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5章 第 515 章
“来, 得欢，喝燕窝汤了。”
崔景行端着碗走了过来，瓷白的碗盏里盛着清冽的金丝燕窝盏, 里头搁了半朵天山雪莲, 雪莲与燕窝放在一处熬着, 本来已经干燥的花瓣展开浮现在燕窝汤上, 洁白的花瓣上的脉络都看得清清楚楚。
顾得欢抬头一笑：“这些事情，让槐花她们去做就好了。”
她觉得现在崔景行实在有些太过紧张, 她的身子好得很, 没病没痛的, 可崔景行却超级紧张，现在除了上朝就只守着她，半步也不肯离开。
“张嘴, 我喂你。”
崔景行坐了下来，亲手用汤匙舀起一点燕窝盏，用嘴唇碰了碰, 觉得不热不冷刚刚好, 这才将汤匙送到顾得欢嘴边：“今日的燕窝盏好像比昨日的要分量多了些, 我让槐花多加了点水到里边炖着, 可还是有些稠。”
顾得欢笑了笑：“没事。”
据说孕期吃燕窝是智商税——不就是燕子的唾液吗，说得这样神乎其神的，可是看到崔景行这般紧张的模样, 她也觉得还是要愉快的接受。
不管怎么说也是他的一片心意呢。
每日一早崔景行起床以后就亲自把燕窝泡开, 用小镊子细心的把里边细碎的羽毛挑出来, 然后再交给槐花，嘱咐她拿去小厨房放雪莲花和冰糖炖好。
为了做这件事情，他甚至牺牲了一部分习武的时间。
顾得欢知道习武之人要不断练习——学如逆水行舟, 不进则退，崔景行能为了她把这世间压缩出来泡发燕窝，非常难能可贵了。
她笑意盈盈的张开嘴，接下了那一匙燕窝汤。
真甜，甜到心里头去了。
正在喝第二口的时候，外边跌跌撞撞的跑进来一个婆子，神情紧张的报告着：“公主，驸马……皇上、皇……上……皇上……”
“皇上怎么了？”
崔景行看着她这神色，吃了一惊，看这婆子的神情，莫非许洹出事了不成？
可他刚刚从下朝回来，许洹好好的啊。
“公主，驸马爷，皇上圣驾到咱们府里来了。”婆子一只手按着胸口，喘匀了一口气这才将事情原委说清楚：“老奴说先过来通传，让公主与驸马去迎接圣驾，可皇上说用不着，他自己走进来，老奴这才赶紧跑过来报信。”
许洹过来了？
顾得欢与崔景行相互看了一眼，站起身来。
“皇妹，景行，你们怎么了？是不欢迎朕过来么？”
方才起身，就见着许洹出现在门口：“公主府这管事婆子可真是脚程轻快，比朕都要走得快，分明都快五十的人了，还这般矫健。”
报信的婆子尴尬的站在那里，不知道许洹这句话是在赞扬她还是在嘲讽她。
“皇兄，不是不欢迎你，只是皇上出宫大家肯定都会要紧张，兴师动众的，谁会不挂心呢？”顾得欢正准备向许洹行礼，却被他冲过来一把扶住：“皇妹，你别这么多虚礼，皇兄不讲究这些的。”
他看了一眼崔景行：“景行，你说不陪我到勤政殿商议国事，朕就到你府上来找你。”
“这……”
崔景行吃了一惊，许洹出宫可不是一件小事，万一出了点什么事情，他还真的担当不起这个责任。
“这有什么？朕是微服出宫，我看京城里的人都不认识朕，谁都没注意到朕呢。”许洹说得眉飞色舞：“更何况朕不是还有阿柳仙子和青龙卫保护，怕什么呢？”
“皇兄……”
顾得欢还想说上几句，却被许柘大手一挥给制止了：“就这样决定了，景行你没时间到勤政殿来，朕就来公主府。”
就这样，许洹又多了一个务公之处——公主府。
每次他过来都会给未谋面的外甥带点赏赐过来，顾得欢觉得要是许洹多来几次，国库都会被他搬空一个角。
她好几次都劝阻许洹说不需要每次都带东西，可许洹却坚持说这是做舅舅的一点心意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瞧瞧，这翠玉蝈蝈雕得多好，外甥肯定会喜欢。”
“这……”
顾得欢实在无话可说，这位舅舅也太热情了。
