆走了几步，还是有点不放心地回头，看见萧陌逐呆呆站在笑闹的人来人往中，像迷失方向的小狗，苍白又柔弱。
灯光勾勒出她的侧脸，呵出的白雾带一点清冷的气息。
世界上没有一个地方比她的眼神还宁静。
宁静，而低郁。
萧陌逐一个人伫立在人群里，有点局促，只好低头刷手机掩饰不安。
“嘿，是中国人吗？”一个女生走到她面前。
萧陌逐抬头，是个亚洲面孔，中文带点口音，但在异国依然让人觉得亲切。
“在外面不要总是低头看手机哦，容易被抢的。”女生提醒她。
萧陌逐恍然，收起手机礼貌地道谢。
“你是在等雨停吗，我的奶茶店就在旁边，可以来看看哦。”女生热情地拉着她。
原来是推销的？
萧陌逐迟疑了下，她确实有点渴了，还没喝过英国的奶茶呢，不知道和国内有什么区别。
萧陌逐提着东西跟她走了。
其实在路上，萧陌逐就很怀疑这个女生了。她不是没看过那种同性引诱放下戒心的案例，也许下一秒她的同伙就会从对面走来。
果然，走了两分钟都没看到什么奶茶店，反而路人都没了。女生牢牢抓着萧陌逐的手，两个外国佬迎面走来，眼睛直勾勾盯着她。
其中一个人手上还拿着一把水果刀。
萧陌逐一点也不惊讶或者恐惧。她看着他们手上的刀，琢磨着怎么能一击毙命——她是指自己。
要不就这样吧，被歹徒杀掉，好歹算个正当理由。这是萧陌逐出国之前，想象过的一种死法。
不过这些人也不敢真的怎么样，他们只是亮出来吓唬她一下，然后就要抢她的东西。
萧陌逐当然不肯给，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万一钱没了人还在，那才是悲剧。
她把东西护在身后，等待着他们捅进她的肚子或者心脏、脖子。
萧陌逐心跳很快，不知道是亢奋还是恐惧。
可惜她没等到，一阵急促的脚步跑来，两个男人都没反应过来，就被撂倒在地。
她的导游，身手意外的很不错。纪未然显然特别练过这种情况应该如何应对，第一时间就把刀夺过来扔到远处，然后用雨衣把他们俩捆在一起。
女生见况不妙想跑，萧陌逐也反应过来，反手从包里抽出雨伞，照着她的后脑狠狠抡过去。
女生惨叫一声捂着头摔倒，萧陌逐照葫芦画瓢骑在她背上，但体型太小压不住，女生还在挣扎，差点把萧陌逐摔下去。
萧陌逐就一边扯着女生的头发，一边用雨伞狠砸，想把她砸晕。
她砸得忘我，直到被旁边的人制止。
“萧陌逐，你在做什么？！”纪未然夺过她的伞，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他无法形容刚刚那幕给他的震撼，萧陌逐眼睛里甚至还残留着一丝兴奋，简直像条疯狗。
还好她力气不大，女生只是半晕过去，没流血。
萧陌逐喘了会气，很快就又恢复平静，施施然站起来，还优雅地拍了拍裙摆。看到白色风衣被弄脏了，她可惜地皱起眉。
这个布料不好洗，很贵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