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启程途中
沉浸错愕不多时, 郭宝林便领着贴身宫女朝着他们走来。前者抱着一个大木箱,后者则是背着一个大篓子,浓烈刺鼻的姜味霸道地从隙缝中飘出, 远远便能嗅到。
直至褚瑜面前, 两人才姿势有些古怪地行了个礼。
褚瑜也不是很在意她们礼节是否到位,当即就让她们平身。
随后便让人各自上马车。
萧乐瑶自然是与郭宝林同车。
和萧府的马车比起来,皇帝那辆马车显然稳固得多, 以紫檀木建制而成, 可此时细瞧郭宝林那辆,她立马便发现了特别之处。
此辆马车同为用紫檀木所造。
外表虽不比前者那般贵气逼人,甚至可谓朴素, 令人惊讶的是, 内部构造却比其坚固。
毕竟是去赈灾的, 而非游山玩水,阵容自然不得过大,人马就锐减了许多。
除却皇帝和郭宝林的两辆,后面只跟了装载行囊与几名宫人的两辆。
表象看去,实在寒酸
确认一切无误,众车便启程离宫。
褚瑜特意选了偏僻的山路,沿途基本上遇不到寻常老百姓,故除了得知皇帝北上的朝臣们, 京城以及其他地方的子民应当不会知晓马车上的人就是皇帝本人,倘若知情……
那只会是不怀好意者。
事前特意调查过的。
萧百婳坐上车后, 也与萧乐瑶一般, 察觉到了马车的端倪。
她亲眼瞧过褚瑜平时乘搭的马车,那是极为高贵崭新的,定期皆会有专门的宫人清洗上蜡, 然而如今这辆,边角却有些细微的裂痕,虽不至于酿祸,但给皇帝使用也确实不妥。
“你刻意选用较为劣等的马车,又为何要将外表装得光鲜亮丽?”她不明白,选用劣等马车并不希罕,许是担忧地方官员得知身份后隐瞒灾情,又或是为了躲避刺客。
可说一句实在话,旁人都是看外面的样子,谁瞧得见里面的情况?
故褚瑜这般安排,未免本末倒置。
她颦眉,面上惴惴不安地凝视着端坐在对面的少年。
褚瑜闻言,不答反问道:“婳婳可信我?”
萧百婳“啊”了声,尔后意会,撇嘴道:“我都上了你的贼车了,除了信你,我还有其他选择吗?”
褚瑜笑笑,可也没解释一二。
萧百婳望他带些深意的笑,恍悟过来。
大抵是担心被别有用心之人听了去,于是她也不再纠结这个问题,而是转而问起另一件事儿,“马车你自有安排,我不多问,但我倒是好奇,你怎会同意让我四妹妹一同前往?”
这个倒是不怕被人听见。
褚瑜说道:“前些日子,郭宝林来寻我,说是不愿再待后宫,这自然是我乐于见到的,我便也与她言明我的心思。她得知后,向我提出前去御膳房当差的要求。”
“此事非同小可,我不敢直接允诺,之后恰遇此难,她毛遂自荐,望我能借此瞧见她的才能。”
萧百婳应了一声,静静等待下文。
褚瑜顿了顿,不知想到了什么,忽而轻笑一声,“随后她又与我提出让萧四姑娘随同,我也甚是讶异,可她告诉我,她与萧四姑娘早已相约有朝一日成共事者,这回正好能试探萧四姑娘能否担此责任。”
萧百婳不知此事,不过她约略能猜出是在两人私底下的书信相约的。
“可我四妹妹年纪尚幼,你就不怕她误事吗?毕竟小丫头多少都存些玩性,你就不怕她是把赈灾一事当游戏看?”并非她不信萧乐瑶,而是让个从未见过世面的小孩去干这等大事,实在是冒险了。
褚瑜相当老实,“当然怕。”
片刻后,话音猛地一转,“可郭宝林表示由她全权负责,若是萧四姑娘失责了,她自当受罚。当年母后会瞧上郭宝林,便是因她为人稳重,我想,赌这么一回也未尝不可。”
萧百婳这下是了然了。
假使她知晓萧长启前不久的心情,那她此刻便是感同身受。就她印象中,萧乐瑶还是天真单纯、难以担责的小丫头,未料在不知不觉中,她也给自己的将来做了打算。
