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
傅叡炀以前听人说过这女人心就像海底针一般摸不透,往日他还不信,今日算是真真见识到了。
周娴说出那番话后便不再理他,任他怎么寻话头聊天,换回来的都只是一副白眼,最后只好沉默。
一行人赶在天色变暗之前,在一个叫做良善的镇子落了脚。
相传前朝有个草根出生的皇帝,落魄时候曾在此受过一饭之恩,即位后专程派人给那户救济他的人家赏赐了一大笔金银财宝,以感谢当年的恩情。
前朝皇帝还给此地赐名良善,寓意此地的居民都有一颗良善之心。
那户人家,从勤勤恳恳种地的农民,一跃成为整个镇子最有权有势的人家,每日赶来巴结的人不计其数。
渐渐地,那个曾经在风雨中飘摇的小破屋不见了,从一户仅容一家人居住的小院变成了带有下人房的宅子,再后来,就成了连刻着主人姓氏的牌匾上都泛着金光的园子。
周娴想着一路上来客栈投宿时的所见。
人们身上穿着的料子花样,连大都前几年的款式都比不上;女子身上带的配饰瞧着也没有什么光泽,做工也不怎么精细。
读书人打扮的见着的不多,更多的是挑着担子沿街叫卖的走夫贩子,或者是一身腱子肉做着体力活计的汉子。
再譬如说她面前的这张桌子,款式也不够新颖,样子虽然也是油光水亮的,但细细瞧上去还是能见着些划痕裂缝,就像是被修补过几次的样子。
要知道她们现在投宿的,可是良善最好的客栈。
周娴觉着,虽然那也是前朝的事情了,可这里怎么看都不像一个曾经被皇帝亲自赐名的镇子该有的样子。
于是被勾起兴致的她迫不及待地问给她讲镇子由来的傅叡炀:“然后呢然后呢?后面发生了什么大事吗?”
傅叡炀眼神不经意的落在了桌前的空茶杯上,周娴立马懂事地端起了茶壶,亲自替他斟茶倒水,然后再一脸期待地盯着他等着后面的故事。
傅叡炀近来是愈发喜欢逗她,明明是刚刚合适入口的温度,他拿起杯子深吸了一口茶香,再吹了两口,吹得水面起了层层波纹,才缓缓入了口。
动作慢地像个优雅的贵公子。
周娴看着那浑浊的茶汤,要不是她已经和傅叡炀混熟了,她就真信了。
傅叡炀样子做够了,才继续对她讲着后面的故事。
这镇子跟皇家扯上了关系,倒也着实热闹了几年,镇上的人们被别人吹捧惯着,竟生出了一种自己是皇亲国戚的念头来。
那农户家的男主人本就乡下出身,只知道埋着头种地,也没念过几天书,被人这么一巴结,也有些飘飘然了。
喝花酒、赌钱、包戏子这些他从前听说是富人才玩得起的东西他跟着沾染也就算了。
最后竟然色胆包天,伙同家里几个兄弟,强了个清白人家的姑娘,出了人命。
此事本被当地的官员按了下来,想要在那男主人面前邀个功,让他帮忙铺铺路升个官什么的。
可不知怎么的,竟然被远隔千里的前朝皇帝知晓了。
皇帝震怒,当即命人严审了此案子,还牵扯了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出来,判了他和那趋炎附势的官员死罪。
此事甫一结案,皇帝见着地方官员呈来的文书,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悔恨地说道:“是朕的错。”
皇帝下令,即便那人对他有过恩,但犯了事该怎么判就怎么判,他不会包庇任何一个坏人。
但他也决定为那人吃斋念佛祈福三日,就当还了他的恩情。
此令一下,众人哗然,劝阻身为九五之尊不可如此放下身段,但前朝皇帝心意已决,众人纷纷赞叹这是个有情有义又赏罚分明的好皇帝。
于是乎,这没了对皇帝有恩的农户,良善镇的人们也没了放肆的由头,只得低调做人,这红火一时的镇子,就这么没落了下去。
周娴听完后感慨万千,她有些为那前朝皇帝可惜,可惜这么个有恩必报的皇帝竟摊上了那样的恩人。
傅叡炀嗤笑,笑她的天真。
“你那大伯父在朝堂上可谓是眼光毒辣,我听闻你是在他跟下习文学子的,怎的生了这么个蠢脑子。”
周娴怒,这人怎么整天不是说她没见识就是嫌她脑子蠢,她可是听说这四皇子对女子都是以礼相待,这么瞧着那些人莫非是眼瞎了。
“我当然是比不过四殿下的那些红颜知己哦。”
傅叡炀被这么一噎,不知道回些什么好。
周娴往日也是个心思活络的,只不过近来什么都有傅叡炀打点好了,她也就懒得动脑子了。
此番被一激,她也细细回味起了这故事。
“那前朝皇帝离着十万八千里,在官员们都按下不表的情况下竟第一时间知晓了此地发生的事,要么就是他在此地安插了人手日日监视着动静,要么就是,这人命事件的发生本就存了蹊跷。”
“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只能说明…前朝皇帝对那恩人,或是对这个镇子,有着别样的心思。”
傅叡炀有些诧异周娴竟能自己想到这一层。
周娴托着下巴,继续沉思着:“那别样的心思,究竟是何种心思呢?”
