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51章
第二日祈愿早早地起身又要跟着吴印鹤去上早朝,他是没什么事,只要在宫门外等着他便好。
吴印鹤坐在车上闭目养神,思考着解决流民的对策,突然马车停下了。
“三皇子,是陈大人。”马车外的小厮出声提醒。
吴印鹤“嗯”了一声撩起车帘朝外看去,这还是他第一次在上朝的时候碰见陈梅笙。
只见对面的马车慢慢行驶而来与吴印鹤形成并驾齐驱的架势,陈梅笙手执书卷,淡声道了句“三皇子”。
“陈大人。”
吴印鹤微微颔首。
对陈梅笙他本来是没什么感觉,只是现在不知道为何看见他心里头膈应极了,本就淡漠的语气更加疏离。
陈梅笙自然是察觉到他语气中的疏离,收起书卷淡淡一笑,“听闻今日三皇子便要着手安置流民?”
“……”
这事他昨日刚和卫晗莳提过,今天陈梅笙就知道了。
吴印鹤不羞不恼,扶住手腕摩挲着舍利子,顾左右而言他问道:“不知什么什么能吃上陈大人的喜宴?”
只见陈梅笙苦笑一声,好像想到了什么令人苦恼的事,摇摇头道:“这事儿的决定权不在我。”
吴印鹤眉尾一挑,之前就听说陈梅笙延迟婚期是因为他未过门的妻子离经叛道半路出逃,现在看来这其中必然还有故事。
因要赶着上早朝,二人便没过多闲聊。
等吴印鹤从宫内离开,在宫门口看到祈愿还在的时候,有些惊奇地挑了挑眉。
一般早朝祈愿是不愿意在外多等,大部分时间都回去早市去逛逛,或是直接回府,鲜少是有他规规矩矩得等他出来的时候。
宫门口规矩森严,为了不落人口舌,祈愿生生吹着冷风在这苦等了一个时辰,脸都被吹僵了。
见到了吴印鹤,祈愿先是将脚凳拿出来,待吴印鹤上车后自己再默默地跟在一旁。
“今日怎的还等着这里?”
等走的有些远了,吴印鹤拨开车帘问他。
“还不是因为方才那个什么陈大人……”
“驾——”
“诶诶,这骑马怎的也不看看人!”
只听一阵人潮的吵闹声盖过祈愿的声音,马匹嘶吼的声音就在耳畔,吴印鹤皱眉看去,是卫晗莳。
因有公务在身,所以早上的早朝卫晗莳也没去,是直接领人去的城郊安置流民。
他神色匆匆,很快停在吴印鹤马车前。
“三皇子,烦请您跟属下去往城郊一趟。”
看他这神情吴印鹤就知道出事了,他立刻下了马车拉过车夫的一匹马,并嘱托车夫将祈愿送回去。
祈愿:“……”
两人打马过街,速度之快如离弦之箭,很快消失在祈愿眼前。
出了城门,又过一盏茶的时间才到流民聚集处。
乌泱乌泱一大片人群,各个面黄肌瘦,神情却不乏狠戾,他们都是竞争者,死了人恨不得下一个能被好好安置的就是自己。
各地的人嘴里吐着不同的方言,扭打的人也不在少数,场面极其混乱。
“这是怎么回事?”
吴印鹤下马疾步走去,一旁有医官,士兵下意识就要下跪行李。
“不必了,详细说说事情的过程?”吴印鹤接过医官递过来的口巾戴上。
此刻人潮围成一个圈子,仿佛巨大的漩涡,而中心便是溺毙的人。还有部分人冷眼旁观,随意地坐着,冷嘲热讽。
卫晗莳赶紧跟上,“今日属下带人排查,流民之中已有人感染鼠疫,属下便命人将药带来,谁知这药下肚没一个时辰,此人身上开始出现斑驳红点,不久开始口吐血沫,之后便死亡了。”
“医官怎么说?”
一旁的一个医官拱拱手赶紧出面解释说:“三皇子,这症状看起来像是与药物相克造成的。”
“像是?”吴印鹤揉了揉眉心,“你们无法给出准确的答案吗?”
他的语气仿佛含着冰渣子,吓得医官立马跪地道歉,一个劲儿的称自己医术不精。
“事情还未查出来,本殿也并未要罚你,”吴印鹤眼神示意,一旁的士兵便将医官扶起,“除了这人,还有什么蹊跷的事吗?”