当然,这之中还得多亏郭宝林的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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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往北方走,天就越冷。
京城天寒,但未落雪;而如今他们所抵达之处却已是小雪纷飞,遍地银装。
马车里燃起了暖炉,还烧了一壶热茶。
纵使这些年来,萧百婳日夜皆努力养好身子,但原身体质本就太过虚弱,到了冬日,更是受不住寒。以往在京城是习惯了,如今换了个更冷的地方,她便有些耐不得。
她将怀里的木盒子放下。
双手交互搓/揉,口中呵气时,白雾上腾,朦胧了眼儿。
见状,褚瑜连忙坐到她身侧,脱了披风罩在她身上。
身子刹那间暖和了,周身隐约萦绕着褚瑜好闻的味道,萧百婳冲着他微微一笑,随后又有些迟疑道:“给了我披风,你这样不会冷吗?外头下雪了。”
褚瑜原想说“不会”,却倏地生起了坏心思。
“冷。”他背着良心吐出这个字。
果不其然,萧百婳一闻言,就操起了心。
“那你还是将披风拿回去吧,暖炉烧着呢,我再怎样畏寒,总是得试着习惯的,要不然真到了那里,我岂不是更难受。”说着,她就要将披风扯下。
憋着心思的褚瑜急忙遏止了她。
然后当着她的面,理直气壮地掀开披风一侧,自己也跟着钻了进去。碍于空间狭隘,他顺其自然地将人扯进了怀里,紧密相贴,“如此一来……我二人就都不会冷了。”
萧百婳眯眸上下扫视他,“啧”了一声,“你想趁机跟我亲/热就说一句,何必拐弯抹角。”
褚瑜厚着脸皮回道:“我怕太过直接,会惹你害羞。”顿了顿,又更不要脸地补充一句,“况且这算什么亲/热,我二人这般只算得上抱团取暖。”连个吻都没有,好意思说亲/热?
萧百婳听出弦外之音,没好气地给他三个字:“想得美。”
“……”褚瑜憋屈地扁扁嘴。
两人就着这姿势温存了许久。
嘴上调侃着对方,实则却挺享受这滋味。
萧百婳过了会儿,就主动向着暖源靠近。
褚瑜感觉到了,凤眸微弯,极为愉悦。耳闻外头的风声,他将披风又往小姑娘的那儿拢了拢,娇小身躯一瞬间全然被烟紫裹在其中,小姑娘舒适地叹息一声,一手也顺势环住他的劲腰,偏头蹭了下他的颈窝。
就是这一个举动,他才忽而发现她怀中的木盒子。
他登时有些好奇,“婳婳,你这盒子里头装的何物?”
萧百婳下意识应了声,回过神来,顺着他的视线瞧去,得意地笑了。她大方地掀开盒盖,入目的是一大叠白花花的银票,足以闪瞎人眼,“我想赈灾应该需要花不少银两。”
褚瑜有些意外,“是这样的。”
萧百婳晃了晃脑袋,“所以我从我的小金库捞出一部份来帮忙。”
自古以来,富人救济贫人不足为奇,然而多数只会帮助自己亲眼所见的人,何况一地灾难属国事,救济之财本就应当由国库支出,这年头可还未有所谓捐款机制。
萧百婳其实也并非是想做慈善,只是单纯想帮褚瑜出点微薄之力。
褚瑜知晓他的小姑娘并非富人,这些银两皆是她自个儿写书赚取的,为的是将来离京后能过得安生。没成想如今竟为了陌生人不惜奉献出来,他心头顿然软成一滩温水。
“婳婳心善慈悲。”
遭此一夸,萧百婳略感窘迫,摆了摆手,“莫要这般夸我,我不过是在想经过这一回的寒灾,你的金库肯定会空虚了许多,之后又得辛苦重新攒积。”
褚瑜眨了眨眼,理所当然道:“我用的是国库,并非我的私库。”
萧百婳也跟着理所当然,“但国库的银两,你说要用,谁会不许你用。”二十一世纪不敢说,但这可是封建社会啊!皇帝为大,真坚持要用的话,谁敢不要命去阻止。
褚瑜:“……”
最后萧百婳总结道:“所以啰,都算是你的钱,我这是为你省点钱。”
褚瑜失笑。
随后突然意味深长起来,“家中管钱皆由正妻负责,婳婳还未成我的妻子,就开始学着管我的钱,难道——”刻意拖腔带调,显得暧/昧,“婳婳迫不及待想嫁给我了?”