“此地于前朝皇帝而言,不过是落魄时的一段往事。”
周娴自言自语的念叨着,脑子里好像抓住了什么东西。
“落魄时,落魄时……”
傅叡炀听着周娴这么絮絮叨叨着,想起了从前他问大哥为何不愿娶周娴。
当时大哥说,周小姐是个聪慧过人有勇有谋的女子,奈何他心上有了别人,往后定是会委屈周娴的,不能这么祸害了她。
傅叡炀先前还觉得是自家大哥看走了眼。
他伸出了手,摸了摸周娴的额头:“是不是烧了,把脑子烧得通透了,怎么忽然之间就变聪明了呢。”
周娴没好气地打掉了他的手,“你才烧了脑子呢,我看你不仅脑子烧,还烧熟了,就差上双筷子就能吃红烧猪脑了。”
唔,这样才对,刚才那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不太惹人爱啊。
傅叡炀接过话替她解了惑:“或许一开始的时候,前朝皇帝是真想报恩的。”
“可到了后来,这个位置坐久了,良善镇对于他来说,就不再是恩情了,而是耻辱。”
“那户农家,和这个镇子的存在,都在提醒前朝皇帝,提醒世人,这个皇帝从前有多么落魄。”
“皇帝是谁,是这天下的主人,怎么能落魄呢?”
此时客栈大厅里人稀稀落落的,除了跑腿的小二和进出投宿的客人,就只有一桌在喝着酒说大话的人。
周娴和傅叡炀的桌子靠着窗,不知何时外边下起了淅沥沥的小雨,雨打在屋檐上,形成了一道水柱顺流而下。
行人或是找地方躲雨,或是匆匆忙忙收拾东西回家。
周娴就这么在雨声和醉意熏天的吹牛声中,听到傅叡炀说的那句话。
“对一个皇帝有恩,不会是一件好事的。”
这雨就一直这么缠绵着下了好几日。
良善镇本就没什么好玩的去处,傅叡炀是想在这歇脚采买的,未曾想被这雨困在了客栈里。
周娴实在是无聊,每日就点些茶水果子,坐在客栈的大厅里看雨看行人,一坐就是几个时辰。
惹得周围的小贩都知晓,这客栈里来了个样貌出众打扮金贵的女子。
当然,对周娴感兴趣的可不止这些小贩,还有知县家的大儿子。
要说这良善镇的人们,有不少从村头巷尾的老人们口中听过这镇子从前的辉煌,对于报恩这种事有着异于常人的执著。
知县公子一瞧见周娴就动了心,估摸着来一场英雄救美进而再以身相许。
可这雨也忒大了些,周娴平日里就呆在客栈也不出门,知县公子就是有心也无力。
心痒痒了几日,知县公子决定,没有机会就创造机会。
他找了几个地痞,打算在客栈里对周娴下手,到时候自己再出手相助,此事定然能成。
为了避免周娴一个弱女子害羞,他还带上了自家表妹,到时候表妹在旁也好引导引导她报恩。
心里已经想到往后与周娴生几个孩子的知县公子一面露出了猥琐的笑容,一面眼神示意着地痞们机灵点行事。
周娴百无聊赖地数着从客栈前路过的人已经有一百四十七人了,叹了口气,转过头想从桌上的盘子里寻个果子吃。
这一转,就瞅见个长着粗眉大嘴的汉子正盯着她。
那汉子和周娴眼神撞在了一起,他猥琐地笑了笑,说话流里流气的:“小姑娘,一个人在这吃茶多无趣啊,不如哥几个陪陪你啊。”
周娴看着他稀疏的牙齿,上面还有黄到有些发黑的污垢,觉得一阵恶心,叫上桑竹准备回自己的房间。
地痞见她要走,伸出手拦住了周娴主仆二人。
他凑得更近了,近到周娴能闻到从他嘴里散发出来的恶臭味,熏得她有些发晕。
地痞并未察觉周娴的异样,继续出言不逊:“别走啊妹妹,这雨天也没事做,留下来和哥哥们玩玩啊,咱们吃些茶水和点心,好好说说话解闷啊。”
周娴养在深闺,这等子良家女子当街被恶霸调戏的戏码见得少,许是不知者无畏,此刻也没什么害怕的心绪,倒是瞧着这几个地痞外强中干的样子,心里只觉鄙夷。
地痞看周娴一言不发,以为她被吓傻了,心里不禁暗喜这女子是个胆子小的,也起了些旁的龌龊心思,琢磨着要是在知县公子出手前摸一摸她那滑嫩的小脸定是极好的。
心里这般想着,那地痞也就这么做了,伸出右手直直往周娴的脸庞凑。
只是还未等他上手,周娴眼疾手快将右手一扬,直直将那地痞的手打落,呵斥道:“放肆!”
说起来还得多亏了许嬷嬷那几年的教导,这声呵斥倒是足以窥得三分上位者的气势,直叫那伙地痞愣了一愣,待到回过神来,只觉气极。
“你,你这,你这小女子,脾气这般大,爷今儿倒要好好教教你规矩。”
周娴被这恶人先告状的脸色惊得更是心生厌恶,疾言厉色地反驳道:“我主仆二人于此落座,倒是你几人巴巴凑过来坏了我赏景的心情,言语污秽不说,还想拦人不让走,我倒是想问问这是个什么规矩。”
说罢,也懒得再给那地痞眼神,抬起头寻了寻掌柜的身影,想让客店管事的人去官府找些官差来。
与这般歹人纠缠实在没有意义,不如让能治他们的人来收拾。
可没曾想,这几日瞧着她们出手大方笑得一脸谄媚的掌柜,此刻就好像聋哑了一般,只管埋着头拨弄着手下的算盘。
觉察到周娴的意图,那领头的地痞嘿嘿笑了一声,替她解了惑:“你这小女子瞧着面生,当是外乡人吧。”
“这外乡人啊,路过就路过了,这客栈啊,在咱们这可开了不少年头啊。”
言下之意,便是这客栈的人,便是想帮她,也得掂量掂量以后的日子,若想长长久久地做好生意,还是夹紧尾巴做人的好。
周娴闻言,才算是堪堪明白了一句话。
原来这便是,强龙压不过地头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