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山中北望
“萧寒”离开县令府后, 直接回到客栈。
进到房门，二话不说率先将窗门皆紧闭，他将脸上拟真的人皮撕了下来, 一张硬朗又面瘫的脸孔顿时显于表面；而跟在他身后进来的“太监”也是如此, 褚瑜神色冷淡地将那一片假人皮丢到桌上。
“褚一。”他淡声唤道。
褚一立马上前，恭敬应声。
“你对傅县令先前的话有何感想？”褚瑜有些漫不经心地用食指敲打桌面，发出规律却又极为突兀的节奏, 他神情也是夹着几分慵懒, 好似这话不过是无心之问。
褚一倒是不受任何影响，依然是那副模样，冷声吐出一个词：“愚蠢至极。”
褚瑜扯唇一笑, “别如此不知变通。”他讽刺地用了傅县令先前所言。
“傅县令所言也并非全然不对, 比起劳心劳力, 靠些阿谀奉承的小伎俩便能攀上高枝，换取更大的利益，何乐而不为？天下若有这般易得的好处，朕倒也想试试看。”
“可他顺从的不该是朝廷官，而是陛下您。”褚一一板一眼道。
褚瑜不置可否，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褚一顿了一下，“主子可是要处置他？”
褚瑜若有似无地应了一声，“不急。”
褚一不解。
褚瑜解释道：“钓鱼是需要耐心的, 光靠默许林记所为，实在是不好将他拿下。他并非参入其中, 只是袖手旁观, 若是为此就定了他罪名，实在容易让人怀疑“萧大人”公报私仇。”
闻言，褚一紧锁眉头, 这样确实站不住脚，更可能被人耻道毫无人情。
“朕也并非不讲理的人，给他几日宽限，也是为了给他机会选择，是要继续与之同流合污，还是要及时醒悟。”
“可若是他到最后都毫无动作呢？”
“那就给他造个动机。”
坐以待毙可不是褚瑜的作风。
他可以安分耐心地等待鱼上钩，却不打算在上钩之后，还跟那只鱼慢慢玩儿。
只是一条恶心又贪婪的鱼。
哪来的资格能让他驻足赏玩。
他是无情的渔夫。
而非拥有闲情逸致的养鱼人。
褚一听了，不敢言，只是听候下文。
褚瑜看他表情，好笑道：“朕觉得褚一你高看傅县令。”
“还请主子明示。”褚一不明白。
褚瑜嘴角总扬着一定的弧度，圆润指尖依然在木桌上弹奏。不知过了多久，舞曲停下，弧度随之敛起，他周身猛地溢出冷冽的气息，仿佛比外头的冰天雪地更来得叫人心尖发颤。
“愚蠢之人最不容有人挡在前方阻挠，如此定会想尽办法除去。”
他们只会自以为是地横冲直撞。
直至撞到了墙面，才幡然悔悟。
而到了那时。
却已经太迟了。
他们的下场往往不会只是一个“死”字那么简单。
死前，死后，皆要背负为人不齿且终生不得推脱的罪孽。
他暗暗冷笑。
随后悠哉地端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
-
另一头。
萧百婳在收拾好行囊后，就拉着褚七打算出发去找褚瑜。如果可以，她是挺想自己行动的，毕竟拉上褚七可是要费好一番口舌工夫，然而她自个儿的身手却是大大地不允许。
前路茫茫，也不知埋藏着何种危险。
褚七站着不动，“萧姑娘莫要胡闹。”
萧百婳猜得真准，“我并非胡闹。”
褚七仍是那张面瘫脸，“既如此，还请萧姑娘安分待在临城等候主子。”
“你这话就不对了。”
“……”
“我当初跟着来到此处，不就是为了出一份心力，如今临城之难为邻县之人所为，我若坐在这儿袖手旁观，岂非违背了我的初衷，何况陛下一走，我心就慌，容易帮倒忙。”
帮倒忙是真的。
盛个粥都盛不好。
褚七的嘴皮子没她这么利索，只能抿紧唇，一脸表示“我不听，说什么都没用”。
萧百婳与他大眼瞪小眼好半晌，见他完全不想配合的样子，气闷不已，遂梗着脖子撂下狠话，“褚七公子，就算你此时拦得住我，你总会有出神之际，到了那时，我若真偷跑了，你岂不是得多费一番工夫寻我。”
褚七：“……”有点道理是怎么回事儿？
萧百婳看他好像有了一点动摇，又复将语气放缓，“不管你允不允，我都会想尽办法前去，我不放心陛下，你也别指望我是乖巧听话的主，所以你只有两个选择，跟着我走，或是后面再慌乱跟上我。”
顿了顿，突然摆出恃宠而骄的欠揍样，“而且若是我中途受了伤，陛下会怪罪的。”
怪罪何人？
显而易见。
褚七：“……”
“所以你决定如何？”
“……”说得好像他有选择一样。
褚七忧伤地想，他回京之后，有时间也去找人学习几招耍嘴皮子的工夫。
他在其他兄弟面前能讨得到好，但到其他人面前，似乎一直只有被堵话的份儿。
两人旋即便出发了。
离开之前，郭宝林还准备了些耐放的吃食让两人带上，“二位当心点，这里有本宫与乐瑶顾着，莫要担心。”
萧百婳差点没热泪盈眶地抱上去，这也太细心了吧！活像她亲姐姐似地……哦，好像也不对，她唯一的亲大姐可不会这般温柔，大概只会附赠一句“别死了回来让爹娘难过”而已。
思及此，她忍俊不禁。
距离家之后，也有一个多月之久了。
也不知京城那处可安好，爹娘可有发现她们两姐妹的事情，她倏忽有点想家了。