“这……下官并未在意。”这医官心中苦涩,他只是个看病的,其他的事情他怎么会注意。
吴印鹤:“先去调查此人的身世背景,姓甚名谁,从何处来,这几天和谁有过具体接触,有过接触的人立即隔离,务必要把医患和普通的流民隔离开来。”
得了命令,卫晗莳立即让人去办。
“卫大人,你带来的药还有吗?”吴印鹤即时叫住卫晗莳。
鼠疫这几月,京中虽然已经调配出解药,但是因为原料珍惜,价格昂贵,并非一下子能落实到每个人身上,所以还是有部分人患上鼠疫。
而京中的有权有势的人,即便没患上鼠疫,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花大量的价钱买来材料,这使得本就珍惜的药物更加稀少。
卫晗莳:“三皇子,您不会是怀疑……”
他的药有问题吧。
“只是按例排查罢了,你莫要多心,”吴印鹤拍拍他的肩膀,“若是药物的问题,那便和贩药之人有关了。”
说到这儿,吴印鹤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如果……大量购买药材的人又转手将药物以更高价格卖给他人。
觑见他越来越阴沉的脸色,卫晗莳也有些担心。
吴印鹤又找来士兵长,询问排查的情况。
“城郊这边搭建的住所目前共有两千所,一所可住八人。今日经排查,通过的妇孺有两百一十七人,年老体弱者一百三十九人,其余通过审查者五百四十二人,现在正在安排他们住所。”
“新增的流民呢?”
“新增一千一百二十八人。”
吴印鹤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每日从其他州城过来的流民越来越多,这样只会造成城郊堵塞,过多的人也会因为粮食衣物等分配不均而造成矛盾。
问清楚情况过后吴印鹤准备去其他地方再查看。
“大人,大人,救救我的孩子吧,他已经很多天没有进食了……您菩萨心肠,求求您救救我的孩子!”
刚走没几步,不知从哪里扑出来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披头散发,牙齿蜡黄,眼窝深深凹陷下去,空洞的双眼在看到她怀里的孩子的时候才会迸发出亮光。
吴印鹤下意识就被她身上散发出来的臭味给吓退了一步,他紧锁着眉头,还是有些不能接受。
而诡异的是女人怀里抱着的根本不是孩子,只是一堆稻草,吴印鹤眉头一跳。
他身旁的士兵立刻抽刀上前护住吴印鹤,“殿下,这人属下已经眼熟了,她孩子在逃亡的路上病死了,如今早就疯了。”
“你胡说!囡囡没有死!你怎么这么恶毒诅咒我的囡囡死了,你太恶毒了!”
“殿下,属下这就将人带下去。”
吴印鹤还以为他说的是将女人孩子带下去施以米食,便挥挥手同意了。
那女人却不依不饶继续发疯,对着她怀里的孩子又哭又笑。
他摆摆手,让士兵将人带走。
女人被拉扯着,嘴里胡言乱语不知说些什么,看着她瘦削的背影,吴印鹤突然想到了黎初。
“等等。”
吴印鹤赶紧叫住士兵,那两个士兵下意识一抖,转过身来看着他。
“城郊施粥已有数月,为何她的孩子会因没有米食而死?”
“殿下,您方才听错了,我们说的是她的孩子在逃亡路上便死了。”一士兵笑笑解释道。
吴印鹤:“她来时就已经如此了?”
“是的殿下。”
“她来时便疯了,你们是怎么知道她的孩子是逃亡的路上死的呢?这是她告诉你们的?”吴印鹤扯了扯嘴角,一瞬间感到头晕目眩,但还是让自己冷静下来。
这处泥潭他既然踏了,就该好好的结束。
两人辩解道这都是其他随她而来的流民打听到的。
吴印鹤心想这是拿我当傻子不成?
虽然接下这个差事的时候就知道必然处处碰壁,只是没想到比他想象之中还要艰难。
他也没急着责罚士兵,而是让自己的侍卫将人带下去好好询问一下。
此事很快就在这些流民之中传开了。
“阿初啊,你可要小心那个什么殿下的,听说人可凶了。”
王奶奶用她那苍老的手掌帮她梳着头发,黎初笑着说好,心里却不当一回事。
反正她们不久就会被安排住所,有了住所就暂时就不用那么颠沛流离了。
只是……
她还需要找贺天帮忙约出陈梅笙才好。
虽然这段时间鼠疫得到了一定的控制,但是并未完全消除,她还是想着需要一笔钱去做生意。
黎初对做生意这块实在不是很在行,但是她没有嫁人的心思,自己孤身一人吃什么穿什么?
