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满院山茶
“仙君,仙君。”风玉秀急切地呼唤。
自鬼界出来后,琅雅便身形不稳地摔倒,幸而风玉秀眼疾手快地接住,扶着靠坐在一棵树上,而手上却传来一阵濡湿的触感,抬手一看,入目掌心一片血红。
这是什么时候受的伤?他怎么一点都没有察觉到。
“我的天。”赶来的流金被眼前一幕惊到,连忙俯身把脉,又迅速在琅雅身上扎了几针。
上了药血很快止住,琅雅却仍然没有醒,流金仔细查看了一眼伤口,紧蹙双眉道:“仙君中了断魂咒。”
“断魂咒是什么?”
“鬼界特有的招数。”流金面色沉重,收回银针,“中了此咒的人在每个月月圆会发作一次,发作时全身疼痛若肝肠寸断,四次之后便魂飞魄散。”
马车缓缓移动,风玉秀望着禁闭双眼的琅雅,受伤让他增添了几分脆弱,像一具精致的瓷偶。外面吹进来一阵风,吹散了车内的药味,原先的重夜香这才稍稍闻到些。
他将车帘拉开,晨曦如溪水流淌进来,流金说,他们要尽快回北境,看看古籍中有没有解决办法。
“但说实在的,我也不确定能不能解咒。”流金摇头说,“鬼界的事情我们本就不甚清楚,这世间中咒的人少之又少,自然能解咒的人也没有多少。上一个中咒的人已经是数百年前的事情了,所以,唉……”
“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办法。”风玉秀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一片坚定。
流金愣了一下,随后露出一个笑容,道:“嗯,我也会努力研究解决符咒的办法。”
又过了两日,琅雅才昏迷中醒来。
当时,风玉秀正手执调羹在茶盏中蘸水,再轻轻点在琅雅唇上,他收回调羹时,手腕突然被人紧紧攥住。
目光上移,就见琅雅睁着一双黑亮的眸望着他。
手腕上仿佛有烙铁一般滚烫,风玉秀连忙移开眼,长睫微颤,眼尾便忽地红了。琅雅立刻松开他,拇指按在他眼尾,声音沙哑地道:“怎么哭了?”
“我没有。”风玉秀眨眨眼,将泛酸的泪意压下去,“你终于醒了,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琅雅沉思一会儿,说:“有。”
“哪里不舒服?”
“胸口。”
“胸口?”风玉秀有点奇怪,伤在背后,莫非胸口也有没看见的伤,他着急地去掀开琅雅的衣襟,入手却是光滑细腻的触感,并没有伤口,他蹙眉自语,“难道是内伤?”
琅雅的掌心覆上他的手,轻声说:“无妨,只是有些闷。”
“闷……?”风玉秀手心渗出汗,“怎么会闷?我去问问流金。”
琅雅拉住他,眼眸半眯,道:“无关其他,只是不想看见你难过。”
这时,车窗外出现流金的声音,如惊雷一般出现,风玉秀浑身颤了颤,琅雅便松了手。
“仙君醒了吗?”流金问。
“刚醒。”风玉秀回道。
车外扔进来一个瓷瓶,风玉秀伸手接住,听见流金说:“一日两次,一次一粒。”
琅雅和水服下后,气色果然比之前好了许多。
“没想到流金医术竟如此高超。”
“流金幼时在桃林岛长大,与医仙琼君学了一段时间医术。”琅雅道,“后来我无意中救了他,他便拜入极灵殿,开始修炼法术。”
到北境时竟是难得的晴朗天气,碧蓝如洗的长空没有一丝云雾,唯有一团金黄闪耀的日光。风玉秀掀开门帘,先下了车后,搀扶着琅雅下车。等候在北辰碑的弟子纷纷簇拥而上,有条有序地跟在身后。
穿过常年不败的松柏,偶尔从枝头落下一捧雪,眼前出现一座古朴灵韵的宫殿,屋角飞檐若飞鸟展翅。
流金在极灵殿告退,便钻入藏书阁中研究断魂咒的解法,月圆之夜很快就要到来,他得在这之前想到办法。
回北境途中,风玉秀有问流金能否请琼君给琅雅医治,流金无奈地叹了一下,只说:“我已向医仙前辈写信求助,医仙和仙君是好友,如果知道了一定会出手的。但医仙常年行踪不定,这封信也不知道能不能送到。”
琅雅已经知道自己中了断魂咒,当时他只是眼睫微垂,继而转眸看向车窗外:“也就是说我只有四个月的时间了。”
“才不会这样。”风玉秀急急地驳回他,“你还有很多很多时间,怎么可能只有四个月了呢?等找到医仙,一定会有办法的。”
极灵殿屋檐下悬挂着精致小巧的雕花风铃,下面垂着轻柔的红色薄纱。北境多风雪,风铃清脆的声音便一直回荡在空中。
走在前面的琅雅停顿了一下,道:“这就是你住的地方。”
心不在焉的风玉秀一抬头,入眼一片雪白的花丛,晃了人的眼。在白茫茫的冰天雪地之中,竟住了满院的白山茶,有些碧绿的叶面上还沾着薄薄的一层雪。
风玉秀惊讶地望向琅雅,正巧与琅雅看过来的目光相撞,恰逢此时,天空突然飘起了小雪,轻柔地坠入地面消失不见。
“为何,为何这里有这么多山茶?”
