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雨夜
晚上十点半，雨水像密集的子弹一般打在地上，溅开无数火星。
平城最大的红叶酒吧外，一位身穿灰白风衣的女人摘下挺立鼻梁上的金边眼镜，从黑色迈巴赫中撑伞走了下来。
她像是第一次来这里，还不太敢确定，定在雨中盯了好一会儿，才沉下一双冷得有几分骇人的双眸，信步走了进去。
酒吧此时正是夜生活的高潮时刻，交织的霓虹灯光下，到处是纵情摇晃的饮食男女，淫靡的酒香笼罩其间，像是神经失控的催化剂。
她不禁皱眉，有点后悔答应帮人来办这事，但屋外阑风伏雨，屋内声色犬马，既然来了，再不乐意也要给个交代。
“你好，”她收伞走向前台，声音淡得没有一丝起伏，“请问半小时前在b19包厢的客人走了吗？如果没走，烦请通知一声，就说平城大学檀朝在这里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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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城大学刑事司法学院是全国最顶尖的刑事法学和刑事科学教学与研究中心。能在这里从事教学和研究工作的，都是业内名气响当当的人物，其中老一辈不知凡几，不可妄评，但年轻一辈中，最出挑的一定是那位28岁即担任博导并入库公安部刑事侦查专家人才的“天才怪物”。
夏春仪听见檀朝的名字时吓了一大跳，连招呼都没来得及和坐在对面的男生打一声，就急忙从包厢往楼下跑。不到百米的路漫长又忐忑得像上断头台，她其实不知道对方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又为什么而来，但既然来了，还是在这种时候，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她都可以想象对方冰冷又可怖的视线以及不那么温和可亲的谈话。
然而气喘吁吁到达前台，舌尖酝酿的尊敬问候还没来得及开口，她就被正在进行的劲爆画面深深震住。
一位身着红色v领高开叉长裙，脚踩钻石玻璃高跟鞋，黑色大波浪卷，身材凹凸有致的年轻女人居然紧紧搂着令她害怕那位的脖颈，并随着不停变幻的暧昧灯光，一边用修长小腿蹭对方裤脚，一边醉醺醺道:“这位美女，一个人吗？一块儿喝一杯？”
太大胆了吧！
夏春仪惊恐地想，看戏的念头还没持续几秒，瞥见自己那位叫“檀朝”的师姐兼老师愈发阴沉的脸色，生怕对方不给人民群众面子，忙上前拽着年轻女人道:“哎这位女士，有什么话咱站好了说。”
“有你什么事儿啊，你是她女朋友啊？”
方才隔着变幻的彩灯，夏春仪没看清年轻女人的面容，现在凑近了，对方精致得宛如工雕的明艳五官就这样毫无缺点地呈现在眼前。
夏春仪不禁愣了下，才道:“不是不是，我不是她女朋友，就是……”
“不是她女朋友，你管那么多。”年轻女人哼了声，流转的目光颇为不满，像是对方坏了她的好事，然而也只有这么一瞬，等她偏头望向刚刚搂着的女人时，又是一脸说不上的娇艳含情，“这位美女，我们……”
上前的话语止在舌尖，与刚刚趁对方走神故意跌进对方怀里不同，此时身穿灰白风衣的高挑女人阴冷得仿佛暴雨天里的城墙，她冷漠地注视着喝醉的人，如刀片般上下打量了一眼，叫人根本不敢轻举妄动。
年轻女人咽了咽口水，不禁皱眉，一双美目瞪向夏春仪，撒气道:“至于吗？凶什么凶，不就喝个酒，死人脸吓唬谁呢？”
夏春仪虚得脑门上都冒汗了，真想捂住眼前这位年轻女人的嘴叫她别说了，但她没这个胆子，只得一脸讨好地凑到檀朝身边，紧张道:“那个，檀师姐，你找我什么事？我来了，要不咱们出去说？”
檀朝和夏春仪有共同的一位导师，平城大学刑法学的张凤晴教授，今晚就是张教授担心自己这位失恋研一女学生的安危，才在看见对方发的酒吧朋友圈后，拜托自己曾经的学生，现同属博导的檀朝过来寻人。
眼下见到人了，对方平安无事，檀朝也懒得再在此处和陌生人纠缠，她走到旁边拿了伞，一句话也没回答，转身就朝酒吧门口走。
“哎！”夏春仪和年轻女人同时出声。只是不同的是，前者说完就着急追了上去，而后者则在一片目光注视下，盯着两人消失的背影，嘁了声，无所谓地耸肩，“走就走咯，玩不起。”
旁观的众人一哄而笑，酒吧内仍是炫彩闪烁的灯光和无穷尽的欢腾噪音。
