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56章
出人意料的,匈奴第二日并未攻城,祁丰城一改迎敌当晚沉寂无声之态,整座城都异常繁忙。
按照徐檀灵向刘长柏的保证,隶属于刘将军的士兵均没有上战场,但他们被征调至了后方制毒和武器。
第三日,太阳刚跳出地平线时,匈奴的号角声就已经在塞外吹响。金仇拓的大军一同向祁丰进发,烽烟滚滚,攻城的一方和守城的一方均不知道,他们正在经历的,就是史上著名的祁丰之役。
徐檀灵和顾蕴站在祁丰城墙上正中央的位置,那日晚上的退敌,不过是给了匈奴一个下马威。匈奴没有放弃直接攻城,就说明他们已经有了应付的对策,没有人知道那是什么。
徐檀灵也无完全的把握,在那晚退敌之后,就向顾蕴说明了:倘使他没有成功退敌,便去迎回刘将军掌帅。现在,隶属于刘将军的士兵均在祁丰城内严阵以待,一旦他们失利,这些士兵便要继续御敌。
弓-弩手已经全部就位,与前一次迎敌不同,这次城墙下几乎没有弓-弩手,但有数百人骑马站在护城河外侧。那些士兵形影单薄,面对着乌泱泱的一片敌军,像是阻拦滔天洪水的几根细绳——无处遁形、螳臂当车。
匈奴一反常态的没有嘶吼着前进,除了单调的号角声外,整个军队显得异常的安静谨慎,行进的速度也十分缓慢。随着他们越来越靠近祁丰城墙,一些细节慢慢展现在祁丰军队眼中。士兵们渐渐开始骚动起来,弓-弩手不再拉满弓箭,反而左顾右盼、眼神惊慌,城下的人也开始离开自己驻守的位置,向城墙上方不断望去。
“若木,若木!”顾蕴喊了他两声。
徐檀灵仿佛如梦初醒,他喘了口气,眼前有些黑色的影子,身体也开始不由自主的轻微摇晃,他只能将手撑在城墙上。
顾蕴看着前方的匈奴,紧紧的握着拳:“卑鄙小人!竟然用百姓做盾牌。”
已陷落敌手区域的难民,在刚刚经历了烧杀掠夺、好不容易活下来之后,又被强行捉来做了战场上的人肉盾牌。他们被成排绑在战车前方,即便死去,也可以为躲在后方的匈奴遮挡箭雨。这般看来,金仇拓是只提防弓箭了,殊不知,有些东西是用人肉盾牌挡不住的。
匈奴虽蛮横无礼,但以往作战中从未采用过如此卑鄙下流的手段——和两军交战不斩来使这种不成文的规定一样,军队一般不会将手无寸铁的百姓直接带上战场。虽然在战争中百姓被奴役很常见,但他们最多被派来清理战场,即便是十万火急的时候,也会先征兵、发放战服武器,再上战场。匈奴直接采取这样的手段,可见那日晚上对他们的打击让他们恨到了极点,已经顾不得什么仁义道德了。
匈奴军队安静前进,难民们的哭喊声便格外清晰刺耳。
有退路吗?
现在放弃,派人请来刘将军和他的军队,那些难民或许可以死的没有那么凄惨痛苦。但自己和顾蕴就算欺骗了皇帝,命不保矣。朝廷和地方上的援兵均没有到达祁丰,单单凭借刘将军的军队,可以护城几日?匈奴已经被彻底激怒,眼下的态势,祁丰会不会今日就失守?城内的百姓还来得及逃吗?
“若木!我们不能再犹豫了。”顾蕴双手扶住徐檀灵的肩膀,让他正视自己。徐檀灵眼底一片猩红,周身散发着一股浓郁的香气,顾蕴看到他的眼神,便知他已经下了决心。
顾蕴的手不自觉的放了下去,徐檀灵看向吹号之人,顾蕴拦下他:“我来下令。”
“所有人听令。”顾蕴喊道,“匈奴以我中原手无寸铁的布衣百姓为盾牌,罪恶滔天,令人发指。武器迎的是我中原骨肉同胞,诸位恐于心不忍。既如此,我便开诚布公。诸位均乃圣上钦点之精兵神卫,你我奉圣上之命,要完成的是以一人退千万敌的壮举。此举若成,则大权重回龙袖,你我开天辟地、均前途无量,此举若败,即便匈奴被其他军队拦于关外,江山也恐落入权臣囊中。圣上危难之托,如此恩泽,你我怎能不报?再者,此番你我若退,匈奴下次侵我中原,便会捉来更多无辜百姓,我们决不能让这件事再发生,不如这次就打得他再不敢南下中原!”
