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帝臣辩论
皋月下旬。
某日早朝。
许是原先有个董昭在前方负责吃雄心豹子胆, 疯狗般地薅老虎毛，吸引众人的注意力，便显得其余朝臣跟小绵羊似地安分得多了, 但其实众人皆清楚, 能在朝堂安然生存如此多年的人，又怎会单纯。
如今，董昭等人一走, 他们的那点小九九自然而然不再吝啬浮于水面, 羊皮褪去，露出最真实的狐狸样貌。
其中有几位此刻正打着举荐自己女儿的意图，亦有自知之明者只是等待后位选定, 来日再进而催促皇帝选秀, 好将自家易掌控的女眷个个送进后宫谋个妃位。
无论是出于何种目的, 个个眼中冒着精光，叫人看了就是不大痛快。
以刑部尚书为首的几位官员心有算盘地对视一眼后，从皇帝将要弱冠，倘若无妻，恐会遭天下人质疑，到皇帝若无子嗣，将会带来何种负面影响，种种理由纷纷轮了一回。
说得口干舌燥后, 本以为会瞧见面有愠色的皇帝，未料对方此番希罕地含着淡笑。
见状, 他们不约而同地心上一喜, 心想，过了几年，加之又经历了一次国家大事, 皇帝果真还是不同以往了，有所成长。
褚瑜坐在上方，一览无遗下方情景，怎可能看不清他们那些弯弯绕绕。他心中冷笑一声，面上却是不戳破，只是稍稍眯起眸子，眼楮深沉，仿若藏匿了不少东西，意味深长道：“朕明白诸位爱卿的担忧。”
多了这句话，那些朝臣更是枯苗望雨般，嘴角都快压不下去了。
褚瑜眸光微闪，继续道：“朕也的确是有娶后的打算了。”
“那……”闻言，其中一人便迫不及待地想推荐“合宜”的人选，活像人贩子似地。
孰料以往对此事抱持消极态度的褚小皇帝此回竟是二话不说打断他的下文，径自说下去，“朕心中已有人选了。”倘若未闻此话，那几人还以为皇帝愿意听取他们的“建议”。
说白了，话本子中的狐狸精总偏爱迷惑皇帝，现实中的老狐狸也不例外。
皇帝愿意娶后是一回事，最重要的是，他们想安排自己的人，好牵制住皇帝，更可能在如此多人之中，会有那么一个是不敢像董昭那般大胆，正大光明地反了天，只能意图将皇帝一点一点塑成自己的傀儡。
因此当他们得知皇帝有了自己的人选时，心便不由沉了下去。
大抵是怀有一丝侥幸心态，又有一人鼓起勇气，站了出来，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敢问陛下是选中了哪家的贵女？”
褚瑜也懒得跟这些狐狸拐弯抹角，立马回答道：“萧家二小姐，萧百婳。”
如在场知情的唯几人所预料，这些老狐狸果然瞬间变了脸色，瞳孔中满是不敢置信与不愿接受。太过惊愕，致使他们憋不住话，场面一时间哗然，虽都在言语，却也没敢当着皇帝的面大声议论否决。
缓了好一会儿，带头的刑部尚书总算不再躲在下属身后，主动出来说话。
“陛下。”他先是恭敬地行礼，“微臣有话想说。”
“爱卿但说便是。”方才以为皇帝的笑是积极同意，此时却觉得饱含坏水。
他稳了稳心神，温言道：“微臣认为，萧二姑娘恐怕是……不大能胜任。”想起萧家老爹还在场，碍于同僚情谊，省得对方日后给他使绊子，不得不补充说明，“微臣的意思并非萧二姑娘品性不端，而是一国之后需掌管六宫，萧二姑娘的身份恐会难以让其他嫔妃娘娘服气，到时管不住了，反而会造成后宫乱象。”
不意外会听见这言论，褚瑜淡定地“哦”了一声，悠悠道：“朕倒是给忘了，多亏爱卿提及了后宫。经过一番深思熟虑，朕决定要废六宫。”
言罢，眼中起了几分兴味，好整以暇地观赏那些人面上莫测的变化，甚至不合时宜地想起萧百婳曾与自己分享过的四川变脸。
直到看得够了，才又复恶劣地添了句：“废的只是朕的后宫，无关百年之后。”
后面的话，有说跟没说一样。
毕竟年迈的朝臣们还不见得能活到那么久呢，他们的本意明明是为了让自己享福。
刑部尚书噎了噎，调整好表情，“可陛下后宫已有六位娘娘了……”
“嗯？啊，爱卿说的是。”褚瑜挑了挑眉，迎着对方面上再次缓缓升起的喜色，他神色变得极为无辜，依稀有些可怜，“可朕的嫔妃们……似乎都不大乐意继续待下去。”
这下不仅在前受冲击的刑部尚书，连同其余人也是跟着猛倒吸口气。
这……入后宫还能有不乐意？荣华富贵呢！全天下最尊贵的人的妃子呢！况且古往今来，皇家之事从不容许一己之私而忤逆旨意，终归是攸关他们这些前朝大臣的利益。
显然，他们早已忘了，自登基以来，大庆帝根本从未下过纳妃的圣旨。
若非当年他们拿捏住太后想有个儿媳妇与皇孙的盼望，伙同她先斩后奏，暗中将目前的六位嫔妃送进宫里，大庆帝这些年也不至于为了那几个小姑娘愁得脑壳发疼。
褚瑜似笑非笑，不忘火上浇油，“诸位爱卿这副表情，可是不信？”
刑部尚书险些吐出一口老血，呼吸都不顺了，“陛下，这……要如何让微臣相信？整个齐周国的官家女儿们，哪个不是以入宫为目标，成后妃，为皇帝分忧，是她们莫大的荣幸！”
褚瑜听得有些可笑，却也只是淡然问道：“朕重于证据，不如让嫔妃们各自前来说法？”
