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讲故事
徐启霆七拐八拐地开到了一个破旧的居民小区。
小区房子是一水儿的筒子楼,样式和装修风格还停留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每栋低矮的楼房外观上都是灰扑扑的,和时不时走出来的面容疲惫、衣裳半旧的行人互相映衬。
这样奇怪的景象很难和寸土寸金的帝都联系起来,也很难把徐启霆往这样的环境里面放。
小区没有保安和门卫,当然也没有什么车辆经过,徐启霆的奥迪在灰蒙蒙的环境中尤为显眼,他停好车,示意沈非池和他走,一路有面露警惕的妇女和老人盯着他俩看,目光森然,很显然藏着对外来人的怀疑和提防。
沈非池的手被紧紧牵着,没法动弹,他对那些人的目光很不适,于是悄悄地抓住了alpha的衣角。徐启霆注意到他的小动作,没说什么,任由他摆弄。
筒子楼没有电梯,两人跨上老旧的水泥楼梯,年久失修的楼道灯忽明忽暗地闪着,在斑驳的灰墙上投影出诡谲的影子。
沈非池神色冷淡,根本不敢往旁边瞧,要不是知道徐启霆的身份,沈非池真的会怀疑他把他带到这里来的目的。
徐启霆下班后直奔宠物医院接沈非池,一身正装没来得及换,黑色手工皮鞋被地上湿冷黏腻的不知名物质给粘住了,他跺了跺脚,把脚下的不明物质甩开,突然出声:“快到了,我们去三楼。”
沈非池没说话,像一只受惊的猫一般攥他衣角攥得更紧了,怀里的liberta也警惕地竖起耳朵。
徐启霆和沈非池走到一户门前,门是木质门,经过多年的岁月侵蚀,门面上的漆已经脱落得差不多了。
徐启霆掏出钥匙,“嘎吱”一声,门开了。
沈非池看见他熟悉地打开玄关处的灯,室内的摆设一览无余。
这是个典型的两室一厅,客厅里面的大灯、沙发、餐桌、电视因为很久没有人使用,都蒙上层薄灰,不过能够看出家具不算旧。
徐启霆打开窗户通风,看见沈非池瞅过来的眼神充满求知欲,于是解释道:“这是我大学的时候租的房子,也算是我家吧”
沈非池挑了张还算干净的椅子坐着,接过他刚才在路上买的矿泉水,若有所思地喝了一口,用匮乏的恋爱经验思考了一番,抬眸奇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仿佛在说:我懂我懂,和初恋情人一起租的房子嘛。
徐启霆读懂了他的话,走过来好笑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低沉道:“你想什么呢?这房子我一个人住的。”这话是在沈非池耳边说的,低沉的嗓音在沈非池耳垂边暧昧地震颤。
沈非池俨然是个很好的倾听者,他性情冷淡,天生不爱八卦,和他打过交道的人都说沈非池是个嘴严的,很适合倾听别人的心事。
沈非池放下水,对这种要讲故事的情景显然十分熟悉,和liberta一人一狗都用亮闪闪的眼睛瞅他,无声催促他快点讲。
“你来帝都大学读医是自己的选择吗?”徐启霆搬来椅子在他身边坐下,两个人靠得很近,几乎一偏脑袋就能和对方的眼睛直视。
“要不然呢?”沈非池心说,这难道又是一个追梦少年被家人恶意改掉志愿书,然后抱憾终身的俗套故事?
“那你很幸运。”徐启霆顿了一下,“我是我祖父带大的,他是个老古董嘛,人又固执。早些年经商赚了点钱,总觉得自己家里有皇位等着继承似的。”
徐启霆自嘲道:“当然我很清楚就我们家的资产,根本算不上个皇位,但总归是有点家产。”
从小到大,徐启霆爸妈没管过他,印象里对他呵护备至的人只有祖父祖母和小姨,但是小姨也有自己的工作和家庭,不能够总是照顾他。
古板固执的祖父和温柔地祖母把他养大,自然是希望他继承家业,光耀门楣,连大学专业也希望他往金融、工商管理方面靠,最好本科毕业之后直接回家给家里做事,守好基业。
他当年在家里宣布:“我第一志愿填的是人工智能研发,从第一个到第十个都是和这方面相关的。”
祖父十分火大,拿起旁边的拐杖往他身上摔,狠狠地威胁他。
“你要是滚去读人工智能研发,我这个老头子你也别想认了!”祖父中气十足的话至今还能够在他耳边回响。
徐启霆没有躲开,任由红木拐杖砸在自己身上,发出钝响,他连哼都没哼一声。
人工智能研发在那个时候还没有那么广泛,国内也只有顶尖高校才设有相关专业,就算是现在,能够把纯理论投入商业研发的开发者也很少,何况中间所需要的资金、人力、时间,祖父对他的忧虑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谁也不能够保证自己的付出短时间内就有收获。
比起虚无缥缈的热爱,不再硬朗的祖父更加希望他老实读完金融本科后安心回家继承家业。
沈非池揉了揉眼睛:“然后呢?”他的肩膀不知何时被徐启霆揽着了,脑袋也耷拉在对方的肩膀上,作为一个有职业操守的小情人,他乖乖不动,任由对方动作。
徐启霆是个说到做到的人,距离开开学一周,他搬出了徐家大宅,势要让控制欲极强的祖父看明白,他不靠家里也能够在自己喜欢的领域闯出一番名堂!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祖父一不做二不休把徐启霆名下所有的卡冻结了,也不让任何亲友给他物质上的帮助。你不是说要自力更生吗?好啊,那家里的钱你一分也不要用!
