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7章
除了跟随夫子学习、整理文卷之外，李青还为他门下的弟子安排了各自的任务，让他们从一些最基本的事情做起，尽早的熟悉官场。
徐檀灵的任务是核对各地供奉至京的香花药草。
以前的君主以“修德”、“进贤”、“治国”等闻名天下，取得民心，而他们的皇帝却以“炼丹制药”、“痴迷鬼神之道”为天下人尽知。
传闻当初沈岱中得状元，初入朝廷就发现整个朝堂在皇帝的带领下气氛萎靡，上不治下不行，京官都只顾博得皇帝开心而不问天下事，地方官员送至京城的文牒里自然就少了谈论政事的文牒，而几乎都是一些奇异怪诞之事，什么哪里的山会自己行走，哪里的乌鸦突然啼出了人声等等，这股膜拜鬼神的邪风在全国肆虐着：农人被逼迫着整日在寺庙里为皇帝祈福而不能去耕作；官员们贪墨腐败，肆意拦截地方官员的文牒对皇帝报喜不报忧；像沈岱一样的年轻士大夫无法施展宏图大志反而因不愿迎合那些官员而遭到排斥。
沈岱作为儒家弟子，虽身处于浑浊之世，但一直秉持着“朝闻道，夕死则矣”的精神，他利用新晋进士做地方官的机会考究民情，并且与李青、徐烨启等人同进同退，最后排除了重重关卡，将《民志考》送到了皇帝的手中，《民志考》一出，沉迷于炼丹修道的皇帝这才醒悟，在朝堂上发火质问相关官员，一时间朝野震惊，沈岱也因此名扬天下，再加上沈家本就是富可敌国的商贾世家，其影响力自然不言而喻。当夜皇帝便急宣沈岱，沈岱为自己的政论做足了准备，胸有成竹的到御书房中秘见皇上。
那夜，所有人都被遣下，仅皇帝和沈岱二人促膝而坐，沈岱刚要开口倾诉民情，谁曾想，皇帝问的第一个问题，竟是既然人心向背大局已定，那么祈求哪位神灵才能挽回民心……
这可真是“不问苍生问鬼神”了。
就这么一位皇帝，还在为自己苦苦寻找长生不老之药，他的寿命愈长，对江山的贻害就愈发远久。但皇帝痴迷炼丹之术是很难改变的事实，各地方官为投其所好，每年都要向他进贡大量的珍花奇草，这些药草中有的十分名贵，用价值连城形容也一点都不为过。
为了保证没有人私自偷取倒卖药草，宫中专设一司，称为监草司，监草司由皇帝身边的炼丹神人喻泽监管，喻泽直接对皇帝负责，可以直接决定各地每月进贡药草的种类和数量指标。皇帝心目中监草司的重要性由此可见一斑。
既然要核对各药草的名目，徐檀灵便开始看一些医药方面的书。沈岱见他在研习这方面的书，以为他对医术有了兴趣，心想这总算不是歪门邪道，于是也帮他从外面带回一些这方面的书籍。
除了徐檀灵之外，被派至监草司的还有一人，那就是顾蕴。
顾蕴和徐檀灵同司不同职，顾蕴负责对草药配比，他的能力似乎很强，监草司里的许多人都明里暗里说不能小瞧这个新来的，此人虽然嘴角总挂着微笑，但徐檀灵总觉得他在刻意的疏远其他人，所以迄今为止也没有和他说过几句话。
这日，徐檀灵将核对完的药草箱搬至库房之后，收拾完东西准备回家。他刚走出监草司的大门，就听到一个令他厌恶至极的声音。
“我说怎么这几天在翰林里找不到你呢，原来是来监草司了啊。”
徐檀灵对冯程视若不见，理都没理直接继续往前走。
冯程暗笑一声，追上徐檀灵：“你们搬到万灵山了吧？我家在那儿也有个宅子，咱俩什么时候可以在万灵山上约着见一面，你也带我看看传说中貌比潘安的沈子渊，话说你这副清高冷漠的样子是和他学的吧，学什么不好，偏要学这个。”
徐檀灵停下脚步，转过头来面露狠厉的瞪向冯程。
