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第89章
雨终于停了,陈佩安带领着士兵继续填补堤口,被救上来的百姓在徐檀灵和侍卫的照料下陆续苏醒过来,但晴朗没有维持住一日,夜里又开始下起雨来。雨势越来越大,河水再次上涨,白日里为填补堤口所作的努力付诸东流,陈佩安和士兵回来后,脸色都很不好。
“这雨不是个好兆头。”陈佩安刚换了一身干净衣服,端着一碗姜汤,外面的雨令他心神不宁,照这么下去,他们搭起的帐篷今晚就可能漏水。
“医师,要不我命人送你去商辉住一晚吧,明早你再过来。”
徐檀灵道了声“不必”,陈佩安又担忧的看向帐篷外,过了一会儿,他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如果明晚这雨还不见小,我们就撤出吧,已经没有意义了,不如去帮商辉撤离百姓。”
徐檀灵看向他,说道:“我听百姓说,山上还有许多人在等着。”
陈佩安不想顶撞徐檀灵,但他得对自己带来的这五千中央军负责——山上发生过滚石,他们发现的百姓十个有八个已经没有了气息,即便有人活了下来,也受了重伤,在陈佩安看来,被救活的可能性已经很小了。如果继续坚持下去,他的士兵们就会遭遇更大的灾险。
陈佩安喝了口姜汤,没有再说话。
情况比他们所有人想象的都要恶劣。
深夜,越来越多乏累的士兵被冻醒,他们发现帐篷已经完全湿透了,自己浸在水中,浑身被泡的软皱,头也发疼。外面的雨声大的吓人,像是天空被捅了一个大口子,向外流着不会干涸的血。
士兵发现,暴露在外面的地方更冷,浸在水里反而会暖和一些。他们累了,实在不想动弹,可是随着越来越多的雨水流入,温暖的雨水逐渐被冰冷新鲜的雨水代替,后来士兵们简直成了乱流中的几块石头,被不断的冲刷着,热量一点点流失,这时他们想动,却发现自己已经动弹不了了。
顾蕴派来的侍卫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人,他先是将徐檀灵唤醒,然后喊道:“大家快起来!”
侍卫摇晃着身边的人,跑出帐篷,大喊道:“有山洪,大家快起来!”
雨竟然这么大,桥又被冲毁了,它被冲毁时的声音完全淹没在雨声中。断桥无辜的躺在那里,像是洪水留给他们的一个嘲笑。
五千人带着百姓在深夜撤离是一件比洪水还混乱的事情,他们是打了败仗的逃兵。顾蕴派来的侍卫们本来只需确保徐檀灵的安全,现在他们还得确保那个被摔折了腿的女子的安全——徐檀灵寸步不离的跟在她的担架旁,导致前行速度被拖慢。
侍卫不明白同样都是百姓,为什么这个人就这么特殊,她的伤情也不是最严重的,她长得也很普通,徐檀灵怎么就这么看重此人。
颠簸使女子痛苦的□□着,徐檀灵握着她的手安慰她。
不知行驶了多久,军队终于来到一处开阔的高地。这时太阳跳出地面,人们看着四周,许多人跌坐下来。
一人对最早醒来的那个侍卫说道:“如果不是你及时唤醒我们,我们指定葬身在水底了。”
“商辉呢?”不知是谁问道。
“应该……是在那个方向。”一个颤抖的手指向一个方向,那里正翻滚着浑黄的洪水。
“去,给我把商辉的县令快马加鞭带到京城,带到我面前,让他亲自告诉我!”顾蕴将奏折扔在地上,桑公公将奏折捡起,立在一旁不敢再出声。
侍卫接令急忙动身,顾蕴用手覆住双眼,转身背对桑公公。桑公公注意到他在微微颤抖。
桑公公可以理解顾蕴的失态,徐檀灵随着陈佩安一同去商寅救灾,商辉却传来奏折,说是雨势过大,爆发山洪,商寅和商辉已全部被淹,所幸商辉百姓提前撤出了,但陈将军的军队还驻扎在商寅旁,恐怕是凶多吉少。
过了一会儿,顾蕴的颤抖消失了,桑公公小心翼翼的说道:“将军,皇上已经派人去找徐将军了,您不要担忧。”
“担忧?”顾蕴冷笑一声,转身坐在一旁的高椅上,笑道,“我担忧什么?出去救灾是徐将军自己要求去的,在救灾过程中英勇牺牲也是一件常见之事。他求仁得仁,兴许早就想落成这样的结果,我在这儿担忧什么?”