别人的大学生活丰富多彩,把高中三年没做的事情全都尝试了一遍,而脱离了家族光环的徐启霆,悲哀地发现自己什么也不是,没有了祖父的庇佑,他甚至连自己看不上的爸妈都不如。
他爸妈虽然私生活混乱没有道德,可一个是企业高管,一个是著名画家,事业都发展得蒸蒸日上。
徐启霆讲到这里,辛酸地抹了把脸,沈非池仿佛看见了当年狼狈的自己。
就是这处筒子楼的居所,第一个月的房租是堂弟徐霄偷偷用自己的零花钱借给他付的,他当时也硬气,把自己朋友们伸来的其他援手统统拒绝,而且很快就把钱还给徐霄。
好在他这人没啥优点,够犟,看准了的事情一定要做成功。拼了命一般读书考证,人工智能研发需要大量资金,他投入的奖学金只能算是泥牛入海。
为了赚钱,家教、计算机编程、甚至连一些相关专业的作业,他都尝试着接过。
“我大四的时候组建的小团队终于有了起色,有公司给我们发了offer,愿意把我们的研究投入实践。”
正当沈非池听得津津有味时,徐启霆看了看表,腕上的鳄鱼真皮闪着冷冷的光,“走吧走吧,带你吃饭去。”
本来沈非池单纯认为这里只是地方偏远,看到了周边热热闹闹的街市才发现自己大错特错。
挤挤攘攘的街区上鱼龙混杂,足浴店、洗发店、养生店,无一不是挂着艳俗廉价的塑料招牌,时不时有烫头妹和肥头大耳的客人进出,烫头妹化浓妆、踩高跟、穿着半旧不新的超短裙,见到路旁气度不凡的的两人盯着招牌后,抛了个自以为风情万种的媚眼,“咯咯咯”地娇笑。
沈非池没想到她们这么大胆,他僵了僵身子,不动声色地往徐启霆周围靠。
徐启霆抓住他微凉的手往自己身边放,揶揄道:“吓着啦?”
“”沈非池很诚实,“我还没有见过这样的阵仗。”
两个人走了段路,另外一边是小吃区,依旧是很吵闹的环境,嘶哑的喇叭声热情嚷嚷着:“烤羊肉串!正宗的新疆烤羊肉串!”夹杂着男人喝酒划拳发出的国骂声、小情侣聊天打啵的调笑声、大妈吵架的骂街声,沈非池听着深呼了一口气。
是满满的人间烟火气。
徐启霆带着他来到一个面摊旁边,摊主是个头发花白的老爷爷,笑容和善。
见到了徐启霆,摊主浑浊的眼睛微微眯着,看了老半天才笑着回答回答:“呦,是小徐啊。”
沈非池在一旁坐下,桌椅虽然老旧,却意外地整洁干净,他把liberta放在旁边。
徐启霆接话道:“是我,郑伯您最近可好?”
“不好不差啦,就是最近夜里出摊忙,还好我孙子在这里给我帮忙。”
帮工的应该就是他孙子,年轻小伙殷勤地询问徐启霆点些什么,徐启霆说老样子,又朝过来问沈非池:“你吃什么?”摊子靠江,潮湿的夜风拂面而来,alpha的眼睛在无边夜色里面又黑又温柔。
沈非池别开视线,道:“随便吧,有馄饨吗?”
徐启霆却想也没想地否决了他的话,说晚上吃馄饨不顶饱,给他换成了和他一样的鸭血米线,又嘱咐小伙别加辣。
郑伯趁着小伙去烧面的间隙,拄着拐杖走了过来。他笑呵呵地看了看沈非池,接着问道:“小徐交男朋友啦?小伙子长得真俊。”沈非池对着他露出个温和的笑容。
徐启霆没肯定也没否认,接过小伙端上来的米线,示意沈非池先吃。
热腾腾的米线冒在寒冷的秋日里冒着热气,量很足,劲道的米线上堆满了一块块鸭血,深色的汤汁周围均匀地撒着小粒黄橙橙的榨菜、肉末、油绿的葱花。
沈非池突然看到了可疑的绿色蔬菜,捏着鼻子用筷子把它们一根一根仔仔细细地全部挑了出来,小眼神难得充满嫌弃。正在聊天的徐启霆定睛一看,是绿油油的香菜。
他心里暗笑,面上却不显,神色如常地回答郑伯的问题:“我后来就换工作了,家里老人催得急,干脆从这边搬了出去。”
说着他的鸭血也上来了,里面和沈非池那份一样没有辣椒,他熟练地取来桌上的瓶瓶罐罐,把辣椒酱、胡椒粉、蒜蓉一股脑地加了进去。沈非池隔着个liberta都觉得呛。
“哦,我说你怎么很久没来吃了,原来是换工作了。”有新客人来,郑伯说完便上前去招呼。
旁边的沈非池挑完香菜,感受到徐启霆的目光:“不吃香菜啊?”青年光明正大地皱眉:“它味道太冲了,我不喜欢。”
徐启霆吃了好几口满沾辣椒的米线,西装袖口随便地卷着,一举一动间竟然和这吵嚷喧闹的夜市一样充满烟火气。他挑眉不怀好意道:“太冲了吗?更冲的东西你也吃过啊。”
沈非池不知道是没听懂还是听懂了不作声,他埋头小口小口地咬着米线,认认真真的样子仿佛听讲的小学生,时不时发出“吸溜”的声音。
徐启霆风卷云残一顿把米线吃完,去问老板要了点不辣的熟牙签肉给liberta吃,沈非池吃面的动作才堪堪停止,他一张脸因为吃面而染上了薄薄的红晕,看起来秀色可餐极了。
小桌上有免费的餐巾纸,徐启霆顺手抽了张过来递给他。擦完之后,沈非池抬眸看他,眼睛亮闪闪的:“所以真的没有初恋情人的故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