冯程见状，心里恨不得大笑起来，果然让他猜对了，徐檀灵的软肋就是他的师父，只要说沈岱的坏话就能轻而易举的激怒他。冯程就是想要激怒徐檀灵，让他做一些出格的事情，到时候他就有理由名正言顺的欺负他了。
冯程贴在徐檀灵身后，说道：“你师父管你管得很严吧？他不是扬言不再入官场了吗，怎么现在又来京城了？”
徐檀灵的眼神愈发凌厉，冯程有些被他眼里的戾气吓到，不自觉向后退了一步。徐檀灵转身正对着他，冯程看着他的脸又有些心神荡漾，问道：“你有事吗？咱们去喝杯茶？”
徐檀灵道：“你若敢去打扰我师父，我会让你后悔的。”
冯程大笑一声，说道：“这么在意你师父？好啊，你陪我喝杯茶——不，喝杯酒，我就不打扰你师父，否则我可能会派人去跟踪他哦。”
徐檀灵看着冯程，点了点头。
冯程颇有点不可置信，他又担心徐檀灵后悔变卦，急忙搂过他的肩膀带他向酒楼的方向走去。
徐檀灵浑身僵硬的被冯程搭着肩膀，两人刚踏进酒楼，一个小厮便满面笑容的迎上来，点头哈腰的问道：“呦，冯公子大驾光临，老位置给您留着呢。”
冯程从袖间弹出一颗碎银，小厮忙接住。徐檀灵在一旁看着，不知为何，一直轻皱的眉头突然解开，身体没撑住力，被冯程揽了一下，直接贴在了他的怀里。
冯程自然欣喜，在他耳边说道：“这样就对了嘛，你从我，我什么都给你。”
徐檀灵这时候已经站直，和他保持了距离，淡淡问道：“命也给？”
冯程是经历过风月的人，自然对徐檀灵所问之话有着另外的理解，便更加亲密的搭上徐檀灵的肩膀：“给，你听我的话就给。”
徐檀灵满眼鄙夷的挪开目光，却看到顾蕴此时正若无其事的走进来，坐在了门口的客座上，也不看他和冯程。这时小厮又来请他二人上楼入包房，徐檀灵道：“就坐这儿，别的地方我不去。”
冯程心想这位子可真谓是大庭广众之下了，这怎么能坐，便哄道：“我定了上好的客房，还有琴师在一旁抚琴助兴，这地方人来人往，一点也不好，我们还是上去吧。”
徐檀灵却定定坐下了。
冯程见状，向一旁的小厮使了眼色，小厮回了个轻贱的笑，冯程便道：“既然你要坐这儿，那便坐吧，我全听你的。”
两人坐下之后，冯程便开始不安分了，他用脚去勾徐檀灵的腿，又在桌布下去抚摸徐檀灵的手。徐檀灵的面色一直比较阴郁，但意外的是并没有发火，冯程试探了一会儿，见徐檀灵并没有激烈抵触，便问道：“你以后要做什么？入朝为官吗？还是去地方上做官？”
徐檀灵没有回答，冯程笑道：“留在京城吧，有了我，保你官运亨通。”
承诺已经做出，冯程手下的动作便更大胆了。徐檀灵嘴角一直紧抿着，这时突然道：“冯程，我们还是去楼上吧。”
冯程没想到徐檀灵竟会如此顺从，急忙同意，揽着他往楼上走去。
坐在门口的顾蕴看着他二人上楼的背影，暗暗叹口气，唤来小二后问了几句话后，便付了银两出了酒楼。
进了包间的门，冯程便揽上徐檀灵的腰，将徐檀灵挤在门上，一只手垫在徐檀灵脑后，就势想去亲徐檀灵的脖颈，什么都还没亲到，却突然吃痛一声，摸了摸着自己的腋下，笑骂道：“你戳我做什么？”
徐檀灵依旧冷着脸，淡淡道：“我想先吃饭。”
冯程虽然心急如焚，但这种时候一定得顺着对方的心意来，他便耐着性子陪徐檀灵坐到饭桌旁。两人吃了一会儿，小二便将酒送了上来，冯程示意琴师可以和小二一起退下了，然后为徐檀灵倒满了一杯酒，亲自端着想喂徐檀灵喝下去。
徐檀灵冷笑，问道：“怎么，酒里有药吗？”
冯程嘴边笑容一僵：“怎么会呢。”说完这句话后，他却把酒放下了。
