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逢鬼时刻（2）
风玉秀刚拜入去尘门下的时候，去尘就收了他作为关门弟子。那时，去尘还是个虽儒雅随和的模样，一头青丝垂到腰部，教课的时候却总是不苟言笑。
风玉秀从前也不爱上课，可去尘的课很有趣，去尘总会讲一些他没有听过的故事。
“师尊，南境的云颠真的是世间绝色吗？”
“是。”
“师尊，北境真的很冷吗？”
“是。”
“哦。”风玉秀突然有些失落地低下头。
去尘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伸手揉揉他的头顶：“你现在还小，再过几年，等你长大了，为师带你下山历练。”
于是，风玉秀便每日做完功课后都坐在山门处，望着山门外每一日的云雾缭绕和月落日升。
“师尊为什么不多收一些弟子，这么大一座山却只有我们两个人，着实冷清了一些。”风玉秀托腮问道。
“清净。”去尘就回了他这两个字。
云梦山很大，但却没有什么人，去尘只收了他一个弟子。山里的时间过得很慢，长大好像离他很远。
有一次阴雨天，风玉秀在树林深处发现一处坟墓，雨滴敲打着地面的声音散开来，冷意和惧怕陡然升起。他便撑着伞小跑回去尘住处，也不管雨水打湿了衣衫和鞋袜。
“师尊，师尊，树林里怎么有一个无名墓啊？”
去尘握着毛笔的手一顿：“林中有墓，不是正常？”
“可是为什么连名字都没有？”
窗外下着小雨，去尘本是在油灯前看一卷古书，闻言抬头看着他，眼中盛着沉默，良久，风玉秀也没有等到回答。
直觉告诉他，师尊不想提起这件事，后来，他就再也没有问过了。
无聊的时候，他就吹笛子，时间长了，他无师自通，竟能吹一手好笛子。
云梦山一年四季总在下雨，没有雨的时候，也总是湿漉漉且雾蒙蒙的。
下雨天的时候，风玉秀便独自撑着伞走在青石阶上，听着雨滴落在伞面上、石板上。这个时候，他就会有一点想念春城，那个永远热闹繁华的地方。
但他还没有决定好要回去，他现在还没有勇气去面对那个地方。
有一日，云梦山突然挂起了大风。
风玉秀躲在自己的被窝里，他没有关窗，自从出了春城，他就喜欢开着窗户睡觉。
现下，晚风吹进屋内，将珠帘刮得噼啪作响。风玉秀透过窗户，看到外面昏黄的天空，这预示着今晚将会有一场大雨。
他还是没有起身去关窗，即便今天看不见星辰和明月。
也不知道春城下雨了吗？若是下雨了，他那个年幼的妹妹总是害怕打雷，往年都是他哄着，不知道大哥会不会哄她。
夜里果然响起了雷声，瓢泼大雨砸在屋檐上，顺着瓦片流成水线落下。
由于没关窗，早上起来的时候，窗户下面积了一大片水。他拿了干布将水擦干，又去收拾昨天抄的心法，今日去尘要检查他的功课。
风玉秀拿着书册一早便等在去尘屋前，当清晨的阳光照在他面前的门上时，去尘没有向往常一样打开门。
他有些疑惑，现在早已过了平时的上课时间，莫非是师尊起晚了？犹豫再三，他决定还是继续等着。
一直等到晌午，面前的门还是紧闭着。
风玉秀擦了擦额前的汗，伸手在门上敲了两下。
“师尊？”
门后无人应答。
风玉秀看向身后的一棵树，在枝繁叶茂间横卧着一只橘黄色的猫，细长的尾巴顺着树干自然垂下。去尘每次下山都会带上这只猫，从没有例外。
师尊没有出门，风玉秀想。但他担心师尊什么时候需要他了却找不到他，就一直守在屋前。
风玉秀转过身，仰头数着飞过上空的大雁。
一直数到第二十四只，他看着第二十四只大雁背着晚霞消失不见，身后终于传来门被打开的声音。
风玉秀高兴地转过身，上扬的嘴角在看到去尘疲惫的眉眼时戛然而止。
“师……尊，发生什么事情了？”
去尘摇了摇头，风玉秀这才发现去尘多了许多白头发。
“昨夜天降异象，我便卜了一卦。”去尘说。
“是……卦象不太好吗？”风玉秀仔细看着去尘的神色问道。
去尘却只是揉了揉他的头：“之前你不是想下山吗？回去准备一下，明日就出发。”
“真的吗？”风玉秀眼睛一下亮了起来。
去尘点头。