但这时不容她感伤。
她甩了甩头，向人道谢后，便正式启程。
两人并未选择官道，因经过官道多半需要登记，到时若是中途有人去找褚瑜通风报信，导致他还得搁置计划先回来处理他们就不好了，所以他们最终选择了山间小路。
虽说路途崎岖难走得多了，但至少能省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风雪再怎么持久，也终将渐渐微弱。
这几日的雪不似刚来那时那般狂乱，纵使地面依然堆满高高一层厚雪，行路不便，可至少不会将人吹得连一丝温度都感觉不到。
畏寒的萧百婳时常拢了拢自己毛茸茸的大氅，无聊之际，便扭头与褚七聊聊天。
即便……几乎都是她在说，但也不孤单。
说来褚七确实聪慧。
他其实可以选择更快速的方法将小姑娘背起来，以轻功飞去邻县，但他不这么做。一来是因为能拖则拖，二来是他不能主动暴露自家主子的行踪，当然这行踪倘若是小姑娘自个儿猜出来的就不一样了。
再者，人是会得寸进尺的。
他能预想到，若是自己有目的性地带了过去，萧百婳肯地还会让他直接带着去找褚瑜，然而若是变成他一路是被领着的，小姑娘不知自家主子的所在地，就很有可能见不着人，到头来或许能顺其自然地打道回府。
总之，他就是要装傻。
他可是很有职业道德的。
萧百婳不知他心中所想，也未想到让褚七用轻功这一招，她只是心中不由感慨被人抱着飞跟自己跋山涉水的差别真大，前者多么轻松啊，而且当时又是走的官道，花不到几个时辰，如今绕了远路，又只能靠着自己的小短腿，得好几日才能抵达。
她沉沉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要是能开个最佳女友的话题就好了。”
到时，就会是这个样子——
最佳女友是怎样的呢？
【谢邀，男友在远方出差，还是那种危险程度max的差，即便如此，女友依然不惜几日露宿，也要雪中送炭。】
萧百婳相信自己会成为女友中的典范。
连她自己都差点被感动了。
……完全忘了是自己不听劝。
哦，还威胁了单纯可怜的正直少年。
到了第三日。
两人终是看到了远处高耸的邻县城门，虽然只是冒出顶部一个小角，但总算是有盼头。
萧百婳松了好大一口气，欣慰一笑，霍地觉得自己全身的力气都回来了。
想着就要加快脚步跑过去。
却在这时。
听见了古怪的声响。
好似有人在说话，还有走路声。
两人拧眉对视了一眼。
拐了个方向，转而循着声源，放轻步伐朝着那儿慢慢走去。
冬日的山间也不必指望有什么绿油油茂密的草丛可以遮掩身影。
走到附近时，褚七便抱着人轻盈地飞到有些距离的树上躲着。
两人透过稀疏的枝叶远望过去，只见一条极长、行进极缓的队伍。
不只有人……
还有相当多的牛羊。
几乎是一瞬间。
萧百婳跟褚七就双双确定那些牛羊便是临城消失的那一群。
只是不知有否包含百姓家中的。
两人眸中的震惊无以复加，明知此事不简单，不应贸然涉险，却还是继续屏息看下去。
那些拽着牛羊的人身着奇装异服，或者说，并非是齐周国的服饰，而是与临城相依的边疆国土——北望国的衣饰。北望国土位在极北处，一年四季多为天寒地冻，鲜少会见着太阳，他们的衣衫多为兽皮亦或是绒毛。
所以特别容易让人辨识。
萧百婳沉默地看着那一个大部队，他们俩倒不是很惊讶看到北望人在此处，因北望气候不佳，难以种植农作物，禽/兽多半畏寒，故也甚是稀少，除却当地特有的冰湖鱼以外，其余吃食多半需从富饶的齐周国买进。
每逢秋日，临城内总会看到北望商人。
除此之外，他二人对北望人能让牛羊不发出任何声响也并未相当吃惊。
为了让禽/兽能安分抵达北望国土，那些商人自幼便需要习得如何驯服这些禽/兽，让它们能在行进途中安分，只是……这些禽/兽多为牛羊，按理而言，不应该包括性情火爆的野猪，以及少有人会去驯服的野禽。
那其他消失的禽/兽又是怎么一回事？
本是想尽快前去寻褚瑜的，如今看到禽/兽一事可能会有些眉目，萧百婳便带头改变了主意，并用自己优秀的口才逼迫褚七领着自己一路上偷偷跟着那一个大部队前行。
褚七抱着人，再次下定决心回京之后要好好学习。
到了当夜。
两人便得知他们为何驯服得了野猪与野禽。
或者不该说是驯服。
而是直接宰了。
据说北望国主好食牛羊，这也是为何北望商人多半是向齐周国采买牛羊回去，而他们此时不敢随意将国主的食物给吃下肚，便顺理成章地将其他种类的禽/兽给吃了。
看着那烤得熟透又肥美多汁的野猪肉，莫名地，萧百婳跟褚七皆不是很馋。
明明很饥饿，体力也到了极限。
两人却反而没什么胃口。
他们一脸沉重，谁都没能料到——
临城一事竟可能还与北望国有关。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晚了点……
因为一想到明天要特地出门缴水费，就偷懒了一下……
（我他妈直接跪下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