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35章
他和记忆中的吴印鹤有些不一样。
不过几个月没见,这个弟弟变得就有些不一样了。
吴肖然记忆中的吴印鹤从来都是傲气凌人的,他是宫里最受宠的皇子,母族也是名门望族,父皇也极其宠爱他。
他的生活并不像吴肖然一样过的水生火热,所以反而没什么心眼。
说是天真,其实不如说是蠢。
生在皇家,这样的没有防备说不准就被人卖了。
可是……
吴肖然眯眼,这还是这几个月头一次见到吴印鹤,他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那双眸子里也生出了一丝狠绝。
“想必你也知道本殿的目的。”吴肖然微微一笑。
吴印鹤其实怕的手心冒着冷汗,他微微侧头看向身后的万丈悬崖,深吸一口气,他知道这次一定不能输。
他点点头,没说话。吴肖然只以为他气急不想和他说话。
火势极大,已经开始蔓延至脚下,他浑身上下都能感受到到这巨大火势的吞噬,灼烧着他一寸寸皮肤。
若不是离得远,吴肖然就会看见他额头上的汗,还有略微急促的呼吸。
和他有几分相似的吴肖然叹了口气,“若你活了,死的就该是本殿了。”
“吴印鹤,你知道吗?”
低语的话中全是狠戾。
他眼里倒映着火光,吴肖然眼里没有一丝的动容,反而透出一股杀意。
吴肖然自言自语道:“只有在那个位置上,子枝才能活。”
就算是为了子枝,吴印鹤也不能活下去。
他还是一句话都不说,就静静地伫立在那儿如同一樽佛像。
不知是不是吴肖然的错觉,他感觉吴印鹤的眼里透着悲悯和可怜,仿佛在说他只是个可怜人,一辈子都得不到那个位置!
今晚的月色很好,皎洁的月色伴着微风,火海像是一大片裙摆吹动着。
所有的目光都落在吴印鹤的身上。
他从没感觉自己这样冷静过,心脏明明跳动的极快脚却如生了根一般一动不动。他好像只能命令自己的心脏不要紧张,这样才能让自己变得更有底气。
明明身上的每一块皮肤都叫嚣着害怕和痛苦,指间也不自觉地颤抖,可他依旧面无表情,一双清冷的眸子掠过所有人最终定格在吴肖然的身上。
吴肖然一抬手,所有的暗卫自黑暗中跃出,如一群蝙蝠遮天蔽日。
“既然你也没有活着的念头,不如让本殿送你最后一程。好歹本殿也是你的兄长,不会让你走的很痛苦。”
山上很安静,静的只有一群窸窸窣窣的虫子的声音,吴印鹤甚至听到了火燃烧发出的噼里啪啦的声音。
火苗已经悄悄攀上吴印鹤的脚踝,立刻就被点燃,火很快就攀上他的小腿,然后是大腿最后没过腰身。
仿佛他就要这样死在这场火中。
他忍着害怕慢慢后退至山顶边缘,火光之中他戴上了那副桃花面具,如他这个人一样,开在潋滟的火海。
见他这副模样,吴肖然一怔,随即立刻厉声道:“将他捉回来!”
所有暗卫如魅影一般冲了过去,但哪有他一跃而下来的快,他的身影瞬间隐没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吴印鹤——!”
“殿下!”
吴肖然瞳孔猛的一缩,立刻就要冲过去,却被身边的小厮一把拦住。
小厮立刻跪下,“殿下,他已经掉下去了,绝无生还的可能!”
这里海拔不低,他们上山就花了不少时间。
吴肖然一把将小厮推开,冲进火海中往下看,却只能看见一道身影从落入黑暗的谷底,半晌后听见一声巨大的水花声。
他气得闭了闭眼复又睁开,“蠢货!吴印鹤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会在这里等着我们抓他,他必然是准备了后路!”
“你们几个,去山下找,死了也要将尸体带回来!”
部分暗卫立刻遁入黑夜里,往山下赶去。
吴肖然气得浑身发抖。
就差那么一点点!
后路?
他要吴印鹤的后路全部被堵死!
小厮一愣,没成想殿下是这样想的,他立刻道:“殿下,殿下……就算山下有水,这里这样高,掉下去生还的可能也极小的。”
吴肖然磨了磨后槽牙,咬牙切齿道:“本殿不要可能!我要绝对,我要看着他的尸体下葬!”
他不能给吴印鹤一丝一毫活着的机会,不然就是给自己死路。
吴肖然差点气疯了。
这种事情再一次上演了,当初吴印鹤也是从悬崖边掉下去的,结果呢?
不还是好好的活着!
吴印鹤的运气怎样他不知道,只是他知道自己的运气一向不好!