十几岁的少年心思很浅，被出门的喜悦冲击了一切，便只满心满眼地顾着前方。
他们一路南下，那时正好是初冬，沿路的树枝都几近枯萎，微风一吹，就将冬天送入人的呼吸中。
离开南境的时候，他们去了一趟云颠，只可惜，他们没有遇上秋天，也就没有遇见云颠最好看的时候。
初冬的季节，云颠的梧桐树海光秃秃的一片，仅有的叶子也只是挂在树梢随风飘。尤其今年的冬天格外冷，也来的格外早。
风玉秀吸了一口初冬的冷气，吐出来一大股白雾，踩在枯黄的落叶上，清脆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云颠。
他们好不容易来一趟秋梧宫，却连秋梧宫的宫主也没有见到，就这样离开，风玉秀其实有点遗憾，时不时回头望着那片隐藏在云后的宏伟宫殿。
走在前面的去尘牵着马继续走，边说：“我们该走了，以后还会有机会来这里。”
他们走了没多久，秋梧宫云巅走进来几个人。
“刚刚有人来过这里。”来仪眯着眼看风玉秀先前呆的地方，“不是秋梧宫的人。”
锁红梅看了一眼守心，他先前跟着来仪外出，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守心想了一会，才说：“前几日云梦山的去尘圣人和他徒弟来访。”
“去尘圣人？”来仪听说过去尘的名字，正打算去见一见。
“是，不过他们今日清晨就走了，现在应该已经离山了。”
“挺可惜的，对了，他徒弟是谁？”在来仪印象中，去尘好像在多年前收了一个关门弟子。
“春城二公子，风玉秀。”
风玉秀骑着马穿梭在树林间，上午时还有一些阳光，下午突然阴云密布，这会儿已经开始飘起了小雪。
他们走了挺长时间的路，两匹马也累了，去尘就找了一处洞穴，把两匹马牵过去。
风玉秀跟在去尘身后，他看着去尘有点疲惫的身影，便主动开口：“师尊，你在这歇着吧，我去找点食物。”
这附近没有什么危险，于是去尘点点头，把一个传送符纸递给他：“不要走太远，遇到危险就用这个符，下山之前教过你。”不过其实去尘并不担心风玉秀会遇到危险，风玉秀现在的实力远超他当年。
“好。”风玉秀接过符纸后放好，他记得刚才来时在路边看到一种果子，个个色泽鲜艳、形状饱满，看着挺不错。而且他记得师尊不吃荤，一日三餐都用素。
风玉秀顺着马蹄印走了没一会儿就看见了那些果树，他高兴地摘了许多，用布包着放进怀里。
只是天空一直下雪，等他回去的时候，地上的脚印和马蹄印都不见了。
冬天的夜晚来得早，天色稍微一暗，树林就更加陌生。这种情况对风玉秀而言极为糟糕，因为他是个不折不扣的路痴。
好在洞穴离这里不远，风玉秀仔细回想着路线，边慢慢摸索着往回走。
也不知走了多久，天色完全暗了下来。
风玉秀看着周遭黑黝黝的一切，彻底放弃了挣扎，干脆倚在树干上，拿出一个果子，擦了擦表面的雪水，送入口中。
“唔……”果子还行，挺甜的。
风玉秀吃了一个就不吃了，打算剩下的带回去给师尊尝尝。
他拍拍手，决定再试一条新的路线。
刚迈出的脚突然踩空，风玉秀整个人直接摔下去，也不知道是摔到了哪里，像是地下的一个地道，但地道没有那么深的，一直下坠仿佛没有尽头。
一阵头晕目眩过去，眼前一片血红色灯笼高挂，无风却仿佛有脉动一般上下浮动。
风玉秀先是愣了愣，而后努力镇定下来。他从前爱看一些奇闻怪志，其中有一本书讲到过鬼界，师尊也和他提起过鬼界，就是眼前的这个景象。
兴许是梦，风玉秀头一回不敢相信地掐了自己一把。
血红灯笼依然高挂在那。
风玉秀看了一圈周围，除了左手边的黑色的渡河，其余方向都被浓雾包裹着。
他捏了捏锦囊里的符纸，师尊说过，只要他还活着，这个符纸就能送他回云梦山。
但既然来到了传说中的鬼界，总不能就这样回去。
风玉秀看了一眼浓雾，决定顺着渡河走。随着他的脚步，周围的雾一点点散去，隐约露出了远处一些墨色的楼阁。
如墨一般的黑色，看着很不真实，像是用毛笔晕染成。
