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古林寺论道
集市上,各种吆喝声不绝于耳。冰糖葫芦,炸知了,糖画,捏面人,不过早市自然还是菜贩子居多,人流量大了自然竞争就大了,一些靠手艺吃饭的人,大多数都是早早过来占一个好摊位的。林妙才看着菜摊子,听着这些诱人的买卖,肚子里头早打起了鼓。彩凤把装钱的塑料袋从裤口袋里抽拉出来,接着摇了摇把硬币摇到了最底下,几张皱巴巴的毛票、块票,叠的整整齐齐,起身去不远的包子铺给儿子买了几个包子,还有给小妹带的几个糖卷。菜篮子里的菜还剩着几捆,但是太阳却变得愈发猛烈,妙才拿出瓶盖上戳着密密麻麻细孔的塑料水瓶给萎靡不振的青菜浇着,怕是再过一会这些菜就丢了新鲜。
“嘿,才哥,今天菜还没有卖完呀。”
熟悉的声音传来。
妙才抬了抬头,放下了手里的韭菜:“肥棠,你来镇上做什么哩。”
“你没听说吗,金石镇开的矿洞塌了,好多人去看热闹哩,刚好周六,卷子一会就做完了,我也跟着邻居他们一起过来看看。”
“矿洞?什么矿洞?”林妙才脸上闪过一丝诧异。
“我听蔡姐说,当然实际情况我也不太清楚。你记得我们学校经常来捐款的那个老板吗,咱们那个学校就是他投资建的。蔡姐悄悄的在我耳边说这是跟镇里有交易的,咱们这里边上有人勘探出了煤矿,可能是一个非常大,总之我也不知道怎么形容,然后委托下面的小公司在挖煤。让小公司做做铺垫,后期可能有大工程呢。”
“那怎么说塌了就塌了呢?”林妙才又低下头摆弄起他的小菜。
“我这不是正准备去看嘛,对了,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菜都快卖完了,还摆弄啥呢,等你妈过来我跟她说呗。”
“那你跟她说吧,别说的神乎其神。到了那里你又不敢去看。”
“再神也没有你神,这么多人,我怎么可能不敢看。”说罢两人相视一笑。不远处彩凤也拿着包子过来了。
“阿姨好。”顾棠热情的打着招呼。
“唉,顾棠,阿姨有一阵子没见过你了哈,什么时候去阿姨家里玩,妙才可是没事就说起你这个好兄弟。”
林妙才脸上冷的一抽,想插上一句,但闷在喉咙里话又给咽了回去。
“那要看才哥什么时候叫我去,阿姨今天生意可以啊。这么快菜就卖了这么多了,剩的一点韭菜估计也过不了多久就没了。”
“还有几捆,阿姨卖完才收工呢,妙才你过来,赶紧趁热把包子吃了。顾棠你吃吗,这儿还有几个糖卷。”
“不了,阿姨,我吃了早饭出来的。”顾棠脸上泛起一些不好意思的红晕。突然想起还有正事没说呢。
“没事,热乎的,吃完阿姨再去买。”彩凤没等顾棠说出口,便招呼着他过来。
“阿姨,我带妙才去镇上转转,你看着也只有一点菜了,待会他跟我一起回去成不成?”顾棠憋红了脸说道。
“行哩,行哩,妙才你跟顾棠去耍吧,妈卖了这几捆菜就先回去了,趁着天气好,出去转转,下了课就呆在家里,人都闷坏了,你们俩注意安全,早点回来。”彩凤摸摸了蹲在地上的儿子。
“好嘞,妈。”林妙才一下子猛地蹿了起来,拿过母亲手里的包子,大口的吃了起来。
“对了,妈,天气太热了,我吃这一个有点吃不下了,你吃一个。”林妙才端起剩的一个包子。彩凤看着妙才的眼睛,心里咯噔了一些,还是接了过来。
“行,那你们俩去玩吧。”
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林妙才好像对这热热闹闹的镇子提不起什么兴趣。约莫走了半个钟头,来到了镇子旁的矿业公司。看着远远聚着的一群人,林妙才依仗着瘦小的身子在人群里穿梭着,密密麻麻的人群里探出了一个寸头脑袋,顾棠却喘着粗气,在人群里挤来挤去,膝盖骨上蹭破了一块皮,两个人这才回合上。
