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0章
敛一士走后不久，顾蕴就走了进来，他倚在门框上，见四下无人，就说道：“你将草药放在万灵山靠近京城东门那一侧的古树那里，树下有一石头，你将草药压在下面。我自会取回。”
徐檀灵点了点头，没有答话。顾蕴见他魂不守舍，担心他根本没听自己的话，于是走到徐檀灵的身边，说道：“不要出什么差错。”
徐檀灵依旧没有什么反应，顾蕴皱起眉头，拍了拍徐檀灵的肩膀，徐檀灵这才抬头看他，顾蕴见他眼里一片惶然无措的样子，说道：“现在给你一个机会，你要不要？”
“什么？”
顾蕴笑起来：“如果你愿意，以后可以叫我师兄。”
徐檀灵道：“你的意思是，敛一士想要收我为徒？”
顾蕴点点头，小声说道：“我向师父说了你会点穴的事情，他很感兴趣，所以想要收你为徒。”
不知为何，徐檀灵苦笑一声，然后他的神情逐渐冷峻下来：“我只有一个师父。”
顾蕴挑了挑眉毛，他转身回去将房门又关上，然后走回来坐在徐檀灵的身边，徐檀灵看到顾蕴左手无名指上也有一个戒环，如果他没有猜错，这个戒环应当是一个暗器。
顾蕴看着徐檀灵，笑着问：“你要那些草药做什么？”
徐檀灵没有答话，顾蕴习惯性的转了转戒环，道：“我看了你拿去的药材，若我没猜错，你是在配一剂毒药吧。”
徐檀灵看向顾蕴，顾蕴依旧笑着，轻声说道：“师兄都告诉你了，不要冲动，否则会害了沈家。”
徐檀灵眼皮跳了跳，看向一脸轻松的顾蕴。
顾蕴接着道：“做我的师弟吧，这对你而言绝对是个好机会。”
徐檀灵盯着地上的一处，片刻之后，说道：“那还麻烦师兄帮我去请了休憩，我有些不舒服。”
徐檀灵走回凿鲤室，沈岱还未回来，他将草药在顾蕴所说的地方放好，然后走进了一家酒馆。
沈岱的管教颇严，徐檀灵从小到大几乎没怎么喝过酒，这次他要了这个酒馆里最烈的酒，坐在二楼的房间里自斟自酌。
徐檀灵看着香炉里飘散出来的袅袅烟气，第一次觉得茫然无措。
按照敛一士的说法，皇帝因为怀疑沈岱和徐烨启策划谋反，所以派人在离城一战中将徐烨启暗杀，如果皇帝真的是自己的杀父仇人，那自己现在又是在做什么呢？徐檀灵想到沈岱对自己所说的话，“东华的软红香土不都是表面看上去的那样”，自己还要再坚持走仕途吗？难道还要重蹈父亲的覆辙吗？
徐檀灵的双眼渐渐迷离起来，当太阳西斜之时，他迷迷糊糊中听到雅间的房门被人打开了，一股熟悉的檀香飘散到他的身边，沈岱在他旁边盘膝坐了下来。
徐檀灵趴在桌上，没有起身，笑道：“师父你来了。”
沈岱脸色平静，拿过徐檀灵手里的酒杯，说道：“什么事情让你难过到要来借酒消愁。”
徐檀灵苦笑了声，说道：“我今天见到了敛一士，他对我说了很多事情。”
沈岱沉默着，良久之后，道：“你要是现在想要抽身离开京城，我们就立刻离开。”
徐檀灵费力起身，第一次对沈岱出言不敬，质问他道：“为什么从来都不告诉我真相？”
沈岱道：“知道了真相又能怎样。”
徐檀灵气极反笑：“师父总是这样，从来都是按照自己的意愿做事，不告诉我真相、不让我学武，对我这么重要的事情，师父到头来竟只有一句轻描淡写的‘知道了能怎样’。哼，是啊，学了武又能怎样，知道了真相又能怎样，反正我没有办法替父亲报仇，也没有办法实现师父的宏图伟业……”
沈岱目不转睛的看着徐檀灵，轻声说道：“我也没有办法替你的父亲报仇。”
“不让你习武，是因为战场上的事情已经脱离了我的掌控。你的师父不过是一介书生，倘若你上了战场，隔了万水千山，你让我如何护你？”
