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1章 第 381 章
那是一个秋日的下午, 秦国公府里丹桂飘香，一阵沁人心脾的甜。
三姨娘一个人走到了湖畔，似乎是在看风景, 可心里头想着能不能在这里见着从京城女学回来的马车。
哪怕是遥遥望见马车, 这也是极好的, 心中似乎得了安慰。
等了小半晌, 一辆马车从侧门赶了进来，马车的轿厢上蒙着厚实的蜀锦缎子。
三姨娘嘴角浮现出了微笑, 她知道, 她的仿若放学回来了。
她痴痴的看着那辆马车, 侧帘被秋风吹起一角，露出了里边几个人影。
三姨娘并未将那几个人看得很清楚，但是她明白, 里边肯定有自己的女儿谢芳若，她站在那里，看着马车渐渐远去, 心中很是充实。
每日里守在侧门边看着马车过去, 也是一种幸福。
“三姨娘！”
有人远远的奔了过来, 走到她面前, 压低声音对她道：“我们家姑娘托我带句话给姨娘。”
见着是谢芳若的贴身丫鬟红蕖，三姨娘心中格外高兴：“四小姐想跟我说什么呢？”
“我们家姑娘说天气渐渐冷了，姨娘要记得多添衣裳, 从今往后姨娘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啊。”
三姨娘捻了捻衣裳, 也并不觉得很薄, 但还是笑着点头：“多谢四小姐记挂了。”
“这是我们家姑娘的心愿，还望姨娘一定要记得。”
说完这话，红蕖就飞快的朝前边走了过去, 只留下三姨娘一个人站在湖畔，脚底一地金灿灿的落花，桂花馥郁的香味在鼻尖萦绕。
三姨娘带着快活的心情回去了，过了几日却传来了四小姐不见了的消息。
她再回想那句话，方才明白“从今往后姨娘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的含义。
她是在向自己告别，只是不好直说罢了。
三姨娘很懊悔，若早知谢芳若要与人私奔，她就该把自己攒下的东西交给女儿，以免她在外边吃苦。
可是懊悔也没用了，那个聪明伶俐又美貌如花的四小姐，已经消失在秦国公府里。
然而，峰回路转，三姨娘没想到自己居然还有与女儿团聚的一日。
脚底下踩着厚厚的一沓银票，三姨娘觉得自己身量都比平日高了几分，好在谢大夫人并未注意到，只是目不斜视的走了出去。
昨晚得知女儿会托人来给自己赎身，三姨娘就已经将这么多年积攒下的银票贴身放好收稳妥了，她知道谢大夫人的性子，若是把所有的东西都藏起来，她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故此索性舍了那些头面首饰和贵重衣裳，只是将银票藏好便是。
只要有银子，这些东西出去还能买。
方才小梅带着福伯去找谢大夫人时，三姨娘心中一直觉得不稳当，回到自己房间以后，将藏在中衣里的银票取了出来，放到了夹层棉袜里头，再穿上鞋子套上木屐，这才觉得心里踏实了几分。
万一夫人叫人搜她的身子……
虽说鞋袜或许也不能免幸，可婆子们若是嫌脏，或许也不会来脱她的鞋子袜子。
三姨娘做了充足的准备，但谢大夫人看到搜出来的头面首饰和贵重衣裳以后居然就这样轻轻巧巧的放过了她，三姨娘心中直呼庆幸。
这些年承蒙国公爷的厚爱，除了那些东西，她还攒下了两千五百两银子，出去以后拿两千两给谢芳若当压箱银子，剩下的五百两也够自己花销，不用给女儿增加负担。
这可是她在国公府摸爬滚打二十年攒下的东西，要是被夫人全搜走了，她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女儿——她要出阁了，总得要给点像样的嫁妆吧？
或许是尤妈妈帮她说了几句好话，谢大夫人居然就这样放过她，三姨娘真是没想到。
这边自愿赎身的契书已经写好，三姨娘走过去，按着指示在上边按了手指印，一式两份，她这就算与秦国公府脱了勾。
福伯已经将银票交付给尤妈妈，去钱庄验明不假以后，尤妈妈交给了福伯三十五两的银票：“那就恭喜两位终于家人团圆了。”
真真儿人不可貌相，没想到这憨实人居然还攒了这么多银子哪。
福伯把银票收起来，憨笑着望向三姨娘：“妹子，那咱们就走吧。”
小梅欢喜的跟在三姨娘身后，尤妈妈带着三人走到了角门那边停了下来。
尤妈妈指了指那扇门：“三姨娘，此刻你和小梅都是自由之身了，出去以后有什么事可别再攀扯我们国公府。”
这句话是必要的叮嘱，免得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三姨娘点点头：“妈妈说的是，我们肯定不会再说自己是国公府的人。”
尤妈妈笑了笑：“三姨娘你是个有福气的，兄长这样记挂你，也是旁人羡慕不来的事情，你就快些跟你兄长去罢。”