九月白露秋风渐渐凉，可对于在产房外边徘徊的崔景行来说，这一日却是燥热得很，一层细密的汗珠贴在他的衣裳上，将内衣都弄得潮湿一片。
他丝毫没有在意这些，只是眼睛紧盯着产房的门。
今日一早，顾得欢起来便觉得肚子有些疼痛，槐花赶紧去将住在前边一进屋子里的两个稳婆喊了过来。
稳婆是早在一个月之前就已经备好，住在公主府里，以便随时听候吩咐。
听闻公主殿下腹痛，两个稳婆仔细检查了一下，发现已经破水，正是当生之时。
“驸马爷，请您到室外去，此乃产房，有血光之灾，对男子不利。”两个稳婆一回头，发现了站在那里，抓着顾得欢的手一脸关切的崔景行。
“什么血光之灾不血光之灾的，我要陪在得欢身边！”崔景行表示了他坚定的意志。
“驸马……”
两个稳婆很是为难，哪有大男人杵在产房里的呢。
“阿行，你出去。”顾得欢咬着嘴唇，极力克制着自己的痛苦。
她不想要崔景行看到她生孩子的惨状，据说曾经有陪产的丈夫留下心理阴影，后来对于夫妻生活都有了恐惧之心，以至于那方面的事情不能和谐。
哪怕自己再痛再苦，也不能让他看到那血淋淋的场面，她不想去赌那个几率，万一真因为陪产而引发了心理上的毛病，赔上的可是两个人的幸福。
“得欢。”崔景行握紧了顾得欢的手，看着她额角爆出的汗珠，他实在心疼。
他从未见过顾得欢有这样的惨状，在他心里，她从来便是活泼伶俐可爱美丽的，而现在的她，苍白的脸干裂的嘴唇，汗水与泪水交织在一处，脸上荧荧的闪着光。
“阿行，求求你，出去好吗？”
顾得欢颤着声音求他，此时自己的模样一定是惨不忍睹：“两位稳婆都是京城里有名的，她们知道该怎么做，还有槐花梨花在这边打下手，你还是出去等吧。”
听到她声音凄惨，崔景行本想坚持，可还是服从了她的请求，推门走了出去。
甫才出门，就听到了一阵惨叫声，他赶紧推开门朝里边看，却被一个稳婆推了出来：“驸马爷，女人生孩子都是这样的，很正常，你别太担心了，就在外边站着，小公子生出来我们就会赶紧抱给你看的。”
崔景行站在那里，眉头紧锁，实在想走进去，可又担心会让顾得欢分心，只能站在门口来来回回的踱步。
没多久，郭太后也闻讯赶了过来。
自从郭太后出宫走了一趟以后，她便不觉得出宫是一件什么为难之事，想出宫的时候她便出宫，根本就没管过旁人会怎么想。
明明已经是半截身子要入土之人，可倒是活得舒心自在了，郭太后这辈子从未觉得有这般轻松过。今日正在坤宁宫中写字，公主府里的老嬷嬷进宫送信，说是连枝公主要当生了，郭太后把毛笔一丢，便急急忙忙的赶了过来。
“景行，怎么样了？”
走到内院，就见着崔景行站在走廊里不时走来走去。
“母后。”崔景行赶紧行礼：“已经发动有半个时辰了，可还没见生出来。”
房间里顾得欢的叫喊一声高过一声，那声音里充满了痛苦，时不时还有稳婆拼命的喊着：“公主殿下，用点力气啊，快了，快了，再加把劲，小公子就要出来和娘亲见面了！”
崔景行着急得将身子趴在了窗户上，想要将窗纱挑破朝里边看。
郭太后制止了他：“景行，女人生孩子都是这般模样，一只脚踏进鬼门关，你别太担心了，咱们到院子里的凉亭那坐坐，生出来自然有人来报信。”
都说男子不能进产房，挑破窗纱朝里边看，会不会对崔景行有什么不利呢？郭太后赶紧拉着崔景行到了内院的凉亭那里，宫女们将四周夹棉的帘子放下来，只留出对着产房的那一面没有放，然后沏茶备上瓜果小食，伺候着郭太后与崔景行坐了下来。
“母后，可否有不生孩子的那种药？”
郭太后抬了抬眉毛，惊诧的看着崔景行：“你这是什么意思？”
“生孩子太痛苦了，而且方才母后你说十分危险，我不想让得欢再次蹈险境，故此想要寻一味药，服用了以后就不会生孩子。”
郭太后脸色一变：“景行，你怎可有这种想法！女人生孩子本就是天经地义之事，怎么能因着生孩子可能有危险就不让她生呢？你有这种想法，未必阿窈就会和你想得一样，指不定她还想多生几个孩子呢。”