徐檀灵安静了下来，沈岱起身，直视着徐檀灵，说道：“宏图伟业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求得的。檀灵，我知道你怨我，我不告诉你真相，是因为我们都无可奈何。”
徐檀灵红着眼睛，问道：“接下来我该怎么办？”
沈岱道：“你记住，朝堂最上坐着的那个人，还有四皇子，你可以恨他们——皇帝杀死了你的父亲，他摧毁了许多东西，我对他恨之入骨，但没有办法，他们是执子之人，我们是棋子。要想施展拳脚，拯救苍生，你必须先要顺从他们、迎合他们，等到你有能力左右他们的选择时，才能考虑这些恩怨。”
徐檀灵痛苦的闭上眼睛，沈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些恩怨，在苍生面前，微小的不值一提。”
沈岱走到窗边，一片壮观的火烧云在天的尽头肆意燃烧着，火烧云之下，青山延绵不觉，风声渐起，沈岱道：“檀灵，将士们还在边关的血雨中抵抗着胡人，农人还在为明日的吃食发愁……”他转过身来，继续说道：“你的父亲当初知道皇帝已起杀念，但他仍带着虎符出阵迎敌，因为他不是在保护皇帝，他是在保护这些百姓。”
徐檀灵看着沈岱，虽然依旧痛苦，但已经冷静了下来，道：“檀灵明白该怎么做了。”
室内静默片刻，沈岱听见徐檀灵在自己身后深吸口气，说道：“师父，檀灵已经不是稚儿，有自己的是非判断，以后可不可以多告诉我一些事情，让我有自己的选择……我绝不会重蹈父亲的旧辙。”
沈岱转身看向他，徐檀灵的眼睛里充满着悲哀和渴求，沈岱看见徐檀灵如此神情几乎瞬间就心头一酸，他道：“好，我信你。”
京城里紧张筹措数月之后，终于迎来了太后的生辰。
按照本朝皇帝的习性，即便是自己嫡母的生辰庆典也不可大肆操办，否则铺张浪费必然遭到神灵的责罚。但今年的情况有所不同——一直以来的洪涝所导致的疫情有所减缓，疆北季家又传来捷报，或许也有皇帝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所以看淡了许多事情的原因，今年他准允可以适当的将贺寿会举办得隆重一些，以荡涤一直以来阴郁的气氛。
既然要大办，那么这份喜庆一定要与京城里的万民同享。皇帝一声令下，皇室的恩泽要如同雨水一般浸润到京城里的每个角落。一提及雨，人们还是不由自主的想起近几年来频发的洪涝，但“恩泽”只能是绵绵细雨，还不足以产生洪涝那般撼动整座城市的效果。所以官员们看着好不容易有了一些积攒的国库，兀自将皇帝的话扭曲了：要浸润到每个角落显然是不可能的，但局部倒是可以淋得透彻，当然，这个局部指的是达官贵人聚集的局部。
太后生辰的头天晚上，京城里张灯结彩，人们许久都没有如此热闹的庆祝什么节日，所有人都热情高涨，竟比上元节赏街灯都要热闹三分来。
翰林院也沾了一点福气，今日早早就散了场。上街一看，城门竟然开了三座，城里的人顿时熙熙攘攘，这群公子哥自幼管教颇严，很少见这种热闹场景，于是各个兴致勃勃，见了城外的什么玩意儿都要稀罕半天。
徐檀灵最终是被季经考生拉硬拽着出来游玩，他只疑惑城墙外那些逃难来的乞儿今日为何全没了踪影，荣椿见徐檀灵面显忧色，问道：“怎么了檀灵，有什么事？”
徐檀灵摇摇头，王醇墨凑过来笑道：“荣椿，都已经出了翰林了，就别和檀灵腻在一起了，咱们走快一点，一会儿该和他们走散了。”
王醇墨口中的“他们”便是在前面走着的季经考一行人，季经考和一帮人在前面走着，一心一意要去找传说中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的杂耍人。荣椿见那些人果真快消失在人群之中了，于是连忙拉着徐檀灵追了上去。