还是得找个可以谋生的活路,之前离开的时候她并没有一个很确切的目标,当时只想着一定要从陈梅笙手上拿到本就属于她的一笔钱。
但后来知道这玉佩也不是黎家的,主人另有他人。
她虽然知道了,但心中不以为意,只想着拿还是要拿到这笔钱才是。
这三个月从云州辗转到各个州城再到东都,黎初还是想要做生意,她没什么大本事,可是她可以跟着沈氏夫妇学啊。
她可以拿着陈梅笙的钱当作束脩,跟着秦雀二人,虽然会累,但至少安心许多。
“王奶奶,那边在施粥了,我过去帮你盛一些吧。”黎初笑问道。
王奶奶:“奶奶不饿,阿初要多吃些才好啊,况且你的腿实在不便。”
“不饿也是要吃的。”黎初拿起二人有些破烂的碗,起身往施粥的方向走去。
吴印鹤和卫晗莳去厨房内看了一圈,又跟着人去施粥布菜的地方。
“这粥是准备让流民喝水饱腹吗?”吴印鹤捏着饭勺舀了一勺起来,没有蒸腾热气的掩盖,饭勺中大部分都是水。
“殿下,您怕是不知民生疾苦吧。朝廷拨下来的银子也不多,这边每日有多少人过来啊,实在是没办法啊。”主管施粥的负责人赶紧解释道。
吴印鹤却觉得可笑极了。
他开了多少年的酒楼,若是山珍海味确实不够使用,但这仅仅只是施粥而已,这其中有多少油水他会不知道吗?
若是从前锦衣玉食的他,大抵是不会懂的,也懒得去管,他自己活得富足便够了;若是没有经历那身无分文的一个月,他大抵是不会生出怜悯之心,这个世道也就是这样的,只怪他们投错了胎罢。
现在吴印鹤心中却无比苦闷,他们眼睁睁地看着这些流民饱受饥苦,却还能笑着从中捞取利润。
他没再说话,带着卫晗莳离开了。
施粥的地方排起了长龙,黎初听见身前身后的人都在讨论今天来的士兵和医官,还有那个莫名死亡的流民。
她拄着拐杖拿着碗跟着队伍慢慢地移动,突然听见了不小的动静,原是有人因为给自己盛的粥太少了,和施粥的人吵了起来。
黎初探出脑袋去看,余光突然瞥见一抹熟悉的身影,她惊奇地上前几步,却猛的想起自己还在排队,若是离了队伍,肯定是要从最后排起的。
她的脚步顿住,踮起脚尖去看,却什么都看不到了。
奇了,出现幻觉了?
黎初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便继续排队等候。
她跟着王奶奶在这里已经半个多月了,每天的吃的只能勉强果腹。
因为身份牌被收,加上高烧不退,她被王奶奶带着,一路辗转最后还是回到了都城。
黎初盛了两碗粥,慢慢地脱离队伍往回走,却因为还要拄着拐杖万分困难,其余的流民也只是扫了她一眼不愿上前帮忙。
这顿饭结束后,士兵开始清点早上排查过的人,这些人可以跟着去搭建好的住所中先安顿下来。
恰巧黎初和王奶奶就是其中之一。
搭建的住所不在城郊的这块地方,这里已经聚集不少流民,无法再将住所搭建此处,便往前挪了些更靠近城门口。
考虑到王奶奶年纪大了,黎初腿脚不便,她们便被安排到里都城最近的住所中。
看着远处城门口排查的侍卫,人来人往的达官显贵,黎初心跳有些快。
里面的繁华只消窥得一眼,就难以忘记。
和她们住在一起的还有几个年纪较大的奶奶和一对母女还有一个看起来体弱至极的女郎。
有了一个可以挡风遮雨的住所,虽然有些简陋,但比躲在树下好多了。
大家都没心思认识他人,黎初将王奶奶扶到一张硬板床上躺好,给她盖上被子然后随便找了个床铺躺下。
这段时间真的太累了,几乎没有一个完整的睡好的晚上。
从城郊换到住所后每天都会有人过来检查,医官会确认她们的身体状况,顺便还医治了黎初腿脚不便的问题。
又过了几日黎初见到了卫晗莳。
这个名字还是黎初听同一个住所中的那位病弱女郎说的。
“我在常州的时候就知道他了,听闻是三皇子身边的左膀右臂,之前三皇子落难的时候他被遣调去了关外,后来才回来的,也不知道他今日过来做什么的?”