生一个怎么够，像阿窈与景行这样俊俏有才之人，至少要生上五六个才能完美继承下去啊。
“不行，太煎熬，太痛苦了。”
崔景行紧紧盯着那扇关着的房门，一颗心还悬在空中。
虽然离那边远了，可他耳力好，分明就听到里边传来的痛苦呻yin之声。
“景行，别想那些有的没的，喝口热茶罢。”郭太后指了指石凳上的茶盏：“喝口茶平复下心情，没事的，阿窈福大命大，有菩萨保佑呢。”
郭太后这句话刚刚说出口，就听那边传来了一阵响亮的婴儿啼哭之声。
“生了，连枝公主生了。”
郭太后还没来得及开口，长喜姑姑便喜不自胜的喊出了口：“娘娘，老奴过去瞧瞧。”
“好。”郭太后点了点头：“你去看看吧。”
长喜姑姑飞快的冲下了台阶，跑到了产房那边，推开了一条门缝朝里边看过去，一个稳婆忙着在给小婴儿洗身子，另外一个和两个帮忙的大嫂一块在处理顾得欢身下被血染脏的衣裳床褥，槐花与梨花含着眼泪打了热水过来帮着擦洗。
看着这情况是母子平安。
长喜姑姑侧身挤了进去，走到稳婆那边看了看，白白嫩嫩的一个小小婴儿，闭着眼睛正在啼哭。
“哟，是个小公子啊。”
稳婆点了点头：“可不是吗？公主殿下真会生，一下就给生中了。”
长喜姑姑低头又看了看：“眼睛闭着，不知道像谁。”
“像谁都好，公主生得美貌，驸马生得英俊，无论像谁都行。”稳婆手脚麻利将小婴儿包了起来：“得先送去给驸马爷看看。”
“太后娘娘也在外边等呢。”长喜姑姑善意的提醒她：“我便是太后娘娘身边的掌事姑姑。”
稳婆听得此话，脚下一软：“太后娘娘也来了？”
长喜姑姑赶紧伸出手托住了那个襁褓：“怎么了？看你好像都要走不动路。”
稳婆牙齿稍微有些打颤：“民妇、民妇……还从未见过太后娘娘，心里有些紧张。”
“太后娘娘是个性子平和之人，你不必担心害怕。”长喜姑姑笑了笑：“还是快些将襁褓抱出去向太后娘娘讨喜钱罢。”
听了她这话，稳婆这才站直了身子，抱着那襁褓走了出去。
郭太后穿着云锦长袍站在门口，笑吟吟的看着长喜姑姑陪着那稳婆出来：“快，快些抱过来给哀家看看。”
崔景行也赶忙凑了过来，低头看了看他的孩子，肌肤白净，眼睛闭着，小嘴儿倒是有几分像顾得欢，菱角形一样翘着，甚至可爱。
“恭喜太后娘娘当外祖母了，连枝公主生了个小公子。”
稳婆小心翼翼的把襁褓抱到了郭太后面前，郭太后伸出手在那娇嫩的小脸蛋上摸了摸：“哟，这可真是又香又软呢。”
她转头看了崔景行一眼：“景行，我瞧着他更像阿窈一些。”
崔景行点了点头：“我也觉得像得欢。”
像谁都无所谓，只要是他与得欢的孩子，他都会喜欢都会心疼。
他现在的心还没在这甫才出生的孩子上，只是追着问稳婆：“公主怎么样了？”
稳婆笑着道：“驸马爷，公主殿下平安。”
郭太后听了这话也放下心来：“赏，重重的赏，产房里的人都给五十两。”
稳婆赶紧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多谢太后娘娘。”
平常给富贵人家接生，有些人大方，一出手就是个十两的银锭子，可太后娘娘一开口就是五十两，简直把稳婆都惊住了，太后娘娘这也真是太大方了。
“快些让奶娘抱着去房间去，外边风大。”郭太后笑着让长喜姑姑将奶娘找过来，全心全意都放在了这个小小婴儿身上，崔景行见有人管小的，赶紧跨步走进房间去看顾得欢。
“得欢。”
看着躺在床上一脸虚弱的顾得欢，崔景行心疼极了：“以后我们别再生孩子了，有一个就够了。”
顾得欢点了点头：“好。”
没想到崔景行还自觉执行起独生子女政策来了，可是想一想太后娘娘平西王与宁德侯府她就觉得头疼，感觉自己生三个都还不够他们盼着的呢。
“以后咱们注意一下日期，在容易上身的时候咱们分床睡。”