三姨娘朝尤妈妈行了一礼，想到脚底踩着的两千五百两银票，这个礼行得是真心实意。
“你就别跟我行什么礼了，快走罢，可别磨蹭着等国公爷回来，到时候说不定走不了啦。”尤妈妈催促了三姨娘一句：“若是没银子花，可以先把你那些簪子手钏什么的典押了，也能弄出一二十两银子来，先把窘境对付再说。”
尤妈妈可不是心疼三姨娘，她是心疼谢大夫人。
作为谢大夫人的陪房，尤妈妈与谢大夫人的感情比姐妹还要亲，她知道谢大夫人不喜三姨娘分去秦国公的心，只想赶紧让三姨娘走，别牵扯出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三姨娘得了提醒，也顾不得再说什么客气话，赶忙带着小梅从角门出去了。
福伯引着她们走到了马车边，正准备去掀开帘幕，里边已经有人抢先一步。
绿意一只手擎着马车帘儿，冲着三姨娘和小梅笑：“这是谢四小姐的娘么？”
三姨娘呆呆的望着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在府里，谢芳若都只能喊她姨娘，这刚刚出了府，她就变成了谢芳若的娘。
“我是……谢四小姐的姨娘……”说完这句话，鼻子一酸，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
“那就是了，快上来罢。”绿意笑意盈盈的伸出了一只手：“您拉着我的手上车罢。”
看了看三姨娘身后跟着的小梅：“这是您的贴身丫鬟？也赶紧上来，外头冷呢。”
马车里搁了个小小的炭火盆儿，放了几块银霜炭，小小的车厢里暖烘烘的一片，温暖如春。
三姨娘和小梅上了马车，却没见着谢芳若，心中有些忐忑：“几位是……”
“我们家姑娘和顾小姐都是谢四小姐的好朋友，谢四小姐现儿住在顾小姐的宅子里，到时候会在那里发嫁，我们接了夫人与谢四小姐见面。”
绿意笑着向三姨娘介绍了一下莫愁与顾得欢，两人都朝着三姨娘微微一笑：“婶子，你放心罢，谢四小姐现在好得很。”
听二人喊她“婶子”，三姨娘的眼泪止不住的落了下来。
她被人叫了二十年的“三姨娘”，今日听到这般亲切的称呼，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婶子，你别哭，以后你的日子就好过了。”莫愁赶紧安慰她：“谢四嫁了今科榜眼，她那夫婿现儿正在提刑按察使司任职，约莫是个正六品，以后前途不可估量啊。”
听到莫愁这番介绍，三姨娘开心得又哭了。
国公府门第虽高，可是隔了一层肚皮待遇完全不同，秦国公府的庶女嫁到四品五品的门第已经算是不错儿的了，可她们一般嫁的是四品五品官员的儿子，往往是个白身，日子也不见得会有多好过，可芳若嫁的居然是新科榜眼，还有个正六品的官职，以后还有大把的机会朝上走呢，若是运气好，到了四五十岁上头指不定还能官居一品呢。
难怪芳若要舍下国公府私奔，她属实有眼力。
福伯将车子赶到了甜水儿胡同，众人下了车走进院子，谢芳若从前院的屋檐下奔了过来，直直跪在了地上。
“娘，不孝女向您赔罪了，这些日子弄得娘为我担心，是女儿的不是。”
今日福伯他们出门，谢芳若便一直心神不宁，顾敏去了巧线坊，她更是无事可做，只是在大门和堂屋之间来来回回的走，盼了一个多时辰都没见人影，未免有些焦虑，垂珠见她这般不安顿，便劝她到堂屋里等着，可谢芳若如何能在堂屋呆着？索性搬了一张椅子坐在了外边，巴巴儿的望着大门。
见到了三姨娘的身影，总算是一颗石头落了地，谢芳若再也忍不住，直接跪倒在她面前。这么多年来见着自己的亲生母亲却不能相认，只能喊她叫姨娘，从今日开始，她终于可以大大方方的叫一声“娘”了。
三姨娘赶紧弯腰将谢芳若扶起来，眼泪珠子一滴滴的朝下落。
女儿私奔出去没忘记自己，这让三姨娘实在感动，此刻间觉得自己就是为女儿死了也是值得。
“进堂屋去坐着罢，外边冷。”
顾得欢让槐花去看看堂屋里的火是否暖和，这边谢芳若扶着三姨娘跟在后边走。
三姨娘转头看了看这套宅子，面积自然不能和秦国公府相提并论，可在她看起来却觉得分外舒适。
女儿要在这宅子里出阁呢，自然是极好的房子。
走进堂屋，里边正暖和，谢芳若扶着三姨娘坐下，眼中含泪向众人道：“我娘姓江，你们可以喊她江姨。”
顾得欢笑着道：“喊婶子也行，亲切些。”
这个“江姨”里和姨娘共了一个字，虽然喊着觉得年轻，但很有可能让面前这个女人心里觉得有些难受。
“喊婶子罢，我这年纪也该到做婶子的时候了。”三姨娘冲着顾得欢道：“你们都是我家芳若的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