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外国人
1979年1月1日，中美正式建立外交关系。
老约翰是一位身材高大的英裔美国人，埃克斯机械公司的中级工程师，他有着一头半秃的金发，鹰钩似的鼻子，微凸的啤酒肚。
前两年，老约翰还是一个提前进入了中年危机的中年男人，上有时不时生病住院的康妮妈妈要支援金钱，下有好几个孩子要养活，首先大儿子小约翰大学快毕业就要面临高额的助学贷款要还，二儿子喜欢音乐，还得给他买一把好的吉他，小女儿珍妮也快上幼儿园了，上学费用又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偏偏他在公司天天勤勤恳恳地工作，却还是做不出什么大成绩，老约翰已经感觉到上司詹姆斯对他在公司的不作为已经很不满了，如果还是这样下去，他很有可能会被解雇，一旦被解雇，以他的年龄和工作经历，怕是很难再找到一份比现在还好的工作，每每想到这个，老约翰连跟好朋友吉姆去乡村酒吧喝杯啤酒的兴致都没有了。
然而老约翰万万没想到，自己事业的转折居然来自于去年的中美建交。
两国自去年建立外交关系后，政界、商界、文化界都有了相应的交流，中国沿海那边的一些工厂还十分有眼光地开始从美国引进一些先进设备，有助于进行生产改革。
美国国内主流舆论一直都说中国是一个封建落后的国家，有人稍微吃得奢侈一点，都会被抓走关起来。
老约翰的同事们对此深信不疑，也没有一个愿意出差到中国工作。实在没办法了，老约翰的上司只好从矮子里拔将军，点名让老约翰负责去中国出差，他要是不去就得从公司滚蛋。
于是，老约翰从79年的年底开始奉命来中国出差，每次出差大概待一到两个星期左右，他主要负责在这半个月内教会这些中国工人怎么使用这些从美国运来的机械设备。
老约翰原本已经做好了来中国进行艰苦生活的心理准备，但万万没想到，在中国的生活并不是他所想象的那般艰难困苦。
相反，他来到这边可以住环境很不错的外宾馆，这里的食物也不像他想的那样简陋，饭菜虽然不够精致，但美味又价廉，以至于他每天可以花很少的钱买很多好吃的，原本微凸的啤酒肚在如今已经大一倍。
老约翰还记得小时候康妮妈妈说过，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可他觉得自己在中国一天三餐都像是在吃免费的午餐，因为这里的东西实在太便宜了，他甚至只花了8美元就买到了一件精美苏绣外套送给了妻子。
中国好，中国妙，中美两国的物价差距让他爽得呱呱叫!
这次，老约翰又过来中国沿海的福建出差，鉴于前几次的中国南方出差经历，他这回特地在美国请了一位懂得福建话的翻译，而儿子小约翰刚好大学毕业，想要和一群朋友去第三世界进行毕业旅行，于是老约翰也将他们都带上了。
一顿丰盛的午餐过后，老约翰坐在小轿车里问自己新请的翻译小陈:“米斯特陈，你了解福建是个什么样的城市吗？”
小陈祖籍是福建的，不过他祖辈在建国前就举家去美国了，他一天也没在福建待过，不过这个老约翰美国佬高价请他过来，也不好打搅人家兴致，之好按着自己爸爸回忆家乡的话给老约翰复述了一遍，“约翰先生……福建山清水秀，这里以前有很多人下南洋去做工，所以是有名的华侨之乡，而且还有很多美食……”
“美食啊……中国的确有很多美食，就像我们刚刚在饭店啃的酱猪蹄就很美味，米斯特陈，你还一个人就啃了五个酱猪蹄呢，我的上帝，没想到米斯特陈你个子小小的，却跟我儿子小约翰一样胃口好。”老约翰十分惊讶地说道。
小陈:“……”这不说还好，这一说自己吃了那么多酱猪蹄，他还真有点肚子不舒服。
大伙儿刚进纺织厂，经过一座公共厕所时，小陈就忍不住喊了停车，然后跟老约翰说，自己肚子疼要去上洗手间，抱歉让大家在这里等他一会儿。
大家纷纷体谅翻译小陈，说他们会在原地等他的，而且工厂这边也会派人过来接他们，到时候也会有翻译过来，让小陈不用担心他们，就放心地去解决三急吧。
小陈的身影消失在公厕门口，小约翰和他的同学朋友们在车上坐不住，纷纷撺掇老约翰一起下车逛逛，老约翰自认自己也是半个中国通，好歹会拽几句中国话呢，就带着一众美国小年轻在纺织厂里逛。