年轻女人踉跄着步子，也在笑，她醉醺醺地走到吧台边，摇晃起为她准备的蓝色玛格丽特，却是在开口之际，又回头盯了许久方才那两人离开的方向，才对等待她的吧台酒保轻声道:“只是凑巧来寻人的，不是警方蹲点，任务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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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春仪没想到自己那位平时严厉无比的导师竟然是担心她失恋买醉出事，才请檀师姐过来的。此时坐在对方顶奢无比的迈巴赫里，简直不知道是该为自己忘了屏蔽导师而麻烦檀师姐的行为懊悔，还是该为这份郑重的关心感动。
檀朝和这个学生不算熟，但教过对方一次课和指导过一次论文投稿，勉强有几分交情。见对方在后排如坐针毡地抠着自己手机壳，不由在开车离开前提醒道:“张老师那边，你可以回去解释，但你朋友圈提到的那位友人，是不是忘了？”
夏春仪的确是打算通过买醉发泄一下情绪，但并没有那么不知分寸，她约了自己高中就认识的一位朋友一起。刚刚着急，跑下楼又跟着出来，她都忘了对方还在包厢里，眼下被檀朝冷不丁的这么一提醒，忙反应过来，哆嗦道:“谢谢檀师姐，我都忘了，麻烦你再等一下，我给他打个电话！”
朋友是位男生，今年也是要研一，不过并不在平城大学，而是在另一个区的理工大学计算机系。
电话嘟一声就通了，夏春仪清了清嗓子，听见里面嘈杂的音响，大声道:“喂，丁阳华吗？”
“哎是我，我没事。”
“我就是想给你说，我有事先走了，今天不喝了，麻烦你自己打车回去行吗？”
“不好意思真不好意思，都是我的错，下次我们再一块儿出来玩吧。”
“嗯嗯好，你注意安全，挂了。”
通话在一分钟左右结束，夏春仪收起手机，呼了口气，才看向车内后视镜，道:“檀师姐，麻烦你了，我们回去吧。”
回平城大学大概需要半个小时，这半个小时之中，车子会经过归阳楼、市检察院、市法院。
夏春仪不敢和檀朝聊天，也不敢在这个时候玩手机，所以就一直盯着窗外坐标。
路过归阳楼时，车子突然减速进入侧方车道，夏春仪不由问:“檀师姐，咱们这是去哪儿啊？”
“加油。”檀朝回答。
“加油？加什么油？”夏春仪没转过弯来，直到看见中石油几个大字，才恍然大悟，“哦哦，加油，这个加油。”
夜里风大，雨也大，像天漏了似的，四处都是响声。檀朝来时正待在办公室看痕检报告，没有吃晚饭，这会儿一来一回，胃就隐隐不大舒服。她停下车，摸了下扶手箱，没摸着胃药，便回头对夏春仪道:“喝水吗？我下去买瓶水。”
“啊？不喝，师姐渴了？我去帮……”
“不用，你就在车里吧。”檀朝摆了摆手，摘下金边眼镜，朝站员说了声，就推开车门向不远处的24h便利店走去。
夜风鼓动衣角，又吹起肩上的黑色长发，夏春仪愣了下，扒着车窗默然望去，喧嚣雨声里，不知为何，有那么一瞬，她觉得檀朝师姐十分孤独。可是哪里孤独呢？夏春仪又说不出来，只是觉得对方总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像是有什么心事，或者在等什么人。
“唉。”
风打过来，吹散叹息，夏春仪揉了把脸，觉得自己想得真多，像檀师姐那样的人，怎么会有她们这样俗世的烦恼，人家应该只是高处不胜寒，天才的一般品格。
檀朝不知道身后的小姑娘正在胡思乱想，她走进便利店，拿了几片止痛药，站在柜台前用完，才展开双眉，揣了一袋热牛奶朝外走。
十月的平城比以往要冷啊。她想。
夏春仪见对方回来，忙缩回脖子坐得笔直，一副不敢动弹的模样:“那个，檀师姐，刚刚的油钱，我转给你了，你记得收一下。”
虽然她知道檀朝师姐不差这几百块钱，但让对方大晚上冒着雨跑一趟，实在太不好意思了。
檀朝的确觉得今晚麻烦，但就算再麻烦，也不至于因为这个从学生手中收钱。她戴着金边眼镜回头，难得认真地看了对方一眼。
“没让给就不用给，省得我再退回去。”她道，把兜里揣的那袋热牛奶递过去，什么也没解释，转头打开手机。
只是刚刚三四分钟的时间没有看，手机已经被无数条消息塞满。
檀朝皱眉点击完退款，把消息页面划拉到最顶端，只见平时最活跃的学术交流群里，正在刷屏平城大学刑司学院两个学生跳楼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