风玉秀远远地看着，正要往宫殿的方向走去，突然涌现一股不详的预感。他停下来，不再去看宫殿，把目光投在渡河上。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是活人，他看不见渡河里灵魂。也不知人的灵魂会是什么样子，是死去的模样，还是活着的模样。
风玉秀正乱七八糟地想着，突然发现原本乌沉的水面浮现了几缕血丝。在黑色的衬托下，这缕红色格外瞩目。风玉秀飞快抬头环视四周，此时浓雾尽退，他看见有一个人上半身倚在河岸边的梧桐树，下半身泡在水里，腿部一大片血迹，顺着水流飘到他这里。
风玉秀先过去探了探他的气息，发现他虽然全身冰冷，但还有气息。于是风玉秀把他小心翼翼挪上岸，奇怪的是，被黑水浸透的衣服在岸边没多久就变干了。
但他的伤口仍然在流血，风玉秀翻出去尘给他准备的伤药，轻轻地敷在他伤口处，没有找到用来包扎的棉纱，风玉秀只好把自己还没用过的手帕在伤口处打了一个结。
等风玉秀打完结抬头，发现这个少年不知何时醒了，正安静地看着他，面色苍白，显得瞳孔越发黝黑。
“你，”风玉秀刚要说什么，突然看见少年背后一块巨大的岩石动了一下。
紧接着，一双猩红的眼睛在墨绿的岩石中睁开，一团黑雾在其中缭绕，数丈高的躯体几乎遮住了他们上空。
风玉秀看着那东西仔细回想了一下，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应该就是书上记载的尸鳌。
那双红眼睛紧紧地盯着他们，缭绕的黑雾也渐渐涌向他们。
风玉秀低头看了眼少年的伤处，少年的腿受伤了，现在血才稍微止住。于是，他弯下腰，将少年拦腰抱起瞬移到另一个方向。
下一秒，他们原先在的地方被一片毒液侵蚀。
风玉秀找了个高一点的岩石，将少年迅速安置好，然后左手持剑俯冲向尸鳌。
裹挟着茶花灵息的剑气横扫向尸鳌，虽然没有击中要害，但尸鳌吃痛，凄厉地长啸一声，数道毒液交织成网从天而降笼罩住风玉秀。
风玉秀身轻如燕地在空隙之间穿梭，脚尖点地落在远处一块巨石上。
交手了几下后，风玉秀发现了奇怪之处，这尸鳌的目标似乎不是他，几次都让他轻易躲过了要害。
风玉秀又躲过了一个攻击后，一抬头，发现尸鳌不见了。
看向另一边，只见尸鳌正挪着庞大的身躯朝少年的方向狂奔。
默念了一句剑诀，风玉秀脚下突现一个白色法阵，灵力汇聚成剑阵，在尸鳌碰到少年之前化作一个牢笼困住它。
尸鳌嗜血，极易被血的味道吸引。
看来是那个少年流的血引来了尸鳌。
风玉秀握紧了剑柄，一道极亮的剑气自剑端抽出，犹如波涛汹涌的水流包裹住花剑笼。
亮光一闪而过，一切恢复时，已不见尸鳌的身影。风玉秀环顾四周，只见往生河中一片涟漪。他刚才那一击直接将尸鳌元气大伤，短时间内恐怕都不敢出来作妖。
因为担心少年的伤势，风玉秀赶紧回到少年身边。
尸鳌这东西危害不小，杀也难杀死，好在除了毒液一无是处。可是，若少年的伤口不尽快痊愈，后面不知道会引来什么样的怪物。
风玉秀盯着少年的伤处，正思索着办法，突然腰间挂着的锦囊亮了起来。
他赶紧拿起锦囊，师尊的声音从那边传过来。
“玉秀，你现在在哪？”
风玉秀还没想好是编个理由还是说实话，犹豫了一下，只是这一个犹豫，去尘又开口：“怎么去了鬼界？”
“师尊，你怎么知道？”
“符纸有联络之效，鬼界一旦开启，周围自然容易感应到。”
也是，以师尊的修为恐怕早就知道他进了鬼界。
“那师尊我怎么出去？”
“还记得你最初进去的地方吗？”
“记得。”
“你先回到那里。”
锦囊光亮消失后，风玉秀先是看了一眼少年，问他：“你想离开这里吗？”
少年盯着他，良久，什么都没有说。
风玉秀以为他不会说话，就道：“你想留在这里就摇头，不想就点头。”
又过了许久，少年才艰难地垂下长长的眼睫，缓缓地摇头。
“那你有去处吗？”
少年点头。
风玉秀便没有了多余的顾虑，临走前，他变出一朵白山茶，递给少年。
“以后若是有困难，你可以拿着这个来云梦山或者春城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