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偷闲
马车早早地就在府门等着,受了林薇之的交代,载着他们自城外转了一圈,然后才停在长街的一家酒楼下面。
虽说这时节正是万物蓬勃、景色秀丽的时候,但坐在马车上,走马观花地看这一遭山水,却只觉得眼花,平白添上不少劳累,以至于在酒楼面前停下时,林薇之发自内心地松了一口气。
“累了?”孟予祯偏头问道。
“也没有,只是景色看多了,觉得也没什么意思。”林薇之先是下意识答道,又不愿让孟予祯认为自己行程安排得不好,便补充说,“这家酒楼的饭菜味道不错,阿爹也常来的,殿下一会试试,必定是好的。”
“的确不错,去年中秋,他们还给宫里送了几道菜。喏,就是这一道。”孟予祯跟着林薇之坐下,朝着满桌的珍馐抬了抬下巴,而后又说,“不过吃来吃去总还是这些花样,也没什么意思。”
“殿下什么没见过,什么没吃过?等闲人、事又哪能让您高看一眼呢?”林薇之不咸不淡地说。
这一桌子菜她是用了心思张罗的,从前菜到汤食皆是斟酌再三,然后才定了下来,如今却孟予祯这样说自然有些不快。
孟予祯也不知道有没有察觉出林薇之的情绪,倒是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找了招手,吩咐人布菜。
他自小在宫里长大,规矩学得很好,纵然平日里并不据着,但举手投足间仍自有风范,几著用毕后,随口夸道:“你菜点得好,配得很适宜。尤其这道鳜鱼肉羹,往日倒不曾尝过,比宫里做的还要胜上几分。”
听他这样说,林薇之不由泄出些得意的笑容,一边就势又为他添了一些,一边说:“我也就去年吃过一次,记得味道还不错。其他的都是其次,主要还是想着您病了一场,辛辣的都是不能沾的,可味太淡了又容易败胃口,像这样味鲜又不腻的自然是最好的。说起来您平日里也太不注意饮食了,太医说了几次要仔细着,千万不能伤了胃气,哭都来不及……喏,这道什锦豆腐也不错,你试试。”
“啰嗦。”孟予祯轻斥一声,而后还是将菜碟里的豆腐全部吃了,又点了点头,“恩,确实不错,你也试试。”
林薇之满眼含笑,像是纵容着一个孩子一样纵容着孟予祯:“用了午饭时辰还早,我让人安排了戏班子,殿下要不先点上一出?”
“点什么?牡丹亭么?”孟予祯抬眼,戏谑地说。
一年前,由于林薇之的推波助澜,京城众人皆以为孟予祯因为思慕林薇之,因而也爱上了“牡丹亭”这出戏。
想到自己玩弄的把戏,林薇之立刻羞红了脸,尴尬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过了好久才讨饶一般地嗫嚅道:“我长这么大也就偷摸了这一回,不过是为了全自己嫁进秦王府的一点私心,也值得您这样打趣。”
“说你胆子大,又是个不经逗的;说你胆子小,又什么都敢做。”孟予祯盯着她,像是要将她整个人都看穿、看透。
过了一会,他收回目光,心情颇好望向窗外:“今儿天气也好,反正看了看去也就那几出戏,不如出去走走吧。”
难得看他这样高兴,林薇之自然也不会驳了他,只说任他安排便好,却没想到孟予祯不声不响地就将她带到了城外,一个偏僻的小树林外。
“这是哪儿啊?”林薇之一头雾水,先跟着孟予祯走了几步,而后又看着站在马车旁的王靖奇道,“王靖不和我们一起吗?”
“他一贯都不进去的。”孟予祯似是对这里十分熟悉,兴致冲冲地往里走。
此处道路不平,乱石杂草触目皆是,两人的衣摆上都染上了泥尘。
林薇之有些吃力地跟在孟予祯后面,一不小心就被一个鼓出来的小土包绊了个踉跄,下意识地惊呼出声。
走在前面的孟予祯顿住脚步,扭头看着惊魂未定的林薇之笑说:“安义侯骁勇天下皆知,却没想到生了个这样笨拙的女儿。”
林薇之恼火地瞪他一眼,也找不出话来反驳,便只顾着闷头往前走,便是察觉到了孟予祯跟了上来也不理他,走着走着却被牵住了手。
牵过来的手温暖干燥十分有力,让人心中十分安定,因为无论前路多么崎岖,即将摔倒的那一刻,都有这双手扶着自己。林薇之有些惊讶地偏过头看着他。
“看路。”孟予祯目不斜视地盯着前路,平静地说。
林薇之撇了撇嘴,收回了目光。
走过这小片树林之后,视野便开阔起来。一块一块不大的土地种着不同颜色的蔬菜,排列得整整齐齐,让人赏心悦目。不远处是一个不大的院落,两层楼高的竹屋悄然而立。
阳光正好,灿灿金辉薄薄地洒在这一方天地,让人恍然以为当真寻到了世外桃源。
在这桃源里还有一位不知忙碌着什么的老翁,在院子里远远看到他们,便蹒跚着小跑过来,粗重的嗓音隔着老远便能听到:“公子你可好些日子都没来了,哟,怎么瘦了。”
还没等孟予祯又时间反应,这位老翁又将目光落在林薇之身上,有些局促地说:“这位夫人是谁?怎么和天仙似的。我这儿埋汰,一会将夫人的衣裙弄脏了。”
林薇之被这位胡子头发都连在了一块的老人说得一愣一愣的,求助似的看向孟予祯,却见他爽朗笑道:“我都不怕弄脏衣服,她怕什么。不过今儿听了您老福一句‘天仙’的评,回去不定美成什么样呢。”
“殿下!”林薇之咬牙切齿地教到,忍不住拽了拽孟予祯的衣袖。
“嘘,”孟予祯俯身过来,在她耳边压低声音说道,“福伯可不知道我的身份,你要是敢说漏嘴,可小心着。”
“我小心着呢!”林薇之不甘示弱地回声。
见他们这幅样子,福伯愣了愣,继而了然地笑了:“原来是公子的夫人啊,您什么时候成亲的?怎么不给我说一声?我也好备礼啊。快快,屋里坐。”
有福伯看着,林薇之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跟着他往院子里走,走近了才发现这院子虽小,却是五脏俱全。几个木桩绕着一张大石头摆了一圈充作桌椅,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趁着福伯去倒茶的间隙,林薇之问孟予祯:“这位福伯是谁啊?总不成是您乐善好施,接济的老人吧?”