“我亲手种的。”
“可这里是雪地。”
琅雅抬手将他眉间落下的雪轻轻拂去,道:“只要我想,只要你喜欢,没有不可能。”
彻底失去了言语,大脑被这一句话陷入了短暂的空白,他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呢?”琅雅说,“你觉得可能吗?”
说这句话时,琅雅眼睛突然很亮,虽然没有笑,但眉眼却很温柔。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下,风玉秀只觉得胸口发烫,心脏几乎要从喉咙蹦出来。风玉秀明白,为了完成任务,他应该回答的,可他眼睫颤了颤,只匆匆说了一句不知道,便冲到屋里。
外面的雪还在下,别处都陆陆续续地点上了灯笼。
风玉秀背靠着门,垂首沉默了良久,慢慢滑坐到地上。屋里没有点蜡烛,夜幕降临前的天光映着窗户,透出微微的光。
双膝曲起,双手拢在上面,他望着那几扇窗户,一直到光亮彻底消失不见。
有人轻轻摸着他的头顶,他抬头一看,只见琅雅正站在他身侧,他刚想伸手,琅雅消失不见。这时,他另一侧的衣袖被人轻轻拉扯,他一扭头,就见来仪正抓着他的衣袖,委屈又可怜的盯着他,再一眨眼,面前的人也消失不见。
周遭重归于平静,风玉秀陷入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慌,他开始颤抖,突然,一只冰凉的手从身后探出来,按在他的喉结上,犹如安抚似的轻轻揉捏。这样的力道不难受,却让风玉秀有种奇怪的感觉,整个身体都酥软了下来。这时,那只手顿了一下,重重地在锁骨上方揉了一把,在风玉秀惊叫一声后,上移捏住他的下巴,缓缓将他的脸转到了后面。
一切骤然消失,风玉秀睁开眼,记忆仍停留在最后看见的墨色玄蟒衣摆。
原来是梦吗?
他伸手往自己的喉咙和锁骨处拂过,镜子里却一点痕迹也没有,可肌肤上的感觉为何如此真实。
日出的阳光照进来,镜子里也变得明亮起来,他想了想,放下手,转身去开门。
外面的雪早已停了,白山茶依然在雪中亭亭玉立,门前的台阶下有一滩乱糟糟的雪,像是被人胡乱踩了一通。
一出院子,风玉秀就听见几个路过的弟子议论纷纷。
“南境那边传来消息说,春城二公子风玉秀死了。”
“啊?怎么死了?”
“这谁知道,听说秋梧宫宫主一直极力否认,最后是他的右护法出来宣布的。”
来仪否认?为什么要否认。
用膳时,风玉秀一直在想着这个问题,吃了没多久,琅雅夹了一筷子菜到他碗里:“总吃一个菜不好,尝尝这个。”
风玉秀仍然有些心不在焉,琅雅看了他一会儿,突然放下筷子,双眉蹙在一起。风玉秀见他额前沁出汗珠,担忧地问:“是咒印发作了吗?”
“没事。”琅雅缓缓摇头,但脸色却更白了。
“这怎么会没事呢?”风玉秀着急地说,就要起身,“我去找流金过来看看。”
琅雅握着他的手放在桌面上:“也许是刚刚抬手扯到伤口了,现下已经好很多了,只是……”他面露难色,“可能没办法用筷了。”
“没关系,我喂你。”风玉秀说完,耳垂悄悄染上红色。
一顿简单的饭却花了不少时间,结束时,风玉秀喘了一口气,用左手捏了捏酸软的右手。不知为何,每次他将筷子送过去,琅雅都会默默注视着他,一紧张,他就只能花更多精力去集中注意。
“这是什么?”风玉秀走到琅雅身边,只见面前一个漆金云纹方台,上面四条游龙口衔银色圆珠,点点星光在圆珠周围飞舞。
“观测仪。”琅雅说,“以察天下风云变动。”
“你这几天一直看,可有看出什么吗?”
“上古凶兽饕餮,也许要重现世间了。”琅雅回道。
这时,南方的游龙吐出水流。琅雅拿出罗盘,盘内指针晃动数下,最后停在一个方向。
他盯着手上的罗盘,缓缓说道:“中境,水息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