不一会警车,救护车,救援车便陆陆续续的赶到。
眼前是一个五十来米见方的大洞,上面是临时搭建蓝色棚顶的工人住处,经过猛烈的震动棚顶七零八落的斜躺着,往下看去,黄色的上层泥土与黑色的不知名土壤渐层开来,两个少年呆呆的望着眼前漆黑的矿洞。
“你是不是怕了,躲在我后面干啥。”林妙才转身拍了一下顾棠的脑袋。
“你哪只眼睛看见了,我这是身体重量大,怕发生二次事故。”顾棠看着矿洞,嘴巴硬,可小腿肚子却不争气,发起抖来。
“干什么呢?赶紧的走开。”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哨声,身着笔挺制服,眉间透露出一些英气的警察朝着两个少年走过来。
“赶紧的,这里很危险,没事瞎来凑什么热闹哩,马上就要封锁现场了。”警察周福田一边说一边挥舞起手里的警棍,毒辣的太阳,深蓝色的制服被汗水浸湿紧贴着他的后背,肩膀上银色的警徽却闪着耀眼的光芒。这种天气出警,还是不明情况的大事故现场,再面对这么多交头接耳的老百姓,他双眉紧皱,眼神里满是焦虑。
林妙才看着深不见底的矿洞,脑海里又浮现起那个晚上做的梦。
顾棠一看,急忙拍了拍他的肩膀,拉着他的胳膊,把他从人群里扯了出来。
远远地,哨声,救护车穿梭的鸣笛声,人群熙熙攘攘的讨论声,开始在林妙才的脑子里回荡起来,穿过镇上巷子,一脚踏空在古林寺门口的石阶上。
古林寺的上的樟树知了,在生的最后一声鸣叫中跌落,不偏不倚刚好跌落在林妙才的跟前,他若有所思的看着,心里却没有生出一丝惋惜,反而替其有些欣慰,毕竟落下来了就解脱了。
“知了的一生何其短暂,如此短暂的光阴却用尽全力的呐喊,好多人的一生跟这知了很像啊啊。”林妙才低下头呢喃。
“小朋友,怎么见得呢?”开口的是古林寺的住持广惠大师,大师两鬓斑白,手里的拐杖如同他一般苍老,斑驳的纹路偶尔有几处裂痕,大师慈眉善目慢慢的问着眼前的少年。
“知了怎么和人一样呢?”
“我不知道怎么说呢,但是它艰难的从土里爬出来,经历了第一道生死。爬上树每天向世人昭告自己不停的鸣叫,躲开飞鸟的觅食,经历了第二道生死。交配后完成了生的使命,躲过风云变幻的天气,经历了第三道生死。它的走到生命完结的时候,又会有自己后代前赴后继的完成这一系列生与死的挑战。”林妙才脑子飞速的思索着,把想到的一股脑的说了出来。
“这生与死的轮回,有何意义,这些在你看来的挑战,生与死度过了,又有何意义呢?”大师捋了捋自己的胡须。
林妙才抠了抠脑袋说道:“大师,这正是它跟人一样的地方呢。但好像是少了什么,我也说不上来了。”
“孩子,知了的每一次生死挑战都是对它的一次惩戒,这正是与人一样的地方。每一次惩戒过后它都会使他的生与死跨度更大呢。”大师一边微笑,一边接着说。
“你看见了两个端点,但是点与点之间有一条我们看不见的生命线,就拿这鸣蝉来说,生时,在土地里挣扎,死时,在土地里沉默。好像我们的眼里只有生与死这两个端点,可是在鸣蝉看来虽然只有短暂的光阴,但是在这短暂的光阴里,它穷尽了自己微弱的生命。我们看着它好像在从生的端点努力的爬向死的尽头,但其实它是从生的端点走向另外一个生的端点,不停的把生和生的端点拉近,让自己生与死的跨度更大。所谓死也可以说是消亡,这是它无法逃脱的惩戒,是自然施予它的惩戒,它无论如何无限接近于生也无法逃脱。”
“大师,我能这样理解吗?是不是在一条线上我们站在中间,两边的尽头都是死,无论我们是走向那一边终究无法逃脱。”