崔景行听她这般说，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分床，分床我会睡不着。”
“那你得保证睡得安安静静，跟木头似的。”顾得欢扯了扯嘴角：“暂时就这么说好罢，我累了，想要睡了。”
那个正在一旁忙碌的稳婆赶紧过来喊了她一句：“公主殿下，千万不能睡啊，睁开眼和驸马说话罢。”
她拉了崔景行一把，将他拉到了旁边：“驸马爷，你得一直和公主殿下说话，有些人可能睡着睡着就睡死过去，再也醒不来了。”
崔景行听了心中一惊，连忙奔到床边，抓住了顾得欢的手：“得欢，咱们还说说话儿。”
顾得欢眼睛半睁半闭：“说呗，我听着。”
“咱们的孩子取个什么名字呢？”崔景行搜肠刮肚想着要提起顾得欢的兴趣，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个新生的孩子应该是目前顾得欢最记挂的了。
果然，听到他提起取名，顾得欢就来了精神，也顾不得还有余痛，开始与崔景行商量起取名的事儿来。
顾得欢与崔景行第一个儿子，暂时只取了个小名，叫阿圆。
寓意团圆。
也就是说郭太后、平西王府和宁德侯府三家的希望都圆满了。
大名只能是等平西王府那边来定，毕竟阿园是府里二十年来第一个新添的孩子，故此把取名权让给了他们。
老平西王与何恕都很满意，觉得顾得欢这个儿媳妇真是通情达理，宁德侯府这边也没说什么多话，崔二老爷很是支持他们的做法，说这是应该的。
但是在带孩子的问题上，大家就有了分歧。
平西王府觉得现在就能将阿圆送到玉门关去，由他们请奶娘来喂养，老平西王妃自告奋勇要亲自抚养这个曾孙。而郭太后却万万不肯同意，她准备让顾得欢带着孩子住进坤宁宫，由她来打理外孙的生活起居。
宁德侯府那边，崔二夫人表示了对郭太后的支持，她知道自己也没资格来争什么，但是孙子留在京城，想什么时候看便能什么时候去看，总比去玉门关要好——若是阿圆真的送去玉门关了，那她想见一面都为难。
最后顾得欢做出了决定，她要亲自抚养阿圆，会时不时带他去坤宁宫与宁德侯府玩耍，至于玉门关那边，等着阿圆两岁以后，每年带他去那边住上一个月，与曾祖父母和祖父团聚。
三方都同意了这个方案，事情就这样愉快的决定下来了。
马车奔跑在宽阔的官道上，一个小娃子掀开了马车侧帘，好奇的望着外边的风景。
“阿娘，去哪里？”
两岁多的阿圆，伶牙俐齿，能说不少话，只是还不能说很长的句子，一般是四五个字，有时还能说出七八个字的句子来。
“我们去玉门关，探望曾祖父母和祖父。”
“玉门关？”
阿圆的眼睛黑黝黝的，和宝石一样闪闪发亮：“那是哪里？”
“那是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你的亲人们都住在那里。”顾得欢摸了摸他的头：“你到那里就知道了。”
“阿爹不去吗？”
“阿爹要帮着舅舅把事情全部处理好了，就会来玉门关接我们回京城。”顾得欢笑着吻了吻阿圆的额头：“阿圆要不要睡一会儿？阿娘抱着你睡，好不好？”
大眼睛滴溜溜的转了一圈：“不好。”
他趴在窗户上，睁大眼睛看着官道两旁不一样的风景，充满了好奇，然而过了不久那倦意便上来了，脑袋不住的朝下边点，顾得欢低头看着那粉妆玉琢般的小脸蛋，微微一笑，伸手将他抱在怀里，放下了马车侧帘。
“公主殿下，让小郡王躺着吧。”
车厢很宽，后边有一处平坦的小榻，能供人小憩，对于身子小小的阿圆来说，那边是一张极为舒服的床。
顾得欢将他放了下来，凝视着那张可爱的脸，忍不住又伸手摸了一把。
有疼爱她的夫君，有她深爱着的孩子，她穿越到大周的这一生，也算是圆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