语毕，也不给人多话的机会，强势地马上让人去后宫将人带来。
而那些朝臣简直有话难言，他们若拒绝了这份“好意”，又好似表露出自己的狐狸尾巴，可接受的话，他们也大概明白，结果不会如他们的意，因在正事上面，皇帝从来不说笑。
光顾着思考应对法子，他们不知自己的神色有多精彩，褚瑜眼中的玩味越发浓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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嫔妃们接到传唤时，皆不过微微一愣，随后便从容不迫地让负责的太监出去稍等会儿，会见皇帝与众朝臣总是需要端庄点的衣裳。幸而在马车上早已先行说开了此事，这次连平时易慌乱的惠才人都镇定得很。
自回宫后，她们早知很快就会有这么一日，也老早做好了心理准备。
毕竟事关重大，她们也不好耽搁太久，稍作梳妆后，便跟着人出发。每位嫔妃所居的宫殿与上朝的宣政殿距离皆不等，不知是恰好，亦或是默契地刻意为之，五人竟在后宫与前朝的分界一处相遇了。
不动声色且飞快地与彼此交换个眼色后，便同行前往。
宣政殿。
那些心思迥异的朝臣心中估算着时间，眼看过了两刻钟，几人却还未到来，他们忽地生起了一点希望。可惜这点希望没能持续多久，又过了一刻钟，五名嫔妃便抵达了宣政殿。
他们皱起眉头，周身气息再次沉重下来，面色也跟着难看了起来。
德妃贵为品阶最高者，自是负责打头阵。
虽仍是一袭华贵装束，却终究并非宫装，这之中是否暗指些什么，在场的人各有心思。她站定后，不卑不亢地向皇帝福身，才明知故问道：“陛下寻臣妾前来，可是为了何事？”
“德妃，朕打算废六宫，你可愿意？”朝臣们本以为皇帝会委婉地表示一句“可还愿意待在后宫？”，未成想褚瑜偏生不按牌理出牌，非得当个不给面子的耿直少年。
德妃没在意这些小细节，也不打算深究太多，想也不想就道：“当然愿意！”
这回答得太快，毫不犹豫。
语气更是夹杂些许雀跃，好似早已期盼这日已久。
刑部尚书忍不住了，赶紧跳出来，好生劝道：“娘娘三思啊！”
德妃何种大场面未见过，同样猜得出他们这些人在打什么鬼主意，挑起眉头，红唇轻启，道：“本宫既然敢于陛下面前言出，必定是深思熟虑后的，尚书大人多虑了。”
刑部尚书依然保有一丝怀疑，毕竟后妃归皇帝管，谁知当前言论率先串通与否。沉默了片刻，他索性问道：“那还恕微臣冒昧一问，娘娘为何不愿继续待在后宫？”
“尚书大人可还记得本宫是如何进宫的？”德妃缓慢弯唇，不答反问。
话音一出，刑部尚书下意识就想拿出圣旨一词，却霍地忆起了真相，顿然失声。
德妃无所谓他知不知情，继续问道：“那么尚书大人可是愿意在已有心上人的情况下，半夜熟睡之际，不声不响地被自己家人送进与其他女子的洞房内？”
这话实在过于直白，刑部尚书老脸一红，语气讪讪，“……娘娘，这话似乎有些不妥。”
“还请尚书大人且回答愿意抑或不愿便是。”德妃不给他转移话题。
刑部尚书张了张嘴，许久，讷讷道：“……不愿。”与这群姑娘顺从感情的理由不同，他不过是骄傲于自身身份，自认一切皆需经过自己的手，何况他身为男子，岂有被迫之说？
不必了然他那迂腐的真实念头，德妃只需得到他的答案，“那就是了。”
“俗话说得好，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本宫当年已是心有所属，却在不知情的状况下，被偷偷送进宫中，待本宫醒来，已是众人皆知的德妃。尚书大人认为，本宫有何理由不同意陛下如今的决定？”
“更遑论本宫与陛下自幼青梅竹马，虽是毫无男女私情，却依旧交情匪浅，本宫又怎可能不顾陛下意愿，与尚书大人一同逼迫并反对陛下？那岂非辜负陛下的友谊。”
“……”刑部尚书被堵得哑口无言。
“尚书大人可还有疑问？”
“这……可就算娘娘得以出宫了，清白也是早已不再，实在是难以再嫁……”
话音未完，便直接被德妃抬手打断。
被公然驳了脸面，他多少有些不悦，却碍于对方身份，不敢任意发作。正欲深吸口气，将话补全，又惊觉对方亦是一脸沉色。
“……”
“清白不再？”
“……”
“众所周知，陛下从未宠幸过后宫任何一名嫔妃，本宫及其他几位又哪里失了清白？”
“嫁了人，便是……”
“嫁人？”德妃仿佛听见天大的笑话，扯唇讽笑，“他人皆为十里红妆，而本宫呢？陛下未有下旨，也未曾知情，当年诸位那般作为与那强抢良家妇女的山贼有何不同？”
“况且清白从不是旁人说了算，人言难管，倘若光靠他人的言行便能断定一人清白，那本宫此时与众人表示，尚书大人实在无耻，尚书大人难不成就是真的无耻？”
刑部尚书：“……”
不知为何，想反驳却反驳不得。
作者有话要说： 褚老二：说得好，就是真的无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