顾蕴的话里有名利的诱惑、有对皇帝尽责之德义的感化,最重要的是,他说的没错,匈奴行径不可助长。
一士兵立即应和道:“将军说的没错,对百姓残忍的不是我们,是匈奴!”
另一人也喊道:“既然是战争,就总有牺牲,我甘愿和那些难民一同死在战场,也要亲自护住祁丰,绝不退缩!”
士气已经被重新鼓舞起来,匈奴此时也快行进至他们的可攻击范围内。徐檀灵站上城墙,拉起弓箭,一箭发出,精准无误的射中了一个百姓的心脏。整个过程不过一瞬,快的让那百姓几乎感觉不到痛苦。
将军表率,号角吹响,其他士兵杀意重重,均将生死置之度外,几千人气势高涨,匈奴此次虽有数万人攻城,整个军队却因过于谨慎而显得畏畏缩缩。
时隔多年,没想到再次见面时,那人已经成为将帅,射箭之技也丝毫也没有退步。金仇拓看着那人修长的身影,眯起眼睛,向一旁传令之人说了一句话。那人便举着一面使者旗帜单枪匹马的向前跑去,喊道:“祁丰为何无将帅出城?”
徐檀灵眼睛冷冷的向着金仇拓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从拿起一筒弓箭,正要下城,顾蕴拦他,让他在城墙上指挥,徐檀灵看着他,说道:“这是我与他的个人恩怨。”
顾蕴不再说话,看着他只身一人下了城墙,牵了马走到了城门之外。
金仇拓下令道:“传令,铁盾上前,加快速度。”
士兵闻令而动,一排铁盾挡在军队的最前方,整个军队开始快速向祁丰进发。祁丰城墙上一直按兵不动,似乎还在等待着战机。
就在某个瞬间,特殊的号角声突然吹响,战鼓雷雷,祁丰城墙上布下滑梯,一颗硕大的草球由滑梯滚下,上方的士兵控制着滑梯,就在那草球快要滚出时,竭力往下一压,滑梯便整个翘了起来,草球一改方向,向着上空射去。与此同时,训练有素的□□手迅速点火射箭,瞄准了那草球发出。草球被箭射中之后,火势便不可控制的开始在整个球体蔓延,浓烟冒出,然后便发出了“嘭”的一声巨响,爆裂开来。随着那草球爆裂,粉状物体像是烟花一般从球中心向四周喷射。
金仇拓心想这便是中原的火药,刚要下令提防草球,便看到前方离那草球较近的士兵均倒在地上哭号不已。他最先反应过来,喊道:“那是毒粉,掩住口鼻!”
命令传开,匈奴纷纷以面罩护住口鼻,与此同时,祁丰这边城墙下的士兵们由黄沙下拿出掩盖着的手腕粗的铁锁,竭力一拉,匈奴所站之处便轰然出现许多深深的陷阱,那陷阱上均有铁网覆着,网口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几个士兵恰好站在那陷阱之上,脚陷下去了,身体却架在了铁网之上,那士兵正拔出自己的脚,往下一看,恰好看见了一双眼睛,便惨然大叫一声:“有埋伏!”
这话还没说完,陷阱中埋伏着的人早已用鼓风伞向着地上狠狠吹了一伞的毒药。没能拔出脚的士兵几乎瞬间就死去了。
金仇拓也被地下吹上来的毒粉袭击了,他立即调转马头,然后一边用自己水壶里的水冲自己的脸,一边夺命狂奔。
徐檀灵见金仇拓要逃,立刻上马追赶。顾蕴见状,也急忙下城追去。
金仇拓眼前的东西越来越模糊,口中开始有血气,身下的颠簸也有些不真实。要握住缰绳,要夹紧马肚,他要回去。他知道自己终有一日会战死沙场,但绝不是现在,绝不是以这种方式。
一种诡异的气味逐渐将他笼罩,似梦非梦之间,一发冷箭射在了他的背上。金仇拓落马,在地上滚了几下,一身灰尘,狼狈不已。
周围匈奴和金仇拓一样,虽中毒不深,但也意志模糊,金仇拓落马,他们也已经护不得了,即便有几个忠诚的人要去救他,也被徐檀灵当场用箭射下。
金仇拓艰难的起身,迎上的却是徐檀灵的长剑。
那人冷着一张脸,说道:“本来今日指向你的,应为鸿裁。”
金仇拓吐了口鲜血,何为鸿裁,他不知,也不想问,本来此时他应该咬舌自尽,但想到自己已经中了剧毒,终究不会落入南蛮手中,便问道:“徐檀灵,你便是如此报恩的?”