“不行!所有人立刻下山,本殿要亲眼看见他的尸体。”吴肖然拳头捏的咔塔作响,还是不放心也要跟着去看。
很快一行人浩浩荡荡从山上离开。
“你这些烧伤可能要去找大夫看看。”
手边没有可以用的药,他浑身都湿透了,幸好还有衣服可以换。
黎初将他带出来的衣服丢给他,转了个身道:“你先把衣服换下来,免得着凉。”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过后,吴印鹤满是红痕的手一把抓住她轮椅的靠背咬牙使劲将她转过来。
一下午的准备让他遍体鳞伤,方才故意设计攥着铁链滑到岩壁的山洞里,因为滑的太快,手心直接起了许多大大小小的水泡。
黎初注意到他的脚踝处的几块烧伤,那几块的皮鼓了起来,透明的皮层下如同被注水了一般。
“为什么一定要用火?”黎初弯腰掀开他的裤腿,被火烧的感觉不是一般的难受。
他摇摇头,不解释。
见他这样,黎初也不说话了。
两人静默一会儿,黎初将他包袱里的食物拿出来分了分,“吃点东西?”
他还是摇头。
吴印鹤现在没什么心情吃东西,心里仿佛被什么堵着一样不上不下很难受。
明明是他的兄长,可是吴肖然却一点活路都不给他。
“不行,你不吃等会儿怎么把我背上去?还有这轮椅,你也要负责背上去。”
他抬眸幽怨地望了她一眼
现在他真希望没用的不是嘴巴,而是耳朵,这样他就能清静一会儿了。
被逼着吃了点东西,他靠着岩壁正想休息一会儿,黎初就一巴掌拍在他的肩膀上。
“这就不行了?”
他们被困在岩壁上的一块洞窟里,崖壁下虽然有一块石潭,但这样的高度跳下去,两人一定是一死一残。
山风不停呼啸,发出鬼魅般的声音,吴印鹤疲惫地抬眸看向她。
他的脸上写满了生无可恋。
“快点,我不想死在这里。”黎初催促道。
他突然探出头去,感受山风扑在脸上的感觉。
不论再怎样疲惫,他们都不能坐以待毙,这种小伎俩骗不了吴肖然多久的。
他站起来,感受到脚踝烧伤处的灼热刺痛感,倒吸一口凉气。
吴印鹤伸手拉了拉嵌在岩壁上的铁链,回身蹲在黎初面前,黎初驾轻就熟地爬到他的背上。
洞口猛烈的风拍打在两人的脸上,黎初的手不自觉抓紧了他的肩膀。
吴印鹤低头看了一眼,拍了拍她的手背让她放心。
她低声道:“这种事情不想再经历第三次了。”
第一次是在豫州城外。
听见她的话,吴印鹤侧脸对她笑了笑。
“走啦。”她道。
吴印鹤真的是很清瘦,下午他把她背下来的时候黎初吓得心都快停了,总觉得下一秒两个人就要落入崖底。
黎初是很怕死的,也没有想到有一天她会把自己置于这样危险的境地,她心里有无数怨言,可最终却没有离开。
她不想深究其中的原因,她只是觉得这是出于道义罢了。
可黎初这样的人,怎么会讲道义呢?
这个洞窟在崖壁靠上的位置,爬上去需要费一番力气,特别是现在乌漆麻黑的。
黎初的手死死箍着吴印鹤的脖子,山地下的风不停蹿入两人的裤脚,顺着脚踝往上走,黎初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两人如独木行舟,往下看是无尽的深渊挥舞着爪牙。他们挂在崖壁的一条铁链上悠悠晃晃,一个不察便是万丈深渊。
他们身上都冰冷极了,唯有吐出的呼吸还带着几分热气。
氤氲热气在耳边消散,吴印鹤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他抬眼往上看,还有几步之遥。
谁也没有说话,但谁都能听见急速的心跳声。
吴印鹤又往上爬了一步,紧握着铁链的双手青筋暴起,手心里的水泡甚至被磨破了,额头冷汗涔涔,他丝毫不敢松懈。
一步。
又一步。
手臂充血,酸软无力,却还要坚持着不能停止。
耳边的呼吸声一下子急促起来,他不解地抬眸。
“别动!”
黎初突然出声,她眼神定定地看着头上铁链松掉的那一块,心里莫名生出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她咽了咽口水,轻声道:“不能再爬了,这根铁链要断了。”
蓦地脑子里想起祈愿说过的话——有啊,他找我借了根铁锁,那根铁锁还是我从山上找到的,不太结实,也不知道他做什么用。
不太结实……
黎初低声骂了句脏话,原来在这儿等着她呢。
吴印鹤猛的一抬头,借着微弱的月光,他看了好久才发现即将要断裂的连接处。
这一刻他如坠冰窟。
这一下让他懵了,吴印鹤第一反应是侧头看黎初。
月光落在崖边,他看见她紧抿的唇,吴印鹤不自觉收紧了手。
怎么办?