黎初也不晓得,明明皇城就在眼前,但她们进不去也走不掉。
很快黎初就见到了卫晗莳。
他并只是站在住所外面,远远地往里头看了一眼,便带着士兵往下一个住所走去。
而她们住所中留下了一个皮肤黝黑的士兵。
他面目严肃,道:“对于你们的去处,朝廷有了安排。”
一听这话,那对母女有些高兴以为能够进入皇城了。
“不过因为城内百姓众多,所以每个过所只有一人能够进入城内,官府也会重新发一张身份牌,”士兵扫了一眼大家,肉眼可见气氛冷却下来了,“其余人则会被遣送回老家,朝廷会让地方官员将你们送回。”
说完士兵就要离开,不准备理会这些忧愁的人。
“长官,那这一人的留下的标准是什么呢?”黎初眼看人就要走了,出声询问道。
显然士兵也不清楚,含糊道:“到时候你们就会知道了。”
黎初知道不宜多问,可是到时候又是何事呢?
卫晗莳跟着在住所外转了一圈,确认无误之后回城和吴印鹤汇报。
这几天吴印鹤没时间出城巡视,他一直都留在宫内解决官吏私吞拨款的事情。
这件事做起来可是一点都不简单。
吴印鹤鲜少参与官场事情,若不是被逼无奈,他也不会进入官场。
此事涉及到朝廷内部,势必有人会针对吴印鹤,而他经验不足,难免会栽跟头。
想到这里,卫晗莳长叹一口气,余光瞥见春回站在不远处。
发觉卫晗莳已经发现自己了,春回就不好意思再躲躲藏藏的了,她有些尴尬,但还是硬着头皮出声。
“卫大人。”
“春回姑娘,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卫晗莳道。
春回抿了抿唇,“好些日子没见到三皇子了,有些担心,是不是外头出事了?”
看她神情紧张,卫晗莳安抚道:“外面不是很太平,但三皇子能保护好自己的。”
春回还是有些紧张,虽说这几个月都是这样过来的,但是最近这段时间她总感觉有什么不对劲。
在府里的日子她过的很不顺心,三皇子不在,人人都能欺负她,春回不敢反抗便只能默默受着。
有的时候她想找祈愿倾诉一下,却发现这小鬼头成日里不见踪影,不知在做些什么事情。
“你有什么重要的事需要转告三皇子吗,我可以进宫一趟帮你带话。”见她还是很忧愁,卫晗莳出声问她。
春回也不知道,只是当这个府里没有熟悉的人时,心里不自觉会害怕,她摇摇头,失落地离开了。
等吴印鹤回来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卫晗莳还是决定进宫一趟。
还未到宫门口就碰见了吴印鹤贴身的小孩儿,不过此刻……他正面对着陈梅笙,表情不屑,而陈梅笙这只笑面虎居然罕见的将表情暴露了出来。
卫晗莳赶紧将人截下,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陈梅笙的手下便把人放了,陈梅笙则是一脸讥讽道:“听闻这是三皇子带来的孩子?那可得好好管教管教了,偷窃也是要看人的。若不是看在三皇子的面子上,这可得移交官府了。”
卫晗莳:“……”
他忙不迭地给给陈梅笙道歉,心中却也疑惑陈梅笙居然会为这样的事动怒吗?
这件事很快被他抛之脑后,进宫后他便将今天的事情一一汇报给吴印鹤。
吴印鹤脸色沉重,和他说了这几天的调查结果。
从皇帝拨款下来,要经过一层层的筛查,等这款项落到辛大人手中的时候已经是少了三分之一了。
搭建住所花销也不少,但吴印鹤算过了,剩下的银子也不至于让人吃不饱穿不暖。
这中间肯定还有层层盘削。
但问题就是没有证据,吴印鹤去盘查了账簿,每笔支出都有相应的记账,完美的叫人找不出把柄。
私底下吴印鹤将此事报告给皇帝听,皇帝的态度也让人难以琢磨。
吴印鹤如今想,进官场这件事是否正确?
他的政治才能没有吴肖然好,唯有做生意得心应手。
“明日我要去六部一趟,那么大一笔银子怎么可能凭空消失?”吴印鹤道。
卫晗莳却低声道:“三皇子,莫查了,此事必然不了了之。”
吴印鹤猛的转头看他,“你知道?”
“从事多年,官场中的事多多少少还是知道些的,”卫晗莳拍拍他的肩膀,让他不要再追究了,“比起这其中的贪污,三皇子您还是将皇上交给您的任务完成才好,如今这个对您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这个就是你们的态度?”吴印鹤冷笑一声,快步朝前走去,根本不想理会他。
卫晗莳只能赶紧追上,“殿下,您莫要天真了,这些事大家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是真查下去,牵连的人可不少。”
“本殿只是不理解。”吴印鹤有些迷茫,如果以假的账簿糊弄真的灾难,这样不会出事吗?
“殿下,您不适合官场。”
“确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