徐檀灵吃的慢条斯理，冯程越来越不耐烦，他用手指去碰徐檀灵的嘴唇，这人冷着脸的时候有九分的好看，现在安静吃饭时低眉顺眼的样子有十分的好看，不知道其他时候会不会有比十分还动人的好看。
冯程在脑力宣淫，突然有一刹那，他的腹部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徐檀灵终于看向他，嘴角还有似有若无的笑意：“冯公子，你的脸色不太好看。”
与这话同时蜂拥而来的，是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灭顶般的疼痛，冯程一下子打翻了酒瓶，以头抢地般，跪在地上开始痛哭流涕。太疼了，像是有人在用刀搅他的内脏，又像是有人在拉扯他的肠子，冯程的头上一瞬间便出了一层豆大的汗珠，嘴里骂的话也开始不见语调。
徐檀灵站在一旁，淡漠的看着冯程，不知道在想什么。
“徐檀灵。”
徐檀灵的背被人碰了一下，他猛然转过身去，手已经摆好姿势想要点身后人的穴位。
可是碰他的人武功在他之上，一手便擒住了他的胳膊，那人看着他手的姿势，颇为诧异的问道：“你会点穴？”
居然是顾蕴，徐檀灵没有多做解释，只把胳膊从顾蕴手中挣脱开来。
顾蕴这才看到徐檀灵浑身有些轻微的颤抖，双眼发红，看起来有些委屈。
但顾蕴又看了眼他身后快要不省人事的冯程，就明白了徐檀灵的眼中绝不是委屈，而是极度的气愤。
“你点了他的卧蝎穴。”顾蕴“啧”了一声，像是有些同情冯程，医书上说卧蝎穴位于人的腋下，一旦被点在半刻钟内便会有难以忍耐的腹痛之感。顾蕴没有试过，不过看冯程此时的表现，医书上的文字颇有些轻描淡写了。
“不给他解穴的话，可能会死人的。”
徐檀灵回头轻蔑的看了眼冯程，没有动作。
顾蕴笑了笑，又问道：“你想为这样的人自毁前程？”
徐檀灵终于看向顾蕴，眼神十分戒备，顾蕴脸上还挂着笑容：“你放心，我不会和别人说的。”
徐檀灵这才走过去解了冯程的穴，这时冯程已经晕厥过去了。
顾蕴看着他点穴时的手法，明白徐檀灵对于卧蝎穴的了解应该不在他之下。他对徐檀灵为何会点穴颇感意外，但这时候唐突询问肯定问不出什么结果。于是他只在一旁站着，看徐檀灵将冯程拖到一旁的床榻上。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冯程醒了之后如果怀疑你，冯家就会找你和你师父的麻烦。”
徐檀灵手下动作一顿，他这次的确有些冲动，只顾自己泄愤，像是打赌一般将赌注放在冯程不敢拿自己的龌龊事去找冯朔告状上，可万一呢？
“你有办法？”
顾蕴挑眉，点了点头，说道：“我是有一个办法。”
冯程醒来之时已经在家里，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晕过去，只模糊记得之前他和徐檀灵在吃饭，后来的事情就记不清了。醉风酒楼的老板亲自提礼上门向冯家请罪，说是因为小二贪图便宜，私自用劣质的假酒换了自己酒楼的酒水，让冯程喝下去后身体出了毛病。冯程自然清楚那日的酒水是自己托小二换的，里面兑了迷药，所以他不敢向冯朔道出实情——那就是自己根本没有喝酒。可不是酒的话，自己为什么会晕过去呢，冯程左思右想，觉得可能是那日的饭菜有问题。他暂时还怀疑不到徐檀灵的身上，因为在他看来，徐檀灵手无缚鸡之力，根本威胁不到他。而且点穴之术并不常见，冯程即便想破脑袋也想不到自己是被人点了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