屋内又一时安静下来,可以听到顾蕴的喘气声。
“将军,皇上说了,有什么事您可以直接去御书房找他,他一直都在那里。”不知道该如何安慰顾蕴,也不能应和他议论徐檀灵,因此桑公公决定说这句不痛不痒的话。
“备马,我要亲自去商寅。”
桑公公和侍卫都是一激灵,侍卫愣在原地,桑公公小声对身后另一太监道:“快去禀告皇上和首辅,快去。”
“将军,不可冲动行事。”桑公公为顾蕴递上一杯热水,顾蕴没有接过,说道:“多谢公公,但是我现在很冷静。”
桑公公苦着脸道:“此事还需与皇上商量,徐将军现在生死未卜,顾将军若也以身犯险,还有谁来护我中原啊。”
是啊,除了与皇上商量,还要与沈岱、与一众朝臣商量,顾蕴意识到自己早已不是年少时的自己,现在的他身处枷锁之中,这一枷锁牵动着许多人,他行事,不能再只顾自己心中的那份情义,他需要顾全大局。
有时候,他真想像那时郁珏撕开脸上的面具一样,将这副枷锁从自己身上连皮带肉的撬出来。
顾蕴没有离开京城,沈岱也没有。
洪水逐渐泛滥,南方的许多地方都受了灾,沈岱和顾蕴的注意力不得不从徐檀灵转移至部署救灾和赈灾上。国库又慢慢的见了底,沈岱开始安排在北方征粮。
徐檀灵的失事和洪水的泛滥,令刘愉逐渐陷入焦虑之中。他想起来许久之前一些官员说给他的话,他们说徐檀灵是一个奇才,说他是伯乐,若想中原真正强盛,他就得用好徐檀灵,而用好徐檀灵,时机可能就只有几年。
几年?四年还不到,徐檀灵已经不听他的劝阻,执意要去救灾。他是一国主帅,一直没有再制出毒药也就罢了,刘愉可以为他找借口——制药需要时间,更需要运气。但现在他不安于本分,跑去趟洪水,这算什么事情?如果他真的出了事,中原的损失有多大?匈奴会不会趁机报复中原?
刘愉对徐檀灵的担忧被对他的怨愤和对中原前景的忧虑所代替。再加上这来势汹汹的洪水,他真怕这洪水将他这几年好不容易攒下的功绩给涤荡干净。
这几日晚上,刘愉整晚辗转反侧,他一直都在问自己,如果徐檀灵真的出了事怎么办,他还能找到谁来代替徐檀灵。顾蕴吗?他需要管理军队,刘愉也不想让他把手脚伸得太长。那么他需要从民间选拔有制毒之才的人吗?
思考到最后,问题已经变了,刘愉似乎已经认定徐檀灵没有生还的可能,毕竟商辉来的奏折中将受灾情况描写的那么糟糕,刘愉问自己,如果早知今日,一年前他会坚持攻打匈奴吗?
刘愉记得,在他终于即将进入梦乡时,他清晰的听到自己说,会。
如果早知今日光景,刘愉会坚持攻打匈奴。
“太后,这糕点清甜爽口,臣妾特意送些来给您尝尝。”芳鸢为太后奉上糕点。
太后“嗯”了一声,“鸢儿有心了。”顿了顿,她又问,“皇上最近如何?”
芳鸢放下糕点,低声道:“太后,这正是臣妾今日前来的原因呢。”
太后看向她,见她眼中坚定,似乎很有底气,便命令下人退下。
下人悉数退出,太后道:“有何事,你直言罢。”
芳鸢道:“太后,前日皇上入睡前告诉臣妾,他现在有些后悔当初没有坚持攻打匈奴。”
太后微微皱眉,心想皇上这悔从何来。
徐檀灵失事的消息被封锁住了,除了顾蕴、沈岱等极少数人之外,其他人均对此一无所知,太后也是如此。皇上虽然经常向芳鸢倾诉自己的愁思,但他也没有向芳鸢提起过此事。
但无论原因是何,这都是一个安慰支持皇上从而迎得他信任的机会。
太后心觉时机已到,说道:“古时皇上自称‘寡人’,正是因为看似百官簇拥,实则经常孤立无援。”她看向芳鸢,她知道芳鸢是一个机灵的女子,便继续隐晦的说道,“朝中大臣心里都有自己的一杆秤,撬动这杆秤的不完全是天下兴亡,还有他们自身的利益。”太后叹了口气,怜悯道,“可怜我皇儿,这朝中无人真正为他考虑。”
芳鸢身子微微前倾,握住太后的手,说道:“起码太后和鸢儿是真正为皇上思量的。”
太后笑了笑,反握住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