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周娴并不知道那日大伯娘在永宁宫中和皇后娘娘到底谈论了些什么。
只知那晚回府后,阖府上下皆在谈论。
这满大都无人不称赞一句温婉的定国公府大夫人同大老爷大吵了一架。
桑竹一面替周娴剥着小厨房里刚出炉的糖炒栗子,一面说着从别处丫鬟里打听到的消息:“听说大夫人和大老爷吵得可严重了。”
“大夫人院子里的水芝吓得在在小厨房呆着不敢回去,说是就没见过大夫人这么疾言厉色过。”
“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让一向温言软语的大夫人气成这样。”
周娴捻起一颗栗子,学着之前大哥同二哥打闹时豪迈吃着花生米的样子,随意的往面前一扔。
可到底不熟练,准头不够。
栗子生生的砸在周娴鼻尖后滚落在地。
不过也幸好准头不够,这栗子若是噎着可不得了。
不知怎的,又想起今日在宫中,那颗砸向她的枣子也是这般在地面上咕咚滚动着。
周娴揉揉鼻尖,侧身瞪着旁边憋着笑的桑竹,过了那阵痛感才堪堪开口岔开话题,想要让人忘记这个让她出糗的事。
“我知道,准是因为大伯娘太喜欢大伯了。”
“大伯娘今儿个告诉我的,像娘亲和爹爹那样整日争吵,就是因为娘亲太喜欢爹爹了。”
桑竹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却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只得模糊着点了个头,专心替周娴剥着栗子。
大房院内。
“夫君当真心意已决,要娴儿嫁入皇家?”
“夫君可有想过,娴儿是否想要进宫。”
“娴儿这般,怎坐的上那个位置担得起那份重任?。”
周伯景不耐烦的抚了抚胡子,对一向温柔如水的妻子今晚一反常态的作为感到不胜其烦。
到底是个妇人,见识短浅。
“这与皇家结亲,是顶顶好的选择。”
“娴儿如今年纪小定然是不懂的,可你难道不明白?这桩亲若是成了,于我周家,于娴儿,都是大有裨益。”
王怡君听着这两日来不止一次听到的回答,蓦然跌坐在椅子上。
可若皇家想结亲的,只有这周家,娴儿又该如何?
今日在永宁宫内,皇后倒是给了她准话,允了娴儿太子妃的位置。只要等到娴儿年纪合适,就为两个孩子举行大礼。
话倒是听着没错,可王怡君总觉得有些不对。
皇后的意思就好像,是不是娴儿不重要,只要是周家的女儿就行。
她望着那忽明忽暗的烛火。
不知是在透过这光影,看谁的人生。
“皇后娘娘今日吩咐,娴儿如今年纪小,活泼些也无妨。”
“若是将来入了皇家,这规矩礼仪可是一项不能少。”
周伯景并未在意夫人这过于冷淡的语气,视线依旧落在手中的书本上,吩咐着:“那是自然。皇家重礼仪是好事儿,娴儿多学些规矩也没错。明儿你去看看有无年满出宫的教养嬷嬷,娴儿也该学起来了。”
“家中学堂娴儿也不用去了,不过是些姑娘家学的诗词歌赋,附庸风雅足够,可要论起这太子妃的才学,这些是断然不够的,明儿起娴儿就由我亲自教养吧。”
“这虽说后宫不可参与前朝大事,可不代表可以对此一窍不通,必要的时候能从旁辅佐太子殿下也是好事。”
若是能在太子殿下忧心国家大事的时候替他分忧解难,那殿下必然会对娴儿,对周家高看一眼的。
许是想要缓和一下之前的气氛,周伯景抬起头看着王怡君,少有的说起了好话。
“女红刺绣这等事,娴儿学个皮毛就够了。倒是这管家之事,还望夫人多多督促娴儿,待娴儿他日登上那尊贵之位,也好打理宫务。”
“盼着娴儿能似夫人这般,成为这大都城内人人称赞的好手。”
如自己这般?
如自己这般过着日复一日不见尽头的日子吗?
王怡君黯然应允。
她也只能应允。
毕竟顺从夫君的心意,这才是一个好的妻子应该做的。
王怡君第二日一早便吩咐人去找寻合适的教养嬷嬷。
不过一个时辰,便觅得一位在已故太后跟前伺候过的许嬷嬷。
王怡君心生疑窦,这等有体面的嬷嬷,出宫后大都寻个清净之处颐养天年,何苦再为这生计奔波。
且这短短时间就觅得如此有来头的嬷嬷,就好像瞌睡时有人递来了枕头,很难不让人怀疑是有心人故意安排。
王怡君不敢怠慢,一边吩咐着下人赐座上茶,一边低声叫来被吩咐去办此事的贴身丫鬟丹桂,想要细细打探一番这许嬷嬷的来龙去脉。
许嬷嬷看这定国公府的掌事人如此谨慎细致,轻笑着点点头开口道。
“老身听闻这府上的四小姐可是得过皇后娘娘一句好的,想必规矩也是顶好的,老婆子我就托个大,赚赚这轻松钱。”
此言一出,王怡君心下了然。
这许嬷嬷,定是皇后派来的人了,顿时又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嬷嬷严重了,娴儿自小被府中娇惯着,行事若有不得体的地方,嬷嬷尽管教导。”
周娴也不知为何一觉睡醒,房内竟多了个面相严厉的嬷嬷。
不待她出言问询,那嬷嬷就开了口替她解惑。
“四小姐,老身乃大夫人为四小姐请的教养嬷嬷,四小姐可唤我为许嬷嬷。”
“老身刚命四小姐房中的丫鬟们抄录了小姐平日里的习惯。”
“这巳时还未见起,是断然不行的。”
“谅在四小姐平日里的习惯,这起床时辰从明儿起每日提早两刻钟,直至四小姐做到卯时起。”
周娴此时刚醒,脑子还未开始转动,便被这一连串的话语迎头砸来,只得呆愣楞的望着许嬷嬷。
这谁?她怎么在这?她在说些什么?