三人挤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终于追上了季经考一行人，荣椿看到他们停了下来以为已经找到了玩杂耍的，于是挤到前面去看，结果那一帮人竟然是在围观糖炒栗子。
徐檀灵站在最外围，听见卖糖炒栗子的老汉高声问道：“怎么样啊公子，我这手艺可不赖吧。”
众人派出的“尝栗子”代表季经考嘴里的栗子还未咽下，口齿也不清晰，说道：“是挺好吃的。”
那老汉问道：“那要多少啊？”
季经考回道：“那自然是多多益善。”
听见这话荣椿笑了起来，他回头看了眼徐檀灵，徐檀灵也被季经考这句回答给逗笑了，一双眼睛在街灯下亮得出奇。荣椿接过几个栗子，递给徐檀灵，说道：“栗子太少了，我们人太多，一个人只能分这么几个，你快尝尝。”
站在一旁的王醇墨看看自己手中的栗子，立即大惊小怪道：“檀灵你怎么比我多这么多？季兰你会不会分栗子？”
众人听见这话急忙探过头来看是不是季经考这厮偏心给徐檀灵多分了栗子，季经考无辜道：“王醇墨你瞎说什么，一人四个，我公平的很。”
王醇墨道：“那你来看，徐檀灵手里有八个！”
季经考看向荣椿，后者不自然的咳了下：“你们知道我的，我自小不喜欢这类甜食。”
众人一片唏嘘，季经考走过来鄙夷道：“知道是知道，你怎么不给别人分，偏给檀灵分啊？”
荣椿笑了笑不做解释，徐檀灵捧着栗子一脸无辜的站在原地。
众人看着他们俩的反应，又是一片唏嘘，不再管他们，自顾自的向前走了。
季经考又对荣椿露出鄙夷的神情，把自己的两个栗子塞到荣椿手里，嘀咕道：“我看你还是尝尝吧，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甜。”荣椿摊开另一只手，手里躺着两个饱满的栗子，说道：“这是檀灵刚给我的，给你吧。”徐檀灵不好意思拒绝他的好意，所以只接受了他一半的好意。季经考翻了个白眼，将他的手推回去，说道：“好啊好啊，你四个，我两个，到头来是我送给了他两个栗子，倒让你落了人情。”
荣椿冲季经考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急忙转身去追其他人。
众人继续寻找杂耍，想象着胸口碎大石、赤身钻火焰圈等刺激的场景，但大石和火焰都没影，他们却被几条散发着脂粉香气的丝绢熏晕了头脑。
“我说带路的人不会是冯程吧，咱们怎么走到这个地方了。”季经考站在一条灯火通明的巷口，冲前面的人喊道。
前面的人都低低的发笑，一人回过头来问道：“怎么样，敢不敢进去逛一圈？”
季经考虽然性格有些顽劣，但底线和原则还是有的，他不耐烦道：“要去你们去，我可不去，荣椿也不会跟着去的。”
其他人一听季经考和荣椿都不去，顿时嚷嚷他们扫了兴致。季经考继续说道：“要是碰到什么熟人，给你们家里知道，看你们怎么办。”众人听见这话泄了气，只好折了方向往外走去。
荣椿见徐檀灵还往里望着，便解释道：“这地方就是京城著名的‘觅蝶巷’。”觅蝶觅蝶，京城的公子哥们寻欢作乐的地方。
徐檀灵表情无波无澜，像是随口一问：“冯程经常来这里？”
荣椿点点头，说道：“那人渣经常来这儿。”
众人寻找了半天，仍旧没有找到杂耍人的踪影，一路上的怨气越来越多，过了一会儿便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