“我哪有那好心。”孟予祯哂笑道,“前几年喝醉了,倒在街上,王靖不在,是福伯把我捡回来的。他妻子儿女都去世了,我看这是个好地方,没事就来坐坐。”
林薇之的眉头一下就攒紧了,正要说些什么,却见福伯对着一脸热切的笑意端了茶过来,便只能暂且忍住。
“乡下没什么好茶,这是我自己晾的,夫人可别嫌弃。”福伯热情地说。
“怎么会,”林薇之真诚地说,“这样好的花茶也是难见了呢。”
“嘿嘿,夫人喜欢就好,回去的时候我给您多装上一些。”福伯憨厚地抓了抓自己蓬乱的头发,眼睛一直贴在林薇之身上,像是撕都撕不下来,“好好……如今公子身边也有人了,真好。”
“好了,福伯,你去忙你的去,不用管我们。”孟予祯看出林薇之被盯得一身不自在,忍着笑解围道。
“那好,你们做,要什么东西给我说就好了。”福伯虽然一步三回头,但是还是又做回了自己的事。
他在院子里摆了一个硕大的长条形木桌,上面摆着些不知道装了什么的盆子和一块石板。桌子旁边架了炉子,火苗在锅底下欢愉地跳跃着,不一会就烘出了甜香的味道。
“福伯在干什么呢?”林薇之好奇地问道。
“做糖葫芦吧。”孟予祯也盯着福伯的动作,分神答到。
“糖葫芦?”林薇之有些惊喜,“我还没吃过呢。”
“你没吃过?”孟予祯有些惊讶地扭过头看向林薇之。
“小时候馋得厉害,但阿娘觉得脏,总不给我买。”林薇之不无遗憾地解释道。
“也是,我阿娘也嫌脏不给我买。不过我还是会自己买来吃。”孟予祯回想了一下,不禁失笑,可以只是一瞬,他的表情便淡了下来,只留下笑容的一点余痕。
像是心意已经相通了一般,只一眼,林薇之就觉得自己切实地触碰了他心中的酸涩,可还没等林薇之想出什么劝慰之词,孟予祯便又扬起了头,领着林薇之像福伯走去:“既然来了就试试吧,这可是福伯的看家手艺呢。”
他既不愿多谈,林薇之便也只装作不知,跟着他去到福伯身边。
此时糖浆已经熬好了,正咕嘟咕嘟地往外面冒泡。盆子里装着红得鲜艳欲滴的山楂,各个都圆润饱满。
大概是想要露一手,福伯看到他们走过来,便停下手中的事,用竹签穿了五六个山楂,然后在糖锅里滚了一圈。
糖浆在山楂上薄薄地裹了一层,晶莹剔透得让人垂涎。
福伯用两个宽厚地手掌将签柄夹着,轻巧地一转,糖风飞了出来,像是舞娘转动了自己轻薄的纱裙。
林薇之轻呼出声。
这时候福伯已经将糖风裹在了糖葫芦上,带着一脸慈祥笑容地递给林薇之。
林薇之的眼睛闪烁着为微光,十分珍重地将糖葫芦接了过来,轻咬一口便听到了糖皮碎裂的声音,同时酸和甜都在嘴里迸发开。
她睁大了一双眼,十分兴奋地看向孟予祯,嘴里发出些含糊不轻地赞叹,雀跃地几乎要跳起来。
孟予祯也只是无奈地含笑看着她,并不说话。
“公子来一串吗?”福伯问。
“我就不了,谁还跟个小孩子似的。”孟予祯意有所指地看着林薇之。
就这说话功夫,林薇之已经横着竹签,咬碎了第三个山楂,一遍满足地咀嚼着,一边有些不耐烦地拨弄着站在脸上地碎发。
孟予祯哭笑不得地伸出了手,用拇指擦掉林薇之脸颊沾上的糖浆,微皱的眉带着些嫌弃,手下动作却又极其仔细而有耐心。
林薇之拿着半串糖葫芦看着他,任由他动作,自己却早已僵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