徐檀灵收回长剑,蹲下身来,点了金仇拓一个穴位,方才箭已经将解药带入他体内,现在又封住了他的经脉,金仇拓中毒的症状不会再加重了。徐檀灵的脸上浮出久违的笑意:“我故意让凌将军中了‘碎骨’,让你误以为我们手段如此,你现在一定懊悔不已吧。”
、金仇拓到底是个非凡人物,除了看上去有些狼狈之外,风度仍在,什么悔恨不悔恨他已不放在心上:“我已落入如此田地,谈这些无用,倒是你,这场战役,史书应该如何写你,写你用毒?”想到什么,金仇拓笑起来,“你不是看不惯‘奇技淫-巧’吗,怎么偏偏到了自己手里,就用的这么顺呢?”
两人均面带微笑,从容不迫的在一堆尸首之间谈话,要多诡异有多诡异,然而这故人叙旧般的气氛之下暗含着汹涌的杀机,金仇拓眼睛微眯,不再说话,徐檀灵意识到什么,耳边便听到顾蕴喊着:“小心背后!”
如此时候,还护着金仇拓的会是谁呢,徐檀灵向旁边一跃,手里一直握着的木面罩立刻挡在脸上,几乎下一瞬间就听到了木面罩上令人头皮发麻的尖锐刺划声。
偷袭不成,冥凌这才叫出声来,飞扑到金仇拓身旁,顾蕴此时已骑马到旁边,行动敏捷的将利剑插入了金仇拓的喉咙。
徐檀灵拿着那木面罩,呆坐在原地,望着金仇拓的尸体好一会儿,才看向顾蕴,没有语气的道:“你怎能杀了他呢。”
顾蕴翻身下马,看着在高空盘旋的冥凌,问道:“你说什么?”
徐檀灵不再看他,又看向金仇拓。
“你不该这么杀了他。”
冥凌盘旋了一会儿,悲啼一声,飞走了。顾蕴将带有血迹的剑收回剑鞘,语气间似有责怪,说道:“不杀他?他嘴里有暗哨,不杀他你这会儿就死在那畜生的利爪下了。”
徐檀灵还是坐在地上,摇头:“不能,这是我们二人的恩怨,他不能借冥凌来杀我。”
顾蕴上前扶起他:“金仇拓可不会这么想。”
徐檀灵站起来,身体似乎脱了力,手里的东西也握不住了,掉落在地上。顾蕴一看,是一个木罩,似乎是面罩,不知作何用途,他也没有问,只道:“我们赢了,回去领功吧。”
谁知徐檀灵这时候转过头来又望向金仇拓,一颗泪珠正从眼眶里落下来,顾蕴不知该作何反应,看到了也只当没看到,见他腿上已经有伤,便扶着他,说道:“我们走吧,我叫人来处理他的尸首。”
徐檀灵转头,刚被顾蕴搀扶着走了几步,便听到令人头皮发麻的破裂声,离他极近的顾蕴顿时就闻到了那股熟悉的香气,他停下脚步,问道:“怎么了?”
徐檀灵慢慢转头望向那木面罩,看到面罩上蔓延着一道深深的裂纹,顾蕴感觉到自己的手臂被徐若木抓紧了,他顺着徐檀灵的目光望去,说道:“若无它,那畜生真的会夺走你的命。”
徐檀灵没有回应,他眼前一黑,头脑里闪现出一支箭向自己面门射来之时的景象。
“休蔚!”徐檀灵喊了一声,双腿一软,差点跪了下去。
他面色苍白、表情透着惊恐,但双眼却空洞的盯着前方。顾蕴连忙握住他的手,冰得吓人,顾蕴吓了一跳,声音也开始发颤:“我在这儿,怎么了?”
那支羽箭越来越近,徐檀灵却浑身僵硬无法动弹,只能满心惊恐的看着它向自己射来。
“救我。”
顾蕴架不住他,和他一起跌坐于地,他一手扶住徐檀灵的肩膀,另一只手拍拍他的脸,焦急道:“檀灵,醒醒,我在这儿,我在呢……”
话未说完,顾蕴感觉到徐檀灵的身体猛然颤抖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一般,然后便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