片刻之后她一个后仰,又躺在了余温尚在的被窝里。
嘴里还嘟囔着:“怎的做了这等可怕的噩梦。”
立于床榻两侧的几个等着给周娴梳洗的小丫鬟见状,低头憋着笑,却没想惹来许嬷嬷的呵斥。
“这般喜形于色成何体统。”
“谁给的胆子让你们胆敢嬉笑主家的?”
“虽是说着四小姐学规矩,可你们这等伺候四小姐的丫鬟也应从旁听教,这般放纵让外人见了只会道一句四小姐育下不严。”
许嬷嬷点了两个丫鬟,继续吩咐道:“你去把四小姐扶起来,另一个负责撑起四小姐的眼皮,等四小姐什么时候彻底醒过来才可放下。”
两个小丫鬟望望在床上躺成“大”字型的周娴,又望望面无表情却让人心生胆怯的许嬷嬷,一时不知该不该做此等放肆的事。
许嬷嬷在旁继续呵斥道:“做奴婢的忠心是好事,可若是愚忠,与那蠢材有何异?”
严厉的语气吓得两个年纪小的丫鬟只得硬着头皮照许嬷嬷说的做。
周娴感觉到有人拉扯着她起身,便也不再装睡,挣开丫鬟的手嚷道:“好了好了,我起便是了。”
她还不忘朝着许嬷嬷狠狠地瞪上一眼,似是要用眼神杀死这扰人清梦的人。
许嬷嬷也不恼,不咸不淡地回着:“四小姐,断不可如此大呼小叫。”
周娴的噩梦至此开始正式拉开序幕。
她梳妆时,让丫鬟在发尾系上前几日从葳蕤轩觅得的纯金刻花铃铛,这样走起路来就有清脆悦耳的声响。
许嬷嬷却让人收了铃铛锁起来,在旁说道:“四小姐,穿着打扮应以端庄娴雅为主,不可太过张扬。”
她用膳时,见着桌上一色清淡的饮食,立即发泄了自己的不满,唤来桑竹叫小厨房重新准备她平日里爱的吃食。
许嬷嬷却阻了桑竹的路,在旁说道:“四小姐,早膳应以清淡易消化为主,不可太过贪口腹之欲。”
她去向祖母请安时,自老夫人院门口便蹦蹦跳跳着,似是一只轻快的燕子扑入老夫人怀中。
许嬷嬷却面无表情地在旁说道:“四小姐,步履应以冷静稳重为主,不可太过随性。”
气得周娴直接将头埋在老夫人怀中,三分真意七分假装地哭诉道:“祖母,这个嬷嬷好生严厉,娴儿不要,不要这个嬷嬷。”
“这也不让,那也不许,娴儿不要。”
“好端端的,怎的忽然让娴儿学起了规矩来。”
周娴就这么哭着,等着老夫人的一句应允。
可左等右等也没等到,反而是许嬷嬷在旁又出言规劝:“四小姐,断不可这般随意哭笑,有伤大雅。”
周娴眼角还挂着未掉落的眼泪,头也不回的盯着老夫人,盼着老夫人为她撑腰做主。
老夫人面色为难,缓缓伸出被年岁刻出痕迹的手,轻抚掉周娴的泪,似是不忍的开了口:“娴儿大了,也该学学规矩了。”
周娴不可置信的看着往日只要自己一撒娇便是天边的星星月亮也要摘下来给自己的祖母,怀疑自己听到的话。
她轻咬着嘴唇,等了片刻也不见祖母下令将许嬷嬷调往别处,终于确信祖母说的是认真的,右脚一跺,便冲出房门奔向大房院中。
进大方院门时还嚷着:“大伯娘大伯娘,这是哪里来的嬷嬷,娴儿不喜。”
可结果并未有何不同。
王怡君像往日一样温柔的扶着她的头,却没有像往日一样惯着她。
“娴儿是个大姑娘了,往后可不能再像这样放纵了。”
周娴不虞,之前怕吵着祖母,在大伯娘房中便没了那么多顾忌,上蹿下跳的吵着闹着要遣散许嬷嬷。
直到许嬷嬷带着一众因疾步赶来气喘吁吁的丫鬟们站在房门口,周娴也没听到王怡君松口。
不仅如此,她还从丝毫没有脸红心跳的许嬷嬷口中听到了不啻于五雷轰顶的话语。
“四小姐还是留些精力吧。从今儿起,便早起跟老奴学规矩,午膳后跟着大夫人学管家,至于这晚间,大老爷是个有学识的,四小姐不妨多多学学。”
“四小姐总不能,一辈子都是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