大师拿着拐杖在地上画了几个圆,“孩子,你把两端连接起来,一条直线两头给它连接起来,你看像不像一个圆,往哪一头走就看你怎么选择。你再看看这一个圆跟另外一个圆,交汇起来像不像一个环,这环与环交界的地方,便是惩戒,你在想想惩戒过后这些交汇消失之后,你的生与死的跨度是不是更大了。万物自然的交汇,便是一重重惩戒。”
“大师,人的惩戒是什么哩。”林妙才痴痴的望着大师的眼睛问。
广惠大师望着两个孩子,笑了笑:“一切合会,皆当离别;虽复安隐,会致疾病,年少当老;虽复长寿,会当归死,如朝露花,日出即堕。世间无常,亦复如是。年少强健,不可常存,譬如日出照与天下,不久则没。如是,贤者!合会有别,人生有死。”说罢,杵着拐杖往寺庙里走去了。
顾棠擦了擦脸上的汗珠,又捡起地上的知了,扔向了一旁的草垛里。
“管他生与死什么的呢,我来给它一个好的归宿。”
“肥棠,你觉得大师说的惩戒,你觉得是什么?”林妙才若有所思的低着头问。
“惩戒?大师刚刚那段话里没说到有关于人惩戒的事情呀,就算他说了,也只说了自然的惩戒,自然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后面又说了知了和人一样的地方,也就是大众万相,凡夫俗子的归宿。”顾棠捡起了一片落下的树叶,指着林妙才,接着说:“你看看你头顶的树叶,绿色的吧,再看看我手里,这片树叶也是绿色的吧,那怎么它就落下了呢?”
“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林妙才白了顾棠一眼。
“这说明了人生无常,少想一些杂七杂八扰乱心情的事情。你以为我说什么,我可不懂什么生与死的意义,我只知道要活的开心,少走自己心里的死胡同。”
看着没心没肺的好朋友,林妙才自顾自的走了。顾棠在后面赶着说:“你慢点,还早哩,走这么快,怎么赶的上你。”
“我还要去袁大夫那里给我后爸买药哩,你快点。等会回家都晚了。”
“给后爸买?买什么药?”顾棠喘着粗气好奇的问。
“就是治胃病的药啊,不知道怎么的他最近老是胃疼,我看他疼的挺难受的。”
顾棠笑了笑说:“你不应该巴不的他疼死才好哩。”
“你说什么呢?虽然不是亲爹,但我还是要尽亲儿子的义务吧,再说了我妈钱都给我了。”林妙才正经的看着顾棠。
“不说了,我陪你去就是了哈。”顾棠被林妙才的眼神吓了一跳。
到了药店门口,林妙才喝住顾棠:“你在外头等着,不要好久,这里头中药味呛人。”
顾棠撇了撇嘴,心里说:“买个胃药,还神神秘秘,我都这么远陪你走过来了。”
虽说是传统的中药材店,但这些年不断的改良优化,也进了一些西药,对于这种见效快吃起来方便,但是对于不管副作用的病人来说,西药仿佛已经成了居家必备。
从药店出来后,林妙才的心情好像变得格外压抑,好像有千百句话语想对自己的好朋友说,在犹犹豫豫之中又咽了回去,一会低头,又一会看着顾棠。顾棠没有察觉到一丝异样,两人半路告别之后,便回家赶晚饭去了。
天色渐晚,林妙才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带着微微光晕的天边,有几只渡鸟,朝着远方飞去,路边灌木里传来了阵阵蛙鸣。天气像小姑娘的脸色一样,真是说变就变,几滴清凉的雨水击打在林妙才瘦弱的脸庞上,督促着他加紧脚步,他奔跑起来,口袋里响着叮叮当当的声音,急忙用手捂着,另外一手抽出药盒,放在自己裤子的内口袋里,生怕雨水淋湿了刚刚买的药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