刚好这时正碰上纺织厂的下班时间。
于是乎，纺织厂内的职工永远无法忘记这一天，大半个纺织厂的员工涌上街头，像看猴子一样看那十几个金毛、红毛的外国人，老约翰他们被工厂里几百个职工当稀有动物一样围观，吓得连忙赶回车上，不敢下来。
这边厂长赶紧带着人过去疏散人群，好把外国友人接回来。
“中国的朋友，你好，为什么刚刚那么多中国人都聚起来看着我们，还叫我们‘洋鬼子’”
这“洋鬼子”三个字，小约翰还特地用不伦不类的中文说了出来，他也是个胆子大的，被人围观了还想探讨一番这个问题。
这可让厂长带来的翻译小张为难了，他虽然是英语系毕业的，但他的学习成绩一直不怎么样，还是靠祖上十八辈贫农的根正苗红出身才被举荐的工农兵大学上学的，以至于他的英文也就基本能用，局限在英语生活日常三百句左右，要他给外国友人深入解释也解释不来。
对这个，老约翰深有体会，就替中方的翻译解释给自己儿子听:“小约翰，请原谅他们刚刚的举动，中国才刚刚开放，之前他们一直没有怎么见过外国人，对我们有好奇也是正常的，我在深圳时，那里的人见多了外国人，他们就不会这样围着我这个外国人看。”
小张听了老约翰的话，半懂不懂地一直点头：“噎死！噎死！”
经过一番你来我往的交流，厂长也可算是看出来了，小张这小子明明是英语系毕业的，结果肚里的墨水还不够半瓶呢。
幸好这时老约翰带来的翻译小陈在厕所方便完就出来了，总算解决了双方沟通的一大难题。
……
这边，夏萍回了职工宿舍洗了个澡，又给夏阳带了两套换洗衣服，这才往厂区医院方向走。没想到，一辆自行车从后面冲过来把她撞到在地上，膝盖都被擦伤了。
卢正妈妈从自行车上下来，“哎哟”一声假装惊叹道:“我说是谁这么不带眼睛呢，原来是那小洋鬼子的妈啊！”她心里气愤着呢，都怪那小洋鬼子往自家儿子嘴里塞粪，害得她的宝贝儿子这两天吃啥吐啥，一直嚷嚷着嘴里有怪味。
夏萍心理也气愤着呢，这位副书记夫人平时就喜欢大嘴巴，就因为夏阳是混血儿，她就没少在职工大院里造谣自己生活不检点，还跟外国人生了孩子，现在她儿子把夏阳打成那样，非但还没有一丝歉意，还故意用自行车撞自己。
夏萍冷笑:“关你什么事!我儿子是混血的又怎样？他懂事又乖巧，总比某些故意恃强凌弱又没有教养的孩子好多了，你儿子找人把我儿子脑袋砸成那样，你们家有谁来道过歉吗？儿子的教养不好，你这个当妈也好不到哪里去!”
卢正妈妈听了，直接就破口大骂，“我儿子好的很，轮不到你这个破鞋来说，我告诉你，我儿子就喜欢打洋鬼子怎么了，洋鬼子是万恶的资产阶级，他们是人民的敌人，你儿子也是小敌人，活该被我儿子打!”
夏萍淡淡地看着她，就像看一个小丑，“怎么你儿子还能代表人民了”话一说完，夏萍直接对着附近看热闹的职工把前因后果给说了，大家都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看着卢正妈妈。
这时夏萍假装十分憋屈地补充一句:“你不就是仗着自己是厂书记的媳妇就欺负我们，建军的职位还被你们弄没了，听说新继任的公安科长还是你的亲大哥!”
这一番话直接噎得卢正妈妈没话说了，干脆胡搅蛮缠地辱骂夏萍是洋鬼子那边的，夏阳也是小洋鬼子，他们是从资产阶级国家来的，是人民的敌人……
夏萍看着不远处那两辆绿色吉普车在路上慢悠悠地行驶过来，脸上露出一个笃定的冷笑。
果然没多久，厂长就黑着脸下了车。
他觉得自己也是倒霉，这本来不干他的事情，纺织厂最近忙着引进一批先进的生产设备，他忙得脚不沾地的，厂区公安科长的外国拖油瓶儿子被卢正打了的事，他也知道，但小孩子家家的打个架也没什么大不了，大人过去道过歉赔个礼不就行了。
没想到卢正他妈也是个泼妇，卢海也是个滥用职权的，居然还把赵建军的职位给撸了，真当纺织厂是他家开的吗，实在太不像话了。
偏偏车里的那个美国来的翻译还把外边的话全翻译给那群美国佬听了，看着这群美国佬越来越气愤的脸色以及外边拥堵的人群，那一刻，厂长就恨不得把卢海夫妇给关了。
他奶奶的，要是因为他们，搞得工厂这回没法引进美国的先进设备，自己绝对要跟上级汇报他们夫妻俩干的好事!