我死了……也就死了。
但是黎初怎么办?
她不能死的!她不可以死……
心里的悸动从没这样强烈过,吴印鹤咬着唇。
不行!至少黎初不能死在这里!
耳边只有肆意嘲笑着他们的山风,嘲笑他们的渺小和无用功。
两人静默着,他们在卡在半空中,前进不是,后退也不是,哪一步都是死路一条。
仿佛这回真的要把命交代在这儿了。
“哎哎哎,你别哭啊。”
有什么热热的滴落在手上,黎初一低头就发现他亮晶晶的眼睛包含着许多情绪,她看的最清楚的就是愧疚和不安。
她记得前几天这小祖宗也哭了一场吧。
“你也太多愁善感了吧,”黎初叹气一声,安慰他,“至少下面还有个水潭,运气好的话我们应该能活下来的。”
他却只一边流泪一边摇头。
大抵是对她的愧疚吧,毕竟这件事本来和她没关系。
美人垂泪。
黎初脑子里蹦出了四个字。
“好了祖宗,”黎初伸出手颤颤巍巍的给他抹了抹眼角的眼泪,低声笑道,“别哭了,你一哭我会心疼的。”
这个时候了她还有心情逗他。
吴印鹤能清楚地感受到她冰凉的指尖在颤抖,那是对死亡的畏惧。
没有人不畏惧死亡。
进退两难,说的就是他们。
不知在半空中吹了多久的冷风,仿佛这个漫长的夜晚永远应不来黎明。
黎初打了个哈欠,泪水沁出眼角,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画面,长到一半的嘴巴顿住了。
“等等!我,我还有个鞭子!”
黎初立刻将腰间的软鞭抽出,她双手撑着吴印鹤的肩膀把自己往上托,嘴里咬着鞭子的尾部。
她的右腿使不上力,甚至一动就会痛,黎初只能尽量避免碰到右腿。
一手抓着铁链,一手拿下嘴里的软鞭。黎初屏住呼吸,伸长手将软鞭的尾部穿过铁链的空隙,她小心翼翼伸出另外一只手打了两个结。
等做完这一切,黎初才反应过来她的手已经麻了。
她没有这样小心谨慎的做一件事情,全身心都投入进去,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
仅仅这几个小小的动作她却做了很久。
黎初松了一口气,露出一个笑容,慢慢抱住他的脖子,她一手还抓着鞭子的手柄。
黎初平复了一下呼吸,道:“只能赌一把这鞭子质量不错,不会比铁链断的快。”
他扭头。
——这鞭子能承受两个人的重量吗?
黎初:“不知道,要么你自己先上去?”
反正她是不可能先上去的,就她这个腿没人背根本上不去。
他抿唇摇摇头。
只有一起死的份儿,哪有一个人走的道理。
黎初从来没有如此庆幸一个小摊贩卖的鞭子质量居然这样好!
抓着这根鞭子,他们的重量迫使二人往下滑了三尺,两人的心一下子被高高提起,直到吴印鹤扒住陡峭的石壁。
他们不约而同抬头看这根鞭子,没有任何断裂的现象。
吴印鹤攥着这根看起来并不牢固的鞭子慢慢往上爬,直到远方翻出一片鱼肚白时,他才意识到这个晚上即将要过去了。
他恍惚地想,已经过了一个晚上了吗?
那么久吗?久到他甚至觉得自己会死在这个荒凉的夜晚。
爬上顶时两人都是一身冷汗,山顶的火已经熄了。
吴印鹤是特地选的这块地方,周围没有树木,只有荒土,所以他才倒了许多的酒,做出假象迷惑吴肖然。
等火烧完了很快就会熄了,周围并没有可燃物。
坚持了许久的铁链摇摇欲坠,从中裂开,下面一截直直落入崖底。
黎初坐在地上,往下探了一眼,又赶快把头伸回来。
原来下面那么深啊。
吴印鹤将铁链上的软鞭解下来还给她。
黎初将软鞭绑回腰间,“还有个轮椅呢。”
轮椅是决计带不上来的,没有人会想再冒一次险就为了这样一个做工粗糙的轮椅。
她叹了口气,“至少还可以用一段时间。”
突然吴印鹤半跪在她面前,掀开黎初的裤腿。
黎初吓得腿一哆嗦,却被吴印鹤强制地禁锢着脚腕,他抬眸看了她一眼,意思是不要乱动。
不知为什么,从他的眼神里黎初看到了一种劫后余生的冷漠。
她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可是,谁的劫后余生会是冷漠的啊。
黎初奇怪地凑到他眼前,“怎么了?”
吴印鹤别开脸,确认她的腿没事后轻轻掀下她的裤腿,他抬起头认真地说。
——我会一直背着你的。
即使这句无足轻重的承诺没有任何人听到,没有山风或是树影看见,没有枯木或是太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