萧百婳:“……”
她百口莫辩,除去正妻管钱这事儿她未想过,其余的心思还真被说中了。她就是不忍全靠褚瑜一人支出所有,不愿他孤军奋战,所以才忍痛前去钱庄将一半的银票都给提出来。
瞧她脸上不敢置信地写着“我看起来有那么明显么”,褚瑜不由笑了出来,不过他也并未继续逗弄下去,他清楚自家小姑娘在某些方面脸皮薄了点,调/戏过了,接下来好几日恐怕就只能干瞪眼坐对面了。
他忍不住揉了下她的头,便默默将人搂得更紧,暖着那娇弱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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赈灾一事不容拖延,数以千计的人民正承受刻骨苦难。
几辆马车昼夜兼程,每每歇息两个时辰,便又继续上路;马不好受,车上的人也同样疲累不堪,他们不得躺下,连吃食也简陋得很。
郭宝林早已料想到这个局面,便准备好了耐放的腌菜。
吃惯了大鱼大肉的胃,接连几日承受着这种干巴巴又咸得不行的配菜,不免遭罪。褚瑜到了第四日,便吃得极少,面色瞧上去憔悴了不少,所幸以前还是太傅学生时,因犯了错,有过挨饿的经验,这才没更加凄惨。
萧百婳倒是多撑了几日,可惜她穿越后,胃也是精贵得很,不到几日,便与褚瑜一般。
到了第十日。
也不知褚瑜是如何得知一行人当下抵达哪处,竟跟未卜先知似地,精准掀起帷裳的一角。睁眼便能一眼望尽外头景色,雪未能成功飘入内,风却是能耐得多了,强势直击车厢,将暖炉的火苗吹得大力晃动。
萧百婳觉得自己不能好了,脸颊都冻得红了,宛若放了两颗苹果。
“你怎么了?”她有些虚弱地问道。
褚瑜将她身上的披风又拢得紧些,才抱着她一同看向窗外。
放眼望去,只是一片银山枯树,但在他的眼里,却已然看出了不同的繁荣情景。他颇有憧憬地陈述道:“自我听婳婳你言道,你家乡遍地皆是学子,我便打算日后多建几间书院让更多人可受教,不仅限男子,女子也可共学;不仅限富家子弟或官家子弟,只要是有志者,皆能一同学习。”
萧百婳始料未及,“这并非一朝一夕就能达成的。我家乡是已那般实施数十年了,制度完善得很,何况齐周国学子出来,多为考取功名,我那边可不同了,只有一部份会选择当官,其余多半是选择其他财路。”
“不过在我的观念里,我是支持一视同仁,不分男女,不分贫贱。有为者不一定皆是男子,也不一定都出于高门。”
古代著名有为的人之中不就有不少出身贫穷,甚至早年被人瞧不起;且历史上也出过不少有所成就的女子,譬如李清照。
说到底,能力并非光看表面就能断定。
“是。”褚瑜诚恳地应了一声。
继而又有些好奇问道:“不过婳婳的家乡可有因此人才济济?多数人皆受过教育,想必遍地皆是能为之人。”
萧百婳诡异地沉默了一瞬,最后还是决定当个老实人。
“……没有。”她自发解释了,“教育是一回事,这还得看资质的,脱颖的人才是有,但也就是一部份人,多数仍是寻常人,唯一与齐周国不同的大概就是……女子与男子地位趋于平等,三百六十五行不再划分男女,也没所谓男主外女主内的观念,资源也可相互争抢。”
顿了一下,她又有些惶恐地问道:“我这般说,你不会治我杀头大罪吧?”
褚瑜愣了愣,哭笑不得,“我若是为此治你杀头大罪,那我此生可要孤老了。”先是揶揄一句,而后才拉回话题,“不过的确是与我们这儿迥异,看婳婳总有些怀念的样子,想必那是个世外桃源。”
萧百婳听出他字里行间流泻不止的落寞,许是仍然担忧她终有一日会抛下这里的一切,回去二十一世纪。她抓住了他的手,一手微凉,一手温热,恰好互补,“我心有怀念,全因那是我的家乡。”
没有一个离乡人是不眷念家乡的。
“可论过得好……”
“这儿有疼我的爹娘、兄长以及姐妹,更有将我捧在手心呵护的你,比起那些过往,我倒是觉得此时此刻幸福得多。”
古代或许是诸多不便,生活机能差劲,没有发达的交通,没有很多很多实用的东西。如若她到了这里后,至始至终皆为孤身一人,未曾有过家人,未曾遇上爱人,那她必然会千方百计想回去后世。
然而在她体会到了被人重视的滋味后,食髓知味,又怎可能愿意再次失去这美好。
她不知自己亲生父母会否因她的失踪而难过不舍,可她还未穿越前,她父母除了家里出事外,能够百八十年都不与她联络,实在是让她难以想象他们有多么在意她这个女儿。
不回去是挺不孝的,但在她心中,已有更重要的一切,这一切才是她所离不开的。
萧百婳看向褚瑜棱角分明的侧颜,莫名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对方像是有所感应,也缓缓转过头,与她对视。两双澄澈明亮的瞳孔中倒映着彼此的身影,爱意渐渐从深处浮出。
随后脑袋依偎在他的肩上,她缓缓阖眸,“褚瑜,我此生不离不弃。”
作者有话要说: 人才:自己当富婆。
寻常人:富婆收留我。
对,我就是个寻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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