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生活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谁也不肯落于下风。
林薇之将勺递到他的嘴边,威胁性的“嗯”了一声。
她无武力傍身,又没有什么能够奈何得了孟予祯的依仗,这一声威胁像是纸糊的炮仗,空有个攻击的架势,实则一推就倒。
可是孟予祯还是屈服了,虽然满脸的心不甘情不愿,但到底还是老老实实地张了口。
他这般乖巧的样子可不多见,林薇之唇角上扬,像是看到顽皮的孩童终于服管了一般的欣慰与开心,惹得孟予祯在饮汤的间隙里又深深地剜了她一眼。
“小子你可不要这么凶,”张叔坐在不远处的桌子旁,一口咬下半个土豆,一边嚼着,一边说,“这丫头对你这般好,若被你吓走了,你可没地方去哭。”
“人家小夫妻拌拌嘴,和你有什么关系,吃你的东西吧。”张婶一巴掌拍到张叔的背上,然后对这已经羞得红透了脸的两人嘿嘿一笑,“别管他,你们继续。”
林薇之将脸埋着,装作一心一意晾汤的样子,眼神却不停往上瞟,想从孟予祯那里寻求一点同受煎熬的安慰,却看到了孟予祯面无表情的一张脸。
这幅样子林薇之可是太熟悉了,每每自己咋咋呼呼地说喜欢他,他就是这样一幅难得与蠢人计较的模样,傲得跟什么似的。
“你再搅下去就凉透了。”孟予祯看着林薇之的头顶说。
林薇之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欲盖弥彰,斜眼一看,张叔张婶果不其然也正望着自己憋笑。
她觉得自己的脸迅速地烧了起来,忙不迭地又喂了孟予祯一勺汤,压低声音说:“让你温柔一些,我若走了,你看谁会管你。”
这一勺汤送得又急又猛,孟予祯勉强喝了,又呛得咳嗽起来,惊得林薇之又极其抱歉地起身帮他拍背顺气。
这一番手忙脚乱落在张叔张婶的眼里,让他们再也压抑不住,也不再管这两个年轻人薄得跟纸一样的脸面,放声大笑起来。
一顿饭虽不如在王府精致,却格外有滋有味,让人流连。
虽然张婶一直强调不用林薇之干活,但林薇之心中却过意不去,还是坚持跟去了厨房,帮忙拾掇,只留下张叔和孟予祯在屋子里闲聊。
等到再晚一些,张婶便来赶人,不停催促着张叔离开,不要打扰了孟予祯休息。
他的确伤得重,浑身都是隐不住的疲倦,眉心像是从未舒展开过。
张叔也知他应该要多休息,虽然还未尽兴,却还是和张婶一起离开,把里面这间大屋子留给了这两个萍水相逢的年轻人。
一日过去,林薇之也累了,送走了张叔张婶后就熄了蜡烛,爬上了床,先扶着孟予祯躺下,然后自己也就挨着他身边睡了。
他们在行宫时也共眠过,当时却有着数不清的尴尬局促,如今不过两三日光景,却已自然得同老夫老妻一般了。
模糊之中,有人将被子向上提了提,将林薇之微凉的肩也给盖得严严实实了。
她已踩在清明的边界上,虽依稀想到这是孟予祯,却也无力作出反应,只哼哼唧唧地顺势又往被子里缩了缩,然后就彻底进入了梦乡。
窗外是洒满星星的天,不远处的林子里不时传来动物的嚎叫,飘渺遥远得像是一吹就散。
林薇之也睡得不安稳起来,脑中全是一些零碎的画面。
她看到无数的箭矢横飞,杀手的钢刀让林间尽是光影,浑身是血的孟予祯在远处倒下,不一会一只饿狼又眼含凶光地纵身扑来。
黑暗里,她被吓得睁了眼,下意识就伸手想一旁探去,正摸到了孟予祯温热的身体,这才松了一口气,狂跳的心随着呼吸渐渐平静。
被惊了这一下,林薇之也清醒过来,这才发现孟予祯并未躺下,反而是坐在床上,自己探过去的手正好搭在他的手腕处。
“不舒服吗?”林薇之挣扎着想起来查看,却被孟予祯一只手又按回了被子里。
“没有,躺得有些难受,起来坐坐。”孟予祯背靠在墙上,低声说,“又梦到人欺负你了?我在这儿了,放宽心,睡吧。”
睡意还没散尽便又渐渐聚拢,林薇之想到刚才的蒙,又想到孟予祯那晚曾说他府上的人都又他倾力护着,没想到这一番逃亡,倒也算是应验:“自然了,有殿下在旁边,谁能欺负我。”
孟予祯听了轻笑一声,没有答话。
夜深人静时,房中只有两人的呼吸声彼此相应和。
就在孟予祯以为林薇之又睡着了的时候,听到她带着鼻音的声音:“殿下,你不愿让我带着你回行宫,是为了护着我是不是?”
“你担心林外有杀手埋伏,自己已经受伤了,怕抵挡不过。”
“我说有一点希望就应该试一试,你却想着于你来说,主动回宫时一点希望,于我来说,主动回宫却是放大了风险。”
“狼多是群居的,有一匹大概也就有两匹,你怕再有什么情况自己护不住我,所以才同意出来的。”
“是不是?”
林薇之说着,没有等到孟予祯的答复就幽幽地再说一句,絮絮叨叨而又轻轻柔柔。到了这时,她从被子里钻出来,伸手扶上孟予祯的额头,感受着他似乎闭了眼,睫毛划过自己腕上半寸的位置,有些发痒。
“你还在发热呢。”林薇之说,“你要多休息。”
“我知道,”孟予祯将林薇之的手拉开,“一会……”
“现在。”林薇之小声却坚持地说,“我扶你躺下,我们聊聊天,说不定一会就睡着了呢。”
大概是因为没有光看不清彼此的脸,因此也就难分了彼此,少了心防。
孟予祯也没再多说什么,和林薇之一起躺了下来。
“常睡不着吗?”林薇之问。
一阵安静之后,孟予祯终于应了声:“嗯。”
“别害怕,”林薇之闭着眼睛,任由睡意蔓延,让她的声音听着有些模糊,“我在旁边呢,放宽心。”
孟予祯听了又有些想笑,想反驳自己没有害怕,又想说她在旁边又有什么用,可一番心思之后,却只是说了个“好”字。
“闭眼,”林薇之说,“我跟你讲,虎狼会在夜晚来叼走睁着眼睛的人。”
这话是小时候林夫人哄她睡觉的话,此时借着睡意的麻痹,说出来也不丢人。
孟予祯愣了愣,然后闭上了眼睛。
四周一片寂静,渐渐地,意识抽离了身体,两个人都以一颗安宁的心,拥有了半夜好眠。
接下来的几天,孟予祯的伤口也渐渐好转了,张叔仍早早地就出去打猎,天快黑了在回来。张婶在院子里忙碌着,林薇之就在屋里帮忙摘菜或做些其他整理。
只有孟予祯一个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人,从早到晚只能到处瞎晃悠。
他用没有受伤的手将四处的瓶瓶罐罐都翻了一遍,实在没有找到什么有意思的东西就又坐回了床边,百无聊赖地看着林薇之的侧脸,过了一会,用一旁的菜篮子里捡出几颗豆子,一粒一粒地往林薇之身上扔。
林薇之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后来才意识到是孟予祯在生事,咬牙切齿地怒视他吼道:“予祯!你要干什么!”
因不愿暴露身份,什么“殿下”“王爷”之类的敬语是都不能带了,“孟”字国姓也只能省去,这几日林薇之便一直直呼其名。
此时见林薇之生了气,孟予祯却反而更来了兴致,挑衅似的又是一颗豆子扔过去,正中眉心。
林薇之将手中的菜叶子往桌子上一扔,撸着袖子起身,作出要打人的模样。
可孟予祯又哪里有怕的,躲也不躲,反而还又抓了一把豆子在手里,挑眉望着林薇之,一幅你耐我何的样子。
是啊,即使如今虎落平阳,可王爷还是王爷,她又能怎样呢。林薇之咬碎一口银牙,气道:“就该让野狼把你叼了!”
“你这话说得到像是你救了我,”孟予祯轻哂,“分明是我打死那狼,自然不会被叼走。”
说着,孟予祯又一颗豆子扔到了林薇之额头上。
“予祯!你这是干什么呢!”张婶一进屋就看到这样的景象,“这不是糟践东西吗?”
在张婶面前孟予祯一贯是不拿架子的,此时尴尬着将豆子还回了盆子里,手足无措地站着,像是个挨了先生训斥的学生。
林薇之幸灾乐祸地在他身后憋笑。
“你看你丢的这一地豆子,正好,你也将屋里洒扫一下。”张婶一边说,一边将靠在角落得笤帚拿过来,递给他。
孟予祯硬着头皮接了,看着笤帚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强大难缠的敌人,为难又心虚。
“还是我来吧,”林薇之忍不住上前打圆场,“他不会这些的。”
“不会就学学,哪有男人不干活的道理。”张婶将林薇之拉着。
“可是他伤还没好呢,”林薇之有些担心地看了孟予祯一眼,又转而央求张婶,“我和他方才闹着玩呢,以后不敢了。他身子不好,若伤口裂了,又得受罪,还是让他歇着吧。”
这话说出来之后林薇之才觉得有些熟悉,细细一想,才发觉这不是王岚的口气吗,什么事都可以用一句“身子不好”来替孟予祯转圜,至于他身子究竟好不好,又有谁知道。
张婶正要说笑几句,眼神却飘到了窗外,疑道:“欸,今日怎来了这样多的官兵?”
孟予祯和林薇之也下意识向外看去。
院外一条小路上,十数个兵士列作两队,穿戴整齐,腰背挺直,手上打着三尺黑剑,一看就是宫里的人。
可两人的神情却都沉了下去,只因领头的张冰乃是东宫的侍卫长,孟予暾的许多事情都是从他这里经手。
这次刺杀与孟予暾的关系还未清楚,又有谁知道张冰的